文友

利用我放暑假的机会，妻紧锣密鼓地布置起修缮房屋的计划：三间正房的墙壁要重新用塑料浆刷新一遍，屋顶要吊上天花板，早已跟不上时代的洋灰地面要全部换上光洁如玉的全瓷地板砖。就连院子里新盖的两大间厢房也和正房一样等视同仁，务必达到大小房屋锃光瓦亮，人出来进去心情倍爽。

为了实现这个宏伟目标，妻在心中已酝酿了许久，每晚在我耳边也几乎必吹一次风，我自然无话可说，配合妻用实际行动加紧实施。

我先到建筑门市部订好地板砖、沙子、水泥、白灰、塑料浆，随后,叫了几个铁哥们帮我腾清屋子。当我们刚把组合柜、书橱、电器、被褥等搬到院子时，妻找的打工班也到了。

经过四、五天紧张的砖泥灰沙浆的交响组合，妻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望着修缮好的房屋，妻子高兴地合不拢嘴，热情地为每个做工的人递烟、送水。

这时，一向不爱开口的打工仔小苏说话了：“房屋的内装修漂亮了，摆设的家俱和门窗也需要翻新一下，这样屋内屋外才会显得一致。”

小苏的话提醒了我们。 我和妻结婚十多年了，当初置办的这些家俱的确阵旧了些。 我和妻的两双眼睛同时盯住了小苏。

得到我们的信任，小苏自告奋勇地说：“这样吧，我把这些家俱门窗再加工一下，粘上木纹纸，保准和新的一样。”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妻当下便和小苏讲妥了包活的价钱。

做木工是个细致的活儿。 我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沏上茶水，端来烟糖后，在一边做小苏的下手。我发现小苏做活很慢，慢的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他这是出来打工挣钱的。 比如刨一扇窗门，一般木工也就二十来分钟就刨好了，而身强力壮才三十来岁的他却刨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要不是事先讲好承包活儿，我真埋怨妻找错了人。 起初我怀疑他是个生手，可看他做出来的活儿又无可挑剔，这让我有些大惑不解了。

小苏不但做活儿慢，休息的时间也长。 只要他一停下手，就迫不及待地从我的书橱里取下书来看。这使我想起前几天修缮房屋时，别人一休息就坐在一起大声地谈笑，而他一声不响地站在我的书橱前默默看书的情景。

我留意了一下，小苏看的书全都是文学专业性很强的书，而妻买的那些娱乐性杂志他从不光顾，这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我便试探着和他谈起了文学。 真想不到，小苏的文学功底相当深厚，不但对中外许多名家名著了如指掌，而且对当今文坛的一些创作倾向也相当清楚，常常说出自己的独到见解。 对这样的打工者，我开始刮目相看了。 我问小苏：“你对文学这么爱好，不知写过作品没有?”小苏告诉我，他十七岁时就在黑龙江省的报刊上发表过诗歌，至今已在全国各地刊物上发表了上百篇的散文，现在是齐齐哈尔市的作家协会会员。 最近，他准备出一本散文集，为凑足一笔可观的出版费才出来打工的。听了他的介绍，我不由地肃然起敬，同时也善意地提醒他：“现在外出做工很难，像你做活儿这么慢的出来挣钱就更难了。”见我为他担心，小苏轻松地一笑：“放心好了，我做活儿是不慢的。 不然的话，打工班也不会要我。 我是见你这藏有这么多好书，才有意放慢速度，好抓住机会多看几本书。 我真羡慕你拥有这么多书!”

原来如此! 我的心头涌起一阵惭愧和感动。 惭愧的是，当老师的我不知给学生讲过多少遍袁枚写的《黄生借书说》，深深懂得:借书欲速，还书也欲速，“必虑人逼取”的道理；也暗自庆幸过自己能拥有这多书，没有黄生读书时的那种“今日存，明日去”而诚惶诚恐的心理。 却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像袁枚说的那样“若业为吾所有，必高束焉”一一仅仅成了一名藏书者，所藏之书落满了灰尘，逐渐淡忘了做一名读书人才是藏书最终目的的道理。 令我感动的是，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小苏，为了能出书，不惜千里迢迢外出打工，这得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做工之余，还不顾劳累，抓住一点一滴的时间，利用一切机会读书学习，表现出对知识的孜孜以求和渴望。站在小苏面前，我觉得自己在变小！

与小苏相处的几天里，我似乎又重新找回了自己。 我们一同吟诗，一同习文，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小苏，我愿做你散文集的第一个读者！

作于1998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