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红豆

田佳佳是一个孤僻乖巧的女孩。

上午第一节课，我正讲得津津有味，随着一声“报告”，门外站着一个衣着破旧，汗水涔涔的女孩。田佳佳！我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说了句“请进！”

田佳佳经常迟到。每次，总显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一次，我终于让她站在讲台前，愤怒地看着她。

田佳佳一声不响，低着头，两手垂立，破旧不合体的衣衫更衬托出身体的单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淌下来。窗外，秋风正紧，一根草叶还黏在田佳佳干黄的头发上。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挥挥手，先让她回到座位上去。

下午考试，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拿着田佳佳糟糕的成绩，找她当面谈谈了。总迟到的学生肯定是成绩不好的学生，我想。

出乎意料，判完试卷，全班最高的分数竟是田佳佳。监考时，田佳佳是我重点照顾对象，作弊绝不可能。疑惑不解的我决定家访。这也是做实习教师的我第一次家访。

翻开学生花名册，红豆村，如诗如梦如歌的村名，原来田佳佳和我姑妈家同村，我内心不禁生出一丝快意。

去红豆村的小路两旁，到处是新放倒的高粱秸和玉米秸，晚熟的向日葵还顽强地立在田野，迎着桔红色的地平线，在秋风里弥散着淡淡的芳香。

村庄近在眼前，我被一个肩背玉米秸的人挡住了去路。背筐人显得很吃力，随着沉重的脚步，玉米秸在左右摇摆。我只好推车绕了过去，但同情心还是让我回扫了背筐人一眼。只见一个纤弱瘦小的女孩，低着头，猫着腰，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那张淌着汗珠的脸，一头过于干黄的头发，顷刻间映入我的眼帘。“田佳佳！”我下意识地喊出了声。听到喊声，田佳佳抬起头来。这时，我分明看到了一双充满坚定而又失去了秀气的眼睛。“老师，是您！您怎么到这来了？”显然，我的突然出现令她意想不到，略显诧异地看着我。我一面吃力地接过筐子，一面说道：“回去再说。”田佳佳突然明白了什么：“老师，我总迟到，真对不起。”我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向村里走着，感觉肩头很沉很沉……

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呀！三间破旧的砖包皮房，没有院墙，一群母鸡正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门口栓着一只瘦小的哈巴狗，见了生人，瞪着眼，拼命地叫着。

“老师，请进屋吧。”田佳佳立好我的自行车，接过我的背筐，放到地上。“你父母呢？”望着三间空空如也的房子，这回轮到我吃惊了。“我爸妈，都……死了。”田佳佳已是满眼泪水。我鼻头陡然一酸，再也说不出话来，掏出50元钱，放在了田佳佳的手上，转身走出了屋门……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姑妈家。姑妈见我眼圈通红，忙问怎么回事，我就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姑妈听后，叹了口气：“唉，没有爸妈的孩子，苦啊！”“田佳佳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姑妈无奈地摇摇头：“她妈是个四川人，前几年和她爸得了一种什么怪病，前后脚死了，撇下了这么一个苦命的孩子。”姑妈递给我一杯水：“村里看着这孩子可怜，也时不时地接济接济，可救饥救不了穷啊，现在还欠着村里几万元的账呢。”

我默默地低头喝茶，茶水在我喉咙里打转，感觉很苦很苦。

我返回学校时，田佳佳已坐在了教室里。我注意到田佳佳不像往日那样回避着我的目光，而是用那双不算秀气的眼睛主动迎向我，眸子里充满了柔情。

我和田佳佳结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我时常送给田佳佳一些生活用品，我知道这些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是她十分需要的。田佳佳也一改不爱提问题的毛病，常常跑到办公室和我多说一会话。还向我讲一些乡村发生的新闻趣事，这时候，田佳佳那失去秀气的眼睛里便多了几分兴奋的光芒，苍白的脸颊也增添了些许红晕，讲到开心处，田佳佳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次，田佳佳向我承认，自从她爸妈死后便再也没有笑过。“那你的学习成绩为什么这么出色呢？”我有意问道。“我也不能什么都比别人差呀，那样，上帝对我太不公平了。”“你还相信上帝？”我故意睁大了眼睛。“老师，我的上帝是指勤奋刻苦，不向命运低头。”田佳佳坚定地说。我这才发现，田佳佳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全身投入的学生，虽然生活给了她不幸，她却是一个追求理想的强者。

一个半月的实习期稍纵即逝，我就要回到城里我的母校。我用我的爱心深深地打动了学生的心。临行的那天，我的皮箱装满了学生送给我的钢笔、相册、音乐盒等纪念品。

我把带来的行李全部送给了田佳佳。田佳佳没有推辞，只是泪流满面地抱住我：“老师，您需要我送你什么呢？”“我就要一张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对着她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道。“老师，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一定！请老师不要忘记我！”田佳佳把我抱得更紧了。

在我毕业前夕，姑妈来到我家，还带来了田佳佳送我的东西：一个用高粱杆儿编织的小箱子。我知道田佳佳是学校著名的科技小能手，望着这做工精细而又灵巧的小箱子，我会心地笑了，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竟装满了颗粒整齐的红小豆——柔红的身子，饱满、圆润、玲珑，每个红小豆的顶端都有一小块儿青色，像被墨染了似的，又宛如娇俏的红衣少女，头上扣了一顶黑色的小帽，那样夺人眼目，那样火辣辣，鼓动着你非要追寻她的芳踪不可。箱子顶端镶嵌着一张自制的贺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首小诗：“红豆生乡村，秋来实满枝。愿师多珍存，此物最相思。”

相思豆，相思诗，四行娟秀的字迹，道出了田佳佳一片浓浓的不了情……

作于2002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