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涟漪,已久违家乡的那潭湖了。不是无心,只因那潭湖早已干涸的缘故。
那潭湖早先是有来历和讲究的,称为“王八坑”。谁起的名字,无从考证,大概取常年不干之意。的确,从我记事起,老人们就蹲在湖边上,习惯地指点着满满澄澄的湖水说:“这湖水灵怪的很哩,旱年不见落,涝年不见长,最深的地方,还没听说哪个棒小伙能摸到它的底。我小时候老人们就讲,他们也是听了上辈、上上辈说的哩。”说完,老人们沉默着拧上一锅子旱烟,对着湖水沉思,缕缕烟雾,似乎又回到了童年。
湖就像传家宝,村里的每代儿童都秉承了传统教育,湖也就平添了神秘色彩。
好奇心总能战胜神秘感,这要怪大人们领我们到湖里洗澡捕鱼的缘故。开始,只敢在湖水的边上走,两手张着,做好时刻逃到岸上的准备。以后,一次次越走越胆儿大,渐渐湖水没了膝盖,没了肚脐,到了脖颈,最后整个身体投入到湖水的怀抱中。倘若你问村里的孩子:“你是怎么学会游泳的?”他会惊讶地看你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一乐:“记不大清楚,说不上来了。”的确,在村童的心中,会水是正常的,不会水反倒不正常了。
一年四季,湖是我的乐园。春夏秋,洗澡打鱼摸虾自不必说,单就冬季冰上的许多游戏项目,就把我的童年、少年装扮得色彩缤纷。闲时,我常常学着老人的样子,蹲在岸边对着湖水发呆,任微风泛起粼粼涟漪不断荡进心田。我的眼睛被那半湖白云融化,轻轻地载着我向前漂行。是神游?是梦境?是现实?只在不经意地一眨眼间。
老实讲,湖周围的景色并不美,芦苇多,树木少,鸟儿也不常来光临。湖算不上大,方方圆圆也就十来亩的水面。也许,湖能感染人的就是那一汪映着蓝天白云的青绿了。湖水的青绿着实惹人怜爱,是那种新禾的娇嫩,是蝈蝈刚刚换季的翠衣……每次轻轻弯下腰去,小心地掬起一汪青绿——此时,你竟发现那诱人的青绿在你手中消失了,水在手中变得无色而透明。原来青绿是离不开水的,它要让众多的水一刻不离地陪伴着。倘若你想挽救自己的过失,不妨松开手,任由水“嘀嗒嘀嗒”回到湖里,它会立刻恢复青绿,不计前嫌地依旧映出你的身影,和它血肉相连。哦!多么可人又胸襟博大的青绿啊。湖水的青绿,陪伴着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给了我几多清醒、几多悠闲、几多沉思、几多智慧。湖水青绿的谜底呀,什么时候,我才会把它完完全全地揭开?
这种情结一直伴我考上了大学。大学寒暑假,湖依旧是我光顾的乐园。所不同的是我开始用成人的理智目光关怀它,审视它了。尽管湖水青绿依旧,我却感觉到它在慢慢减少。最有力的证据,我每次留在岸边的足迹正一点一点地向它的心田逼近。我上大学的几年里,老天也似乎和湖作对,很少下雨,干旱肆虐,逐渐侵噬着湖的周围。
我日萦夜梦的湖啊,千万别干涸啊。我对着湖水,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不幸终于降临,在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夏季,湖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将干巴巴、黑乎乎的湖底展现在人们面前。所有的人没有千年湖底之谜被揭开的欣喜,大人小孩步履蹒跚,到处传递着失落和怅惘的目光。
湖心淤泥深处,有人挖出了石碑,碑文记载:明洪武年间移民至此。为防洪水侵扰,人们垫高房基。取土之地,始是坑,后成湖。
牵念人们的湖水啊,对你的依恋,难道为了找寻一个答案吗?
阳光愈发焦燥,湖底到处呈龟裂状。大人孩子都低着头默默地取着湖里的土,然后运到田里(湖底淤泥赛似肥)。老人们含着热泪,喃喃自语:“祖先们叮嘱过,咱是跟着黄河水走到这的,没水的日子,过着不安心呢。”
“没水的日子,过着不安心呢。”我牢记着这句话,决心用智慧和行动找回那汪青绿。
作于2004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