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课,刚走出教室,身后就传来喊声,有人要我去接电话。
真想不到,电话是分别六年的茉莉打来的,说她要来看我。
放下电话,我不由地哼起那支动听的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芽,又白又香人人夸。”
就像歌唱的一样,我的学生茉莉就是这样的女孩。
茉莉不仅长得素雅白净,有些腼腆,而且文章也写得清纯、动人。她写的诗歌散文常在校报上发表,有的文章还在省市级报刊上“亮过相”。为此,茉莉的母亲常在我面前诉苦:“茉莉这孩子,怕是入迷了呢,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边写边流泪。张老师,你可别把她培养神经喽!”校长也时不时地对我敲边鼓:“对学生要注意专业发展呢!我们的目标是培养大学生。”我虽然满脸微笑地当面答应,但过后却想:“每年毕业的学生中,出个把作家也是正常的吧。况且现在的教育政策不也是提倡素质教育培养学生的特长吗?”
话虽如此,为了先保证茉莉考大学的命中率,我还是控制了茉莉的发表量,只让她打打“擦边球”。茉莉接到大学通知书的当天,就特意来看我,还带来了一沓文稿,说她以后要出一本书。“祝你成功!”我听了,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茉莉快毕业了,我却从未见她有什么作品发表。不仅如此,在她的来信中也不再谈文学的事,只是讲她毕业后要经商的话题。再以后,似乎无话可说,信也就不写了。现在,茉莉来看我,我也正想了解她毕业后的情况。
一声喇叭响,打断了我的沉思。只见一辆漂亮的小轿车停在了办公室门口。司机打开车门后,从车里钻出一位穿着考究的摩登女郎——是茉莉!要不是先打过招呼,我简直认不出她了。
“您好,张老师。”随着飘来一阵高级香波的味道,一只戴着金戒指、涂满红指甲的手伸到了我面前。
“你好,茉莉。”在握手的瞬间,我多少觉察到某些为我所不解的东西—一虽然说不出来,但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老师们好!”茉莉熟练地向每一位老师致意,寒喧,发糖,最后,把一包精致的果品放到了我的办公桌前。
还是从前的那个茉莉吗?望着她那张被抹的五颜六色老于世故的脸,我努力地搜索着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刹那间,我惊惶地发现,那张原本深深地烙在我心里的甜美纯真的脸突然变模糊了,变得非常非常地模糊了。
“现在做什么呢?”我试图摆脱心中的困惑。“在中外合资公司当秘书。”茉莉用纸巾擦了擦高跟皮鞋,然后把纸巾丢到纸篓里。
“那好啊,这是你的特长。又写作品了没有?我这还保存着你的文稿呢。”我把话题引到了那段美好的时光。
“文稿?!我早就不写了,现在文学不吃香。”茉莉非常熟练地耸了耸肩,动作虽然漂亮,但我看起来却不大自然。
“哦,不写了,那你的工作一定很忙吧,起草个报告抄写个材料什么的。”我尽力掩盖着失望的情绪。
“也就那么一回事,不过是陪着客人们转转,吃吃饭,作作谈判记录什么的,习惯了。”茉莉显出一副轻松无所谓的样子。
“对了,张老师,毕业找工作时,还多亏了那些发表的作品呢,老板一见,就毫不犹豫地把我收下了。”
“文学为政治服务嘛!”我苦笑了笑。
一阵“蛐蛐”声打断了彼此的谈话,是茉莉腰间的BP机响了起来。
茉莉飞速地看了看,便马上站起身:“老板呼我有急事,张老师,我有机会再来看您。”
“欢迎再来。”我如释重负地站起身。
不知怎么的,送走了茉莉,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作于1997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