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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立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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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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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气 【小小说两篇】

“去——

 

六月六,猫狗浴。天热得发昏。华为专卖店里立式空调终日不歇。店主胖头鱼【俞先生】打了一会瞌充,睡眼惺忪,盯着电脑荧屏,玩一种“连连看”的游戏。也怪,手风不顺,连不通,老堵。不服气,反复尝试。

这时候进来一个撑伞的女士,开门时收伞,侧身,迟迟不进门。胖头鱼一看,爆眼瞪出,正欲发作,旋即忍住了。那女士漂亮、摩登:上身白背心,下穿牛仔短裤,脚蹬叉式拖鞋,一手拎着手机包,另一只手牵着一根绳子——系着一只小白狗。那小畜生顽皮,在门口僵持不肯进门。

胖头鱼松开手里的鼠标,侧脸看女士过来,不知觉中,瞅着女士白皙光洁的胳膊,肩头,大腿。女士手一抬,把手机包摔在柜台上。

“师傅你看看——死机了。

胖头鱼殷勤,赶忙接过女士的苹果6,研究翻弄,开机尝试。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男子,矮个,黑皮,眉眼粗犷,衣着灰黑。因为走得急,没把身后的门关好。

胖头鱼瞥了他一眼,嚷了一声:“喂,门关好——尾巴轧掉啦!

矮个男子转身,把门关严实,然后满脸不悦地过来。他大概听得懂胖头鱼后面那句“尾巴轧掉啦”的土话。

“啥事?”胖头鱼只顾翻弄苹果6,不抬头。

“借【交】钱。”

“‘借钱’?借啥人的钱?”

“解话费。”

“哦!解多少?”

“五溪【十】。”那人伸出五根手指示意道。

“哦!好的。”胖头鱼扔一半练习薄和一只圆珠笔过来,随口道,“写!——号码。

“不费【会】!”小黑皮伸伸手,又搓搓手道。

“那你报号,快。”胖头鱼把一只手按到键盘上。

“幺八零你儿起西起西西吧。”

“幺八零你儿起死起死死吧。”胖头鱼一边重复数字,一边打键盘,嘴里还嘀咕一句:“我操,这号码!”

矮黑皮开始掏钱。他掏钱的过程有点漫长,从屁股袋里摸一张大团结,又一张大团结。然后是五块头,一张两张三张。最后还抓出一把硬币,凑足了推过来。

胖头鱼又开始侍弄苹果6,不耐烦说,搁着吧。

矮黑皮赖着不走,说:“多西【时】到账?”

过一会儿,苹果6再度开机。胖头鱼又用“手机管家”清理垃圾。

矮黑皮赖着不走,还问:“多时到账?”

而后胖头鱼忍不住了,斜一眼矮黑皮说:“怎么还不走?”

矮黑皮说:“咋的钱还不到账?”

胖头鱼说:“快了,一会儿就到。”

“一会儿?不西【是】有一会儿啦!咋还不到?”

“有多会儿啦?”

“有好大一会儿啦,要以前,早到哩!”

“也是。该到手机里喽。还没到呀?”

“没到,肯定西你把我输错了你!”

“要错也是报的数字报的错!我哪会输错!”

“我报我自家的数字啦会错!你赔我钱!”

胖头鱼说:“赔你钱?你狗日的自家呜里哇啦口齿不清还怪我?”

矮黑皮抓耳挠腮,举止滑稽。傍边的人瞅着他。

胖头鱼说:“你说的号码我还记得呢,幺八零你儿起死起死死吧。”

矮黑皮瞪大眼珠,呱啦呱啦。傍边人盯着他。

胖头鱼说:“你不要结结巴巴纠缠不清,到底是七,还是四。西西西,你拉稀呀!”

傍边的人笑出来。美女咯咯咯咯笑得清脆。

矮黑皮的黑脸一下翻红了。他突然一下子冲出门外去。胖头鱼不再理会,继续弄苹果6,嘴里嘟哝:开档乌龟【注:音,ji】,七跟四都弄不清,去死吧!

那矮黑皮跑出大门,穿过小街,到了对面水果摊前。那卖西瓜的正打瞌睡呢,一抬头,发现摊上的西瓜刀噌的一下到了矮黑皮手里了。人矮手脚快,蹬蹬蹬跑到对过店里去了。

店里胖头鱼正好完成了苹果6的清理,邀功似的展示给美女看,没想到矮黑皮已经到了跟前。他怎么绕过柜台进到里边的呢?

“你——”胖头鱼回头瞪眼。

矮黑皮不言语,往后挪西瓜刀——那刀太长了,一缩,然后用力往前捅去。

噗!噗!噗!刀尖捅进胖头鱼胸口的肋骨中间,又刺入腹部柔软的部位。挺准的,没碰到骨头。拔出来时候,带出一股股血来。有一刀偏上,恐怕刺中了心脏。胖头鱼本能合拢双手,去捧那把刀。继而全身痉挛,噗通一声仰面倒地了。

“哎哟”边上人惊呼。“妈呀”,美女尖叫失声。

“胖头鱼”,硕大的身躯倒下后,在血泊里蹬了几下腿,不动了。他的眼睛瞪着,翻出白眼,这回真的像胖头鱼了。

 

 

“猪头”

 

   “猪头”,全称“猪头三”,通常用来调侃。你个猪头三”,意思是你这个人没头脑,做事不靠谱或者不灵光。

本地人之间说话,“猪头”“猪头”的常用。“奥哟,个猪头猪煞了”。“这个猪头做出这种猪头事体呀。”有时还用在自己身上,譬如说自己干了一件傻事,就说“老子做了一回猪头”。也有时,语气重些,就有了斥责的意味:“你那价猪头猪脑啦!”听的人一般依说话者神情,来判断轻重。

还有简洁的用法,只用一个字:“猪”。名词当形容词用。说做傻事,叫真“猪”。譬如买了假冒伪劣物品,或者做股票赔了,或者错过买房机会了,或者新车不小心被剐了,或者喝一口啤酒开车被抓了-----

本地人说一些外地人,顶顶【方言,最】“猪”的是好赌:辛辛苦苦做一年,到年脚边拿了奖金,拿了最后一个月工资,赌它一个晚上,输个精光。

第二“猪”的是“使气”,三轮车擦一下,裤脚管沾点泥,舌头上吃点亏,定要真刀真枪干一架,打得个两败俱伤。

“猪!”猪头!”“猪头三!”,听得多了,外地人也多少晓得里边意思。譬如和谐大厦下面肉摊上的小东北,他就南下浙江多年,啥啥都懂。不仅晓得猪肉炖粉条,还清楚“猪头三”是骂人。

事情就出在他的懂方言“猪骂”上了。

是个潮热的下午。天气烦人呐。黄梅天,啥啥都容易发霉。人呆坐久了,咯吱窝和屁股上就黏糊糊的,散发一股馊臭味。

小东北喝了点黄酒。晕乎乎的,靠在墙边打盹。然后就来了个讲“消白”【方言:交涉】的人。

“喂!抬个头!”来人口气不小。

“咋啦?”小东北抬眼看清来人一身制服。很快就辨清那制服不是城管,不是公安也不是税务。像是港监,管不着摆摊的事。

“你的肉不对呀!”来人责问道,随手扔过一坨肉来。

“不对?俺的肉咋不对啦?”小东北又看清来人又白又胖,面盘像曾志伟。

“你瞧瞧,肉色对不对?”

“咋不对,不是比你身上的肉要红啊!”

“你闻闻,味道对不对?”

“闻哈闻,肉可不就肉的味儿!”

“闻呀,你这里味道都不对。”假曾志伟伸出肥手,上下指着,然后点着小东北身后,认真地囔道:“你,你这个猪头也臭啦!”

“啪!”小东北抬手打过去,拍在那人的胳膊上,瞪眼质问:“说哈呢?”

“你这个猪头——臭了!

小东北踮起脚尖,挥拳过去。“啪!”“啪!”两双手臂碰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小东北黑瘦,精干;港监白皙,粗壮。一交战,像豺狗碰到白熊,像黑非洲打俄罗斯,小东北占不到半点便宜。

“喂!你个猪头,怎么动手就打呀?”

“俺打的就是你!”小东北继续挥拳,边打边说,“敢骂我猪头!”

“刚才我是说,你的猪头臭了!”

“骂我猪头不够,还说臭了——你当我听不懂呀!

“你——不可理喻!”港监开始还击了。他比小东北高半个头。他身大力不亏,膀粗腰圆。他做啥“监”学过擒拿格斗或者跆拳道——可能拿过蓝带黑带什么的。

两个人在过道里搏斗,拳打脚踢,入皮入骨,硬碰硬,打得砰砰作响。渐渐地,小东北开始居于下风,弯腰,后退。港监居高临下,空中轰炸。形势明朗起来。

之后小东北突然像斗鸡战败,快速撤退,推到柜台那边的砧板边上。港监不曾追赶,停下来擦看右臂一侧的伤势。这时候小东北突然提了砧板上的剁肉刀跑过来。港监抬头,小东北已经到了面前。

小东北举起剁肉刀,横着挥过去。港监往后一仰,躲过了第一刀。小东北凶狠地补上一刀,港监后仰已经到了极限,刀口就追上去了。

所谓两强相争勇者胜,小东北就是勇,拿出砍排骨的劲头来了,夸夸夸,砍向港监的喉头。可以说是稳准狠,只两下,就砍得港监喉结都露在外面。再砍下去,头颅就要落下来了。

小东北边砍,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猪头!猪头!让你叫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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