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一年到头除了参加生产队里的农活,几乎都在自家菜地里种菜。平时种菜、卖菜都是我父亲一个人完成,卖菜对我们家来说太重要了,其收入是我一家老小生活费用的全部。种菜是很辛苦的,翻土、做畦、下种、施肥、浇水,样样都是体力活,等到把蔬菜种到了可以出手、马上有收入了,还有一道程序也不是那么简单,那就是洗菜,在热天还好,水沟里的水不是很冷,当然,天黑下来蚊虫叮咬也不好受;冬天寒冷,洗菜就不容易了,尤其是到了寒冬腊月,室外的水有时已经结冰了,菜还得洗,寒风刺骨,有时候冻得鼻涕直流,双手冻得发紫。等到包扎好菜,第二天才能挑到市场上销售。
父亲虽然一年三百六十天如此劳作,但卖菜的钱仅能维持一家人极其贫困的生活。在县城菜市场出售蔬菜,因卖菜的人多,常常卖不到好价钱。为了多赚几分钱,父亲只好把蔬菜挑到乡下的集市上去卖,那就是赶集,又叫赴圩。
那一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日,是高云山沙含圩日。第二天就是过大年了,我父亲在菜地里忙了一整天。我放寒假了,也帮着收菜、捡菜、洗菜,吃过晚饭,还帮父亲包扎菜。一直忙到快半夜了,困得眼皮都提不起来,我父亲轻声地对我说:“今天收的菜很多,有芹菜、白菜、萝卜、大蒜,我一个人挑不起,你跟我挑一些,到沙含去赴圩吧!”
看着父亲疲惫不堪的样子和瘦弱的身躯,我满口答应了。大约晚上十二点,我和父亲吃了一点煮粉皮丝,挑起蔬菜就出发了,我挑的菜担子有四十斤左右。跟我父亲一起去赶集的还有四五个本村的大人。
我们去沙含赶集,是抄小路去的,路程四十里左右。那天晚上天空一片漆黑,凭感觉跟着父亲不停的走,开始我还觉得轻松,能跟上大人,可到了教堂、中碛的时候我就慢慢地赶不上了。父亲他们为了早一点赶到圩上占一个好位置,步子很快,他根本顾不了我是否掉队什么的。
在来到一个上坡的地方,父亲他们早已没有了踪影。那路是石头铺就的,旁边的树很大,是典型的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看不到一点亮光,就连一颗星星也看不到。这种大冷天气,既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除了寒风呼啸,只能听到自己喘气的声音。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心里害怕不已,可我必须忍着恐惧往前赶,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一步、两步、三步……,那山路不过一米宽,坡很陡,弯也很多,有时还脚底打滑,大概上了五里山路,我再也走不动了。
躺在地上,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想起父亲跟我讲的他赶集的事。他说他常挑着担子去沙含、过长宁(寻乌县),赶集时要走很远的山路,途中遇到过被抢劫的事。特别是有一个叫大小牛轭岽的路段,离人家住的地方很远,都是山路,坡陡、路弯,上七下八(比喻坡长、坡陡,行走困难)阴森森的很吓人,一旦遇上劫匪,身上的钱财全被抢掉,甚至会被杀害。古往今来在此被谋财害命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的名字他都叫得出来,因此,那里有很多冤死鬼……。平时每当听父亲讲起这些故事,我就会毛骨悚然。如今我身在他乡,孤身一人更是无所适从,莫非我现在躺的地方就是父亲讲的那山坡路吧?没等我想明白我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打了个寒颤醒来了。天刚蒙蒙亮,我沿着山路,艰难地上坡下坡,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只见一段水田,田中只留下被割完稻子的禾蔸和杂草,水面已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不远处依稀可见几栋土坯房,厨房上炊烟袅袅。这大冷天,看不到一个人影,唯一让我看到有点生机的是在水田里还有几只鸭子早早的在觅食。
挑着菜担子,走出山路便到了马路,摇晃晃、颤悠悠,我筋疲力尽,简直寸步难行。一会儿,能看见的房子越来越多,人也多了起来,再走过去,我远远的看见父亲正在朝我瞭望,父亲的眼神既迫切又无奈。这时我确切地认定这就是沙含圩了。
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菜终于卖完了,听父亲说一共卖了五十多块钱,跟我一起来的人都走原路回家了。我怕走山路回家,急急地向父亲说了一句话:“爸,我们坐车回家吧!”。那时到沙含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车上挤满了赶集的人,我们临时买的车票,自然是站票。
回到家,父亲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儿子啊,坐车那是吃饱了、穿暖了的人才敢想的事。”仔细想想父亲的话,我坐的那趟车是多么奢侈啊!要知道,那次赶集赚来的钱我们一大家人还等着用于过年呢。
几十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今天我们的生活水平与那年代比,可真是天壤之别,现在的人别说是赶集卖菜,就让你挑上一担菜,走山路去沙含,给你三百元奖金,也没人会干,真的。
想想赶集那事,我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虽然不堪回首,但那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精神,时时刻刻都在激励着我,使我战胜了许许多多人生旅途中的挫折和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