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话题是我与同在外地工作同学唯一的联系纽带。高中后我与他先后离开家乡,而后又分别落脚在太行山之西与黄海之滨,一别三十多年后再也未见,但是会通过照片或视频向彼此展示自己回老家时家乡的山河变化。
我们的家乡信阳市位于大别山北麓,发源于南阳桐柏山淮河的支流浉河穿过信阳一路向东,信阳人依山傍河而居。
有关家乡的话题,我们总会提到浉河。对于浉河的印象,最早是我爸在盛夏的中午带我到上游去抓鱼捉鳖,记得那时我还没到上学年龄,那时的河水清浅宽阔,最深处才没过成年人的大腿根。那一年我妈刚生下小弟身体虚弱,我爸就利用中午下班休息时间去河里抓鱼来给我妈补充营养。夏天中午的沙滩很烫脚,我背着鱼篓跟着我爸沿着岸边的河水溯游而上,我爸挽着渔网边走边看着水草处有没有鱼群出没,河水很清澈,可以看见成群的鲫鱼在飘曳的鱼腥草里畅游,有时还可以看见水中老鳖划动四个爪子灵活的贴着沙子游弋,阳光透过河水照射在沙粒上呈现出一条条金色的波纹,并随着水浪轻轻波动……我有时在等我爸收网时去抓一种黄褐条纹相间的镜花鱼,镜花鱼生活在浅水区的青苔下,捧起一大把青苔甩到岸上,镜花鱼翻着白白的肚皮在岸上跳。
我与小伙伴们有时还会到河里抓虾子和螃蟹,这两种是最呆的东西,翻开河水里的石头,这些虾子和螃蟹依然一动不动等着被抓。天太热时,小灿鱼条会躲在大桥巨大的阴影里乘凉,这些小灿鱼条很灵活,不好抓,但是它们喜欢成群结队,并且很贪吃。我和我姐经常把家里的蒸馍布、手绢偷出来,在上面剪个洞包在碗上,并在洞口糊点早已调好的面团,通过洞口在碗里也放一块面团,然后将蒙好布、下好饵料的碗埋在河水中的沙子里,当然得把洞口露出。瞅准了灿鱼条钻进洞口,就快速的轻手轻脚跑过去,一手捂住洞口,一手将沙里的碗抽出,走到岸上解开布,倒进事先准备好的盆里,浑身银白色的灿鱼条在盆底里欢蹦着。这蒙鱼的活大都是女孩子做的,男孩子则用细竹做的钓鱼竿来钓这种鱼。
沙滩对于我们来说有太多的记忆,不必说孩童时在沙滩挖战壕玩打仗的游戏,更不必说少年时在沙滩上垒砌一座座城堡来承载梦想,单单是夏夜沙滩的故事就能让我们聊半天。随着太阳的落山,炙热的沙粒很快就降下了热度,小镇人早早吃过晚饭,锁上房门呼邻唤友挎个篮挽个筐分别到浉河上下游处洗澡,洗完澡后顺手将衣服洗了摊在护桥坡上吹晾,孩子们洗过澡后将带来的凉席或被单铺在大桥护坡两侧的沙滩上等待家人。此时河对面的小镇静悄悄,而沙滩上却热闹非凡,老人们闲聊着往事、女孩子们头凑在一起说些悄悄话,孩子们前后跑累了方卧倒在父母身边,指着清清浅浅的天河辨认牛郎织女星,还有调皮的男孩子悄悄溜到岸边人家的瓜田摘个西瓜一路小跑飞奔回沙滩,一拳捶开给左右的人分食,吃完后又手脚麻利地将瓜皮收拾起来扔到河里顺水飘走……直待立秋分了早晚凉,夜宿沙滩的人渐渐少了,男孩女孩们才将临时约会的地点挪到沙滩。
有年孟春周末,我与小爱在她舅舅家吃过晚饭打着手电筒回学校,在回来的路上,我们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玫瑰香味,我们碰了碰彼此的胳膊关上手电筒,心照不宣地循着香味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借着窗户透出的亮光,我们看到窗下一株肥硕的月季开了几朵碗口大的月季,越走进花香越浓郁,我们默契地同时伸手折花,哪管什么刺戳手啊,月季枝干在空寂的夜里传来清脆的折断声,我们听到屋里响起“有人掐花”的叫声撒腿就往学校下面的沙滩跑去,看看后面没人追方瘫倒在沙滩上大笑。像想起什么似的我们又急忙捂住嘴,因为学校操场附件的沙滩上经常有男女同学趁周末约会,我们看见远处有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搂在一起,我与小爱再次碰了碰彼此的胳膊,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人身后对着他们的脸伸出手电筒猛然掀亮“抓谈恋爱的!”喊完立即关上手电筒向学校跑。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碰到大院里的敖名:“昨晚与小爱做贼了?”我忽然想起昨夜手电筒下面的那个男生就是他,我威胁道:“昨晚谈恋爱了?”哼!要是我认得昨晚与他搂在一起的女生是谁的话,看我不告诉他姐!
正对着学校后门的山坡上突兀的长着一棵孤零零的树,颇有点像电影《山楂树》里的那棵山楂树,但这棵树比电影中的那棵山楂树要高许多,不过树冠没有那么大,那是一棵棠梨树,春天树上开着白色的小花。我有时坐在学校操场北面的土堆上看男同学打篮球、看沙滩上三三两两的女同学玩耍,有段时间经常看到那棵树下站着一人,太远,看不清楚是谁,是谁在对面的山梁上往学校这个方向眺望呢?我与几个女生相约着去爬对面的山坡,竟然发现那树下是一位辍学的同学……
河对面山梁后面还有个叫张洼的山坡,坡上种满了桃树。代老师踏春去过一次后就惊为仙境,于是在第二年春风乍起的周六下午,他带领我们去看桃花。学校后门的浉河上搭有一座木桥,这是冬春枯水期为了方便对面学生上学而临时搭建的。我们刚走到河边,早已有两个男生跑到木桥上,他们跑到桥中间最长的一块木板上下晃动,看来他们平时没少玩这种游戏。代老师刚喊“当心桥板被晃下来”时,桥板一端已经坠落到河里,男生眼疾手快的跳跃到前面的桥板上才不至于落水,有恐高的女生不敢过桥,代老师脱下鞋子挽起裤腿将脚探进河水里:“不凉,你们不敢过桥的跟我一起蹚河。”即使不恐高的男生也挽起裤腿跳下河水,以试图解禁被封了一整个冬天的脚丫子。爬到对岸的村居,偶有几枝盛开的梨花从人家土坯制的房前屋后斜伸出来,大黑狗看见生人一路狂吠,牛粪与返青的油菜在空气里酝酿着初春的味道。绕过山弯,眼前猛然一亮,只见整个山坡像披上了华丽的锦缎,红的似霞、粉的像锦,走进桃林,蜜蜂在耳边“嗡嗡”的震动翅膀,各种姿态的桃花让人目不暇接。
我们逛过桃林后,代老师又带我们到山上最高点,这里原来树立着铁塔,后来铁塔的钢筋支架被人切割走了,只留下几个短短的铁棍杵出水泥墩。男生们在露出的一块水泥墩上仔细搜查,他们发现水泥墩上镶有一块铁,上面隐约有字迹,有人用树枝将泥土掏干净,看见上面“河南XXXX水利XXXX”的字样,代老师说“我经常听你们争辩这铁塔是不是武汉保卫战中的导航塔,现在知道作用了吧?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我们站在山顶远远地看我们生活的小镇——灰色的瓦房错落有致,看我们的学校——小镇上唯一的三层楼房方方正正。
那一刻,我觉得我在山顶上看到的小镇就是整个世界。
辗转各地后每次回老家也都是来去匆匆,走在窄窄的街道,仿佛记忆中的一切都变了模样。走亲访友路过浉河时,忽然惊觉儿时记忆的浉河两岸什么时候长满了青草,陪同我的小爱说为了保护地下水而禁止在浉河两岸种植花生、西瓜之类的农作物,沙滩也不再是记忆中的绵软,再次踏上沙滩,生怕细沙钻进高跟鞋磨脚……
对面山坡上却树木葱郁,听说那位辍学的同学后来承包了学校对面的山坡栽种茶树,并在茶园里开设赏茶、采茶、制茶、品茶、民宿等生态观光旅游项目。
隔着浉河仿佛就能闻到茶叶的清香,同学说。太行山之西的同学回老家后将视频发给我看,并快递给我一罐信阳毛尖,他说那茶叶包装上的一棵树标志就是当年山坡上的棠梨树,而且现在那棵棠梨树更加粗壮更加葱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