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足

没事时，我喜欢到野外远足，去看看自己生活的地理地貌，去看看养活自己的地产物博。后来看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才知道我随意的远足竟然也属于田野调查的范畴。

（一）少年时期

因曾兆霞说未去过伍家坡，我决定带着她一起看看，我也只是在春节拜年时去过伍家坡舅爷家，其他季节从未去过。

那是三十多年前一个夏天周日的早上，我向正在烧早饭的母亲说今天到曾兆霞家去做作业，却与早早等在学校门口的曾兆霞一起步行去东边的伍家坡。

从小镇一路往东大约五、六里路，绕过李家湾就到了罗山与信阳交界的浉河大桥。这里的浉河水面比上游的水面窄，河水在山崖处受阻后猛折向南然后又折向东，站在浉河大桥向下望，只见湍急的的河水撞在护桥墩上涌溅起一朵朵浪花，浪花落入水里又泛成水沫漂浮在河面上欢快地向东奔流。

我拍拍桥栏杆:“过了这个桥就到了伍家坡……你看啊，这桥都有栏杆，咱街上的浉河桥光凸凸的连个栏杆也没有，假如说有个栏杆，你也不会从桥上掉到河里的冰窟窿了。”

前年的冬天，曾兆霞晚自习放学后回位于新街的家，路过浉河大桥时，因桥面积水结冰而滑落到河里，幸亏路过的人看到，不顾寒冷地跳下河将她救起并及时送回家，曾兆霞也因连吓带冻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

伍家坡隶属于罗山县，位于信阳县与罗山县的交界处。伍家坡原只是一面又直又陡的坡，每年冬天下雪上冻时，来往的车辆都会停下装上防滑链，或是在附件的旅店临时住下等化冻了再走，于是伍家坡的坡上坡下渐渐开起了饭店与旅社。伍家坡五一农场建成后，农场又建起了学校、邮局，伍家坡于是慢慢形成了一个人口比较集中的集镇，农场工人在原来的公路旁又修了一条坡度平缓的S型公路，当然也更靠近农场场部。原来坡上、坡下的饭店、旅店于是移到了新公路旁，不但方便来往行人吃饭休息，更方便了农场干部职工的生活，因为当时农场工人主要是下放干部或右派分子。

我与曾兆霞顺着林荫大道进入农场，林荫大道旁是灌渠，隔不多远就有一道灰色的石拱桥架在灌渠上，农场左边是方方正正的一块快稻田，稻穗顶部的枝梗正在扬花，碧绿的稻田里像落了一场薄雪。

我跑到拱桥高处指着场部对曾兆霞说:“没骗你吧，你看稻田里的秧都比你们栽的整齐吧？”我现学现卖的说：“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你看那一排二层楼房就是场部……呀呀，门口还种了好多月季花。”灰色的二层楼房围墙处开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粉红色的月季花。

曾兆霞也指着右边一片绿色：“呀呀，你看那边还种有烟叶。”只见一垄垄笔直的烟墒整齐划一，肥硕的烟叶在红褐色的土壤中愈显青浓绿郁，天也似乎更蓝。

第一次看到烟叶，我很好奇：我们小镇对面山上种的都是茶树，再说信阳毛尖很出名啊，这里为什么种植的是烟叶呢？我走入烟田，发现红色的土壤甚是松软，一踩一个脚印。我用手指捏捏烟叶，又低下头闻，只闻到一股青涩味，我想这烟叶是不是也要到秋天采割后晒干才成为金黄色的烟叶？因为我爸抽的烟就叫黄金叶香烟。

在农村生活过的曾兆霞说：“红色土壤应该适应种烟叶。”她说：“就像我们都在沙土地上种红薯和花生一样。”

“冬天的时候这片烟叶田里种的都是油菜”我说。

曾兆霞看看手表:“十一点多了……”为了这趟出行，她戴上了她母亲的手表。

我这才感觉肚子饿了，我掏掏口袋:“只有八分钱。”曾兆霞也把口袋里的一毛钱掏出来:“我们去买韭菜饼吃吧。”

我们到了小饭店，买了三个韭菜饼还剩下三分钱，只够买一袋北冰洋了。

我们沿着公路返回，一边走一边吃着韭菜饼、分着北冰洋喝，谁知韭菜饼越吃越饿、北冰洋越喝越渴。

过了武家坡进入信阳地界，沿途已经没有了树木可以遮荫，正午的太阳劈头盖脸的倾泻到头上脚下，仿佛每挪动一步就会擦起火星，也仿佛擦起的火星随时都能点燃路面上蒸腾的热浪。

我尽可能把头垂着，将双臂抱在胸前以减少暴晒面积。曾兆霞似乎对这样的天气习以为常，她忽然一边跑一边指着路边的沟渠喊道:“水、水！”

我也赶紧跑到沟渠，只见清澈的渠水丰盈地流动着，我一屁股坐在沟渠边脱下鞋子，把火烧火燎的双脚浸没到温润清凉的渠水里。

曾兆霞走到我前边:“这水清的可以喝呢。”

我望着她:“这是生水，不能喝，喝了会拉肚子。”

她已经用双手掬起一捧水送到嘴边:“真甜！”她放下手:“可以喝的，没事，我们在山上经常喝也没事。”

我将信将疑地捧起水送到嘴里，只闻到一股土腥味，像暴雨砸到干燥地面上升腾起的味道，我把水吐了出来，嘴里刚泛出的唾液却渴望着更多的滋润，只好又捧起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喝饱水后我们继续上路，一路上我觉得肚子里的水随着脚步在左右摇晃，曾兆霞也让我听听她肚子里的水在咕噜噜地响。

下午二点多我们才回到小镇，曾兆霞则继续步行两里左右回她位于新街的家。

第二天我们到了学校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趟远足。当然，我担心喝生水会拉肚子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二）中年时期

在射阳港已经工作五年了，平时囿于案牍，对于周边环境还不是很熟悉，于是决定趁国庆放假期间在射阳港小范围内走走。

一大早，我背上背包一路向东，准备沿着海堤路看看射阳港广袤的沿海滩涂湿地。

射阳县拥有109.7万亩滩涂面积、7.3万公顷生态湿地、23公里沿海湿地廊道而成为“世界自然遗产”黄海湿地的重要板块。而射阳县之美，就美在射阳港的沿海滩涂湿地。由于射阳港由淤泥堆积而成，初生成的滩涂稀软湿滑，不熟悉海况的人很轻易陷入其中，这次一个人步行，我采取比较安全的方式：不下海堤。

去海堤路经过沿河东路的学校时，看到有农妇在运粮河莳边地种植的豆子地里薅草。射阳港因是黄海淤泥堆积而成，射阳河在此处入海，得天独厚的的“鸳鸯水”很适合鱼、虾、蟹养殖，却不适宜种植粮食作物，其中可供旱地作物的田地更少，勤劳而务实的射阳港人不放过一切可以种植的土地，见缝插针地点上豆子栽上山芋以供食用。

走上海堤路，海堤路东是连绵的芦苇，青翠的芦苇平和自在的随风起伏着沙沙做响，此时芦苇顶端都胀满着嫩黄色的芦花，它们万头攒动地期待着秋风，欲在连绵绿色中洒下一片素白。走近密密的芦苇丛，忽然惊飞起一群麻雀，麻雀在头顶盘旋片刻又落入茫茫苇丛。

靠近港口的海滩上停泊着一艘冲沙船，射阳港正准备建成国家二类开放口岸，冲沙船将南北岛堤外黄海里的淤泥冲到岸上，没有被淤泥填埋的地方形成一个个池塘，有成群的野鸭在里面游弋，看到人走近了，前呼后唤的急忙钻入旁边的盐蒿丛里。

当地人都会在初夏时到海边采摘最肥美的盐蒿，采摘回家后先摊在地上让海风吹软，再焯水晒干，冬天拿出来用热水泡软后切细做馒头馅儿的原料，还有的采摘回去后直接焯水浇上生抽、香油、大蒜食用，既开胃又降血压。此时的盐蒿尚是绿色，但顶端已结籽，霜降后，盐蒿将由绿变红，深秋的滩涂是火红一片的地方。

沿着海堤一路向北，我到了一个闸口，闸口上方写着“大喇叭闸口”。这里也曾是入海口，后来因黄河入海口改道而逐渐丧失主要功能，但仍然在涨潮时起到保护海堤内的作用。

我站在大喇叭闸入海口处望着滩外养殖基地，这些滩地是八十年初由射阳县十三个乡镇的农民开发而成，经过一代代射阳港人在盐碱荒滩上的筚路蓝缕，海堤北现在是已成规模的成片养殖区域，这里拥有全国最大的河蟹土池生态育苗基地、华东地区最大的南美白对虾健康养殖基地，还是全省最大的异育银鲫高产高效养殖基地。

大喇叭闸口外搁浅着一艘木船，船上没人，我估计是当地渔民在近海处收网的船只。我跳上船，打开背包掏出苹果与面包吃中饭。

稍事休息后，我决定沿复堆河一路回程。

复堆河沿岸是整齐的鱼塘，水质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让人一时有点迷惑，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面，待看到前面三间红砖瓦房上飘起的一面旗帜时，我才发觉来到了一处民居前。

可是我又觉得不像民居，因为射阳港夏天湿热冬天湿冷，民居家不可能开这么大的门。我站在门口探头向里张望，只见正中摆放着玉皇大帝的金身，旁边又分别供奉着不知是什么菩萨的金身。我有点迷惑了：是道观吧旁边的菩萨又是谁？是庙宇吧，中间又供奉着玉皇大帝。我拿出手机拍摄着，准备回去请教见多识广之人。

这时一身穿道袍的老人听见动静从屋内走出，看到我手里的手机，含笑问我是不是记者，我急忙摇头解释说路过这里，对里面的摆设有点好奇所以看看。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我看到他夹着香烟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黄金大戒指。老人宽厚地笑了：“哦，我这里供奉的是玉皇大帝与太上老君，还有一个是元始天尊，都是我自己雕刻的。”

难怪我认不出来，我竖起大拇指：“真棒！”老人哈哈大笑拍拍腿道：“老喽，以前都是到息心寺烧香的，老了，现在腿脚不方便，再说鱼塘又离不开人，只好自己供奉了……你们年轻人信吗？”

我也大笑：“大爷，我不年轻了，我信共产党。”

老人点点头：“是啊，每个人信的都不同，但都希望过上好日子。”

后记：回来后，我将这次远足的所见所闻讲给同事听，同事思考了一会儿说：会联合区社会事业部门一起到基层走访调研后拿出方案，让射阳港的老滩户们能够共享今天射阳港发展的红利，也让他们能够老有所乐、老有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