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刚过,乍暖还寒时就有山里人家挎着竹篮到街上卖兰草花,几支将开未开的兰草花被细稻草扎成一把把的立在竹篮一侧。家乡习惯将未开花的兰称为兰草,将带着花朵的花茎称为兰草花。
街上女人们喜欢兰草花的香味,买菜的时候顺手也买一把带回家插在玻璃瓶置于案头。买的时候要挑才开出一两朵花的花茎,因为开过花的存放时间较短。养了两天,花茎身姿笔直地先后开出六、七朵花,黄绿色的花瓣上带着紫红色的脉纹和斑点,月黄色的花舌昂立吐露着芬芳。这时,街头巷尾都浮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泠幽香。
一个周日的傍晚,小群在大门口喊我说有人找。我出门一看原来是同桌李冬梅。她看见我出来,递给我一把兰草花,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塑料袋软软的东西:“这个是蕨苔,我在家焯好水了。”她擦擦头上的汗水:“焯过水好带……兰草花都是花苞,可以养的时间长一点。”
上初一时,住校生比较多,当时只有单休,他们往往周六晚上回去,周日下午又赶到学校上晚自习,李冬梅家住距离街上有二十多里路的佛山山上。父亲看桌上已炒好的蕨苔问清来由后说不要让冬梅带东西了,来回五六十里路,空手走路都累,更何况还要去山上采摘了再焯水背过来。
我到班里将父亲的意思告诉冬梅,但我实在喜欢兰草花,不好意思让她继续带只好问她在哪里摘的,想着周末与小群兄弟也去采摘一点回来。冬梅狡黠地笑笑:“长兰草的地方有长(chang)虫呢,还都是毒长虫(蛇)。”她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长虫。冬梅又安慰我:“我也带蕨苔过来吃呢,给你是顺带的。”当时的住校生基本都是背米交到学校食堂,然后自己从家里带来能够存放一周的咸菜吃。
放学回家后我将冬梅的话告诉父亲,父亲沉吟道:“那,你看你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同桌?”我想起冬梅晚自习没事的时候喜欢练毛笔字又舍不得墨水总是将毛笔字写的很小,于是说:“我去买瓶墨水送给她。”父亲点头:“送人礼物就要送别人需要的东西,就像冬梅知道你喜欢兰草花,那么远特意摘来送你一样。”
我到新华书店挑了一大瓶墨水,墨水瓶标签上有金色线条勾勒出一支正在盛开的兰草花。
李冬梅与我是学校里考上高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高一时我们继续在一个班,由于冬梅的一手好字,班级出黑板报的任务就交给了她。我则负责为她的黑板报插画,除了应景的国徽、国旗、灯笼、气球、鞭炮外,我画最多的插画就是兰草:一笔长,二笔短,三笔破凤眼……我告诉冬梅:“哎呀,我这是画你呀。”冬梅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我又继续在凤眼上方的枝条处点上“心”的形状:“兰草有‘心’才成兰草花呢。”
高三即将分文理科,我与冬梅躺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讨论选科问题,我很纳闷文科那么好的冬梅居然要选择理科。
冬梅用书盖在脸上遮挡太阳:“我小学读的是私塾,只有一个老先生教我们读古诗背古文……佛山上学太难了。”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准备回佛山?”
冬梅若有所思:“看吧,考出去更好,谁想一辈子待在山上啊,赶个集就要一天……可是……”
我知道她的“可是”,当时不要说考上大学,整个年级考上大专的也寥寥无几。
冬梅继续说:“如果考不上就回去把学校办起来,不能再让佛山连学校都没有,趁还有一年的时间,把理科学好。”
冬梅高三的学习计划落空了,高三不再分文理科,“3+X”高考模式将在我们那一届试点。这个模式对于我如履薄冰的理科成绩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我选择了逃逸。
第二年四月份,我从东莞回到家,收拾房间时看到桌子角落里已经干枯成黑褐色的一束兰草花说:“什么时候的花呀,也不知扔掉。”母亲像想起什么似的:“哦哦,忘了,每天忙的像什么似的……那兰草花还是你同学李冬梅她妈送来的呢。”
母亲看我疑惑的神情:“李冬梅她妈来赶集时,特意送到家里来的,她妈说是冬梅让她带给你的。”
我又将干枯的兰草花放回去,也不知冬梅现在怎样了,她们快高考了吧。
随着现代通讯的便捷,这两年我与很多失联三十多年的同学们恢复了联系。前年“五一”节有同学组织聚会,聚会结束有同学提议到郝堂游玩后再去佛山去买点新茶。听到他们提到佛山时我的心里一动,我想起了佛山的兰草花,还想起来送我兰草花的李冬梅。
市内有直接到郝堂的公路,一路上只见树木苍翠,溪流众多。村头站立着一棵需要几人手牵手才能合围的皂角树,有弯弯曲曲的皂角树树根从地面裸露出来,高大的树冠像一把巨伞荫蔽着四周,树冠中枯萎的黄色小花下面有刚刚结出嫩绿的形如小镰刀的皂角。村内有保存完好的小灰瓦、狗头门楼、马头墙等具有豫南风格的古民居。
我催促他们去佛山,而且希望他们能够带我到佛山小学看看。同学有点愕然:“你不知道?现在佛山没有小学了,都并到街上小学了。”
我父母家与小学校比邻而居,我回去时从来没有听父母提到过李冬梅。
我问佛山小学的老师呢?同学摇摇头,他们看到我失落的样子,有同学提议到佛山小学的原校址看看。
我们遂向当地老乡请教去佛山小学的路径,老乡很惊奇的看着我们:“佛山原来的小学就两间房子啊,而且在佛山最高处,车子开不上去。”
我问老乡佛山小学以前有没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叫做李冬梅的老师,老乡茫然的摇摇头。
我们沿着石板路而行,山坡开阔处有茶园与疗养中心,沿途都是粗大的皂角树与板栗树,山上温度较低,这些树刚冒出青翠的新叶,有溪水沿着山涧叮咚作响。
渐渐地脚下已没有路,半明半暗的林中灌木与杂草丛生,沿着依稀可辨的山路,我们终于看到由黄泥柴扉砌成的两间小布瓦房淹没在半人高的黄蒿丛里。
隔着没有玻璃的窗户,我们看到房间内空无一物,东墙上有块斑驳脱落的黑扳,好像说这里曾经有学生来上过学。
我环顾着四周,断定冬梅……或许像冬梅的女子曾在这里教过孩子们读书。只是,现在的她们又在哪里呢?
风里传来阵阵沁人馨香,“是兰草!”我们几个同时闻到了香气。循着香气,我们来到教室后边,只见陡坡的草丛里有几株身姿笔直的兰草,花开的无半点矜持,也无半点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