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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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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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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老妈子

家乡将年龄在六十开外的老妇人称做老妈子,而且妈的发音是第三声,与马同音。

我想这个年纪的老妇人可不就像老妈子那样在家里洗洗刷刷、烧茶煮饭、缝缝补补?可不就像马一样任劳任怨伺候完老的又要照顾小一辈?

我家因福音堂大杂院拆迁临时搬租到陈海山酒楼后面的一处院落,听说以前是房管所,后来因这处院落排水不畅被房管所弃用却用来安排街上的临时租户。

整个大院坐西朝东,大院背后的一条街是鱼行,鱼行西是电管所。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排门朝东带走廊的六间正房,我家租住在最南边两间,中间的两间分别租住着大、小张老妈子,最北边两间租住着小舅爷,小舅爷将其中的一间东西向打通,临着鱼行开了间热干面店。

院北是一排门朝南的三间厢房,三间厢房比六间正房稍矮一点,面积并不被正房房间小。厢房最西边一间租住着姚老妈子,东边两间住着陈海山的小儿子一家三口。

正房与厢房之间还有高低两间小屋,其中靠近正房高点的小屋里也租住着一个老妈子,靠近厢房低矮的小屋内则堆满了租户们的杂物。

我父亲看到两间房不够住,就接着南边走廊外砌起了一间房屋,因靠近一棵大槐树,故房间砌的不大,但也能够摆一张床、两个衣橱和一面梳妆台。

初回父母家时,看到大院里几个单身老妈子颇觉奇怪,大张老妈子与姚老妈子我都认识,她俩都是有儿有女、甥男子孙一大群的人呀,她们的孙女还与我是同学好友呢。

母亲呵斥我也是有孩子的人,什么老妈子不老妈子的多难听,以后要喊奶奶。

一大早我出门倒垃圾时正碰到姚奶,她双手捧着一杯茶站在院里扭动着老腰,我打招呼:“姚奶早。”

姚奶笑着回答:“二女子早。”她一笑满脸像核桃皮似的都是深深的皱纹,

我放下垃圾桶时,听到隔壁传来“吭吭啊啊”的吐痰声,心里想这人老了,痰也多了。接着大张奶打开门眯缝着眼睛适应外面的光亮后方将椅子搬到走廊坐下,这时小张奶也推开了门,搬了把椅子坐在自家门口择韭菜。

我继续打招呼,心里想这每天要多说多少话啊。

姚奶捧着茶杯踱到小张奶处:“今天炒韭菜?”小张奶捏着几根韭菜叶子扬扬手:“下韭菜面条……你吃早饭呢?”

姚奶朝小舅爷的热干面店呶呶嘴龇着一口整齐的假牙笑:“吃过了,买了二两热干面……你们两个老懒虫!”

大张奶笑的又咳了起来,却顺手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姚奶嗔怪道:“都咳死了,还抽!”

小张奶将手中的韭菜放进旁边的盆里,然后拍拍手上的灰:“老嫂子哎,你少吃点烟……我给你带碗面条?”

姚奶喝了口茶,又将喝进嘴里的茶叶吐回到茶杯:“她要是能戒烟啊,我就戒饭。”

大张奶将烟灰弹在旁边的垃圾桶里微微一笑:“那你就只吃面条好了,这烟都抽一辈子了,哪能说戒就戒了。”她抿了抿嘴:“我昨晚还有点剩饭,等会烫烫吃。”

我看看锅里煮的粥悄悄对母亲说:“要不我等会儿给张奶端一碗粥?”母亲摇摇头:“不是一碗粥的事儿,谁给她她也不要啊,一辈子要强的人。”

大张奶年青的时候与张爷开了一家染布坊,那时乡下家家都是自己纺线织布,织出来的白棉布就送到张奶家染色,大都染成黑色或靛蓝色耐脏的颜色。

老家浉河两岸生长着很多野生的板蓝根与辣蓼子,这些都是制作靛蓝色的天然原料。张爷每年盛夏时分在河滩上收割可以用一年的板蓝根与辣蓼子,边割边摊晒着,等晒软了就放到阁楼通风处阴干。

张爷临河的后院里有几口大缸,板蓝根与辣蓼子放在缸里加盐揉碎,然后加入水沤几天,待沤出来的水蓝到发黑时,就舀到旁边的大缸里,将要染的白棉布先在河水里洗去浮灰,然后将白棉布慢慢浸入到染缸几天,中间还要用木棒反复搅动预防着色不均。一般浸泡四、五天后就可以拿到河里进行漂洗去浮色。河里插入一根木棒,将已染色的棉布对折放在木棒处让河水先进行自然漂洗,然后再牵住棉布一端在河水里来回摆动,直到棉布末端的河水只有淡淡的蓝色泛出时方拧干摊在沙滩上进行晾晒。

儿时,我经常与张勤帮她爷爷将浸染漂洗后的棉布抻开平铺到沙滩上晾晒,为了预防被风刮乱,还要捧几把干净的河沙将棉布两端和中间压住。

这些浸染漂洗的体力活都是张爷一个人做,所以张爷的双手也成了靛蓝色。张奶则守着店再收一些人家多余的棉布进行零卖,两个人靠着这个染布行当竟也为儿子挣下了一座大院落:临街两间进深宽阔的门面,与门面一样大的院落后是一排门朝北的四间高大房屋,穿过东边的过道就到了后院,后院摆满了大缸,后院东侧是三间厢房,西侧靠围墙处一座木制楼梯只通楼上,因为要晾晒染色原料与布匹,故楼上是半敞开的干栏式房屋结构。

后来织布的人越来越少,染色更是无人问津,张奶及时调整经营方向,改批发白棉布与加工零售丧葬物品。

张奶的儿子在临街的门店里添置了脱籽机与轧花机给人加工弹棉花,因街上只此一家,一到初冬,门市外等待加工棉花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张爷去世后,张奶也将自己经营的门市转交给两个孙女经营,全部放手后索性搬到现在这个大院。

我没有见过姚爷,记忆里只有姚奶一人靠爆米花养活了一家老小。

家乡人喜欢吃炒米。家里来客烧茶时,往往打两个荷包蛋再放一把炒米,又好看又好吃。做月子人家也备了不少炒米,月妇饿了抓一把炒米用热水一泡,再加点红糖,既解渴又当饱还省事。

所以常年看到姚奶在自家门口爆着米花,也因为常年烧煤矸石,姚奶的手、脸被烟熏火燎的黑呼呼,总像没洗干净一样。姚奶靠着这爆米花筒分别给两个儿子挣下两处住宅后,又将爆米花筒传给大儿媳才搬到现在的大院里安安心心的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小张奶好像是从凤台大队搬过来的,但是感觉她不像农村人,她不但每天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衣服也是干净整洁,连毛边布鞋的毛边也白的好像不沾一粒灰尘。

逢集的时候看到两个与她长的极为相似的女子来看她,我估计是她的女儿。两个女儿来了后就坐在门口与母亲说话,小女儿不大吱声,总是用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种飘忽的神情前后打量着大院,大女儿神情有点哀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小张奶不耐烦的站起来拿起竹筐:“我还要去买菜。”大女儿低下头揪着嘴将头扭到一边生闷气,小女儿却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我望着这走廊里的娘仨好奇地问母亲怎么一回事,母亲抬头看一眼又低下头忙着手里的事情:“别人家的事情人家不告诉你,你就不要去打听,知道了你能帮人家解决还是能干甚么?”母亲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浅显易懂。

姚奶早饭吃得早,中饭也一样吃得早,我们还在烧中饭时,她已经端着碗跑到大张奶门口了:“老嫂子,赶快吃中饭,吃过中饭来麻将。”大张奶抿嘴笑着指指隔壁:“把她约好了我也吃完了。”

姚奶端着碗伸头瞄到小张奶已经坐在家里吃中饭了,遂用筷子敲着碗边:“吃完了打麻将哈。”听到小张奶的应答声后,姚奶“呼喽呼喽”将碗里的面条喝完,拿到轧水井旁将碗冲洗干净后又接了半碗水含在嘴里漱漱,然后“噗嗤”一下将漱口水喷出老远,一边用手抹着嘴边的水珠一边喊道:“我吃好了,你们快点。”

隔壁陈海山的小儿子尿壶听到动静后从屋里钻出来:“姚奶,三缺一的话算我一个!”

却听到大门外有人笑着说:“老妈儿见了老妈儿亲,老妈儿见了小孩头只昏。”尿壶大笑:“我还以为樊奶今天不来我正好抵上。”

只见一个满头白发身材敦实的老妈子进了大门:“约好了的哪能不来?”尿壶朝大门望望:“樊爷呢?樊爷怎么不来?还准备他来的话与他杀两盘的。”樊爷喜欢下象棋,经常在照相馆门口与候小宏、黄白老等几个老棋手下象棋。

樊奶说:“要去钓鱼,喊侄儿一起去钓鱼了。”

樊爷与樊奶没有孩子,于是樊奶将内侄儿领过来养,又做媒将樊家的一位姑娘嫁给了内侄儿。

樊姓在家乡是大户人家,解放前非富即贵,家境皆殷实,所以樊奶即使满头白发依然保持着簪花的习惯。

二月二街上卖兰草花时,人家都买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樊奶却要买全开的兰花,她说全开的才香;街上卖金银花时,樊奶又捡紫红的金银花买了簪在耳后,紫色的金银花最香;街上卖栀子花时,她又去挑带着两片绿叶最肥美的栀子花用发卡簪在耳后;夏天她则到隔壁邻居家掐两片青翠的香荆芥簪在耳后。更不要说白兰、月季、桂花、腊梅等花了,樊奶的耳后总是簪着应季的花儿。

四个奶奶团团坐下打了两圈麻将后,大门轻轻的被推开,原来是住在小屋里的老妈子回来了,她看到满大院的人都抬头看着她时,她低头讪讪地笑了笑却抓紧了手里捡来的废纸箱。

樊奶笑靥如花的招呼道:“黄大姑才回来?”黄奶点点头快速地走回自己的小屋,进去后随即关上门。

良久,小屋的门才打开,黄奶用火钳夹着已烧过的煤球渣放在门口轻轻的敲碎,然后用脚慢慢的踩实,踩完后她又钻进小屋将门关上。我看着她门口比院内高出好多,心想也不知垫了多少煤球渣。

当小屋的门再次打开时,阳光正好照在她的门上。她搬出把椅子放在屋檐下,又提了张小凳出来,然后将一杯茶放在小凳上,当她坐到椅子上时手里捧了本厚厚的书。

我很好奇黄奶看的什么书,想问又害怕打扰她,于是装作到另一间小屋里去找竹棍,透过小屋的窗户,我看到黄奶手里捧的是一本线装书,竖行的繁体字让我无从辨认,黄奶却看的津津有味,脸上还带着满足的微笑。

阳光透过茶杯折射到黄奶稀疏的灰发上,黄奶耳边竟也像簪了朵金茶花,这朵金茶花还随着风轻轻地漾啊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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