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一密封罐里还剩下约两勺黄豆酱,距从老家带回来至今已经六年,估计早已不能吃了,但我依然没有清理掉,时不时将密封罐拿出来擦拭一番,并给孩子们讲起那年父亲送我黄豆酱时的殷殷叮咛。
也奇怪,六年过去,黄豆酱在密封罐里依然色泽如新晒。
梅雨前,母亲将黄豆倒进盆子里捡除杂质与霉碎黄豆,再倒入清水淘洗干净后放入大锅里煮,待煮到用手一捻就粉碎时倒入没有半点油星的瓦盆里,然后趁热再倒入面粉进行搅拌,每一粒黄豆都均匀地裹上面粉后就摊倒在背阴通风处的竹席上,竹席上已提前铺好一层报纸,将黄豆摊开后再在上面盖一层报纸。
往往我看到母亲在捡黄豆时就自告奋勇的要去砍黄蒿。六月份的龙山树木葱郁,草也青翠逼眼,山道两侧一丛丛的野莓已进入盛果期,桔红相间的累累果实坠弯了柔韧的枝条,轻轻一碰,野莓果便散落在掌心,摘聚起一捧送到嘴里,只需要用舌头顶到上牙颚便能喝到酸酸甜甜的果汁。
吃足野莓后方进入龙山腹地割黄蒿,人迹罕至处的黄蒿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虫害。此时的黄蒿也进入旺盛期,一棵棵如小伞似的蓬着羽状细密青叶,且散发着似药非药的特殊青气味,砍下几棵就够用,再割一把茅草在手里缠绕几下将黄蒿捆起背回家。母亲将黄蒿均匀地平铺在报纸上。
随着梅雨的到来,家里黄蒿气味逐渐消散,空气里有湿润的化不开的霉豆香味。母亲轻轻的拿起已经枯萎的黄蒿,揭起报纸的一角捻出一粒黄豆对着渐渐明亮的天色说:蛮好蛮好。不知什么时候,黄豆外面裹着的白面粉已经变成青黄色,上面还长了一层短绒毛。
梅雨季一过,阳光解除了封印般照到哪里,哪里就明晃晃、热腾腾的。母亲爬到平房顶,将提前冷却的盐开水倒进洗净的大瓦盆里,再徐徐倒进发酵霉变的黄豆粒,虽说是用瓦盆,但老家习惯将瓦盆称为酱缸。不几天功夫,酱缸里上下分明的霉黄豆与盐开水在阳光作用下中和了起来,黄豆外面裹着的一层霉毛变成了一盆综色的糊涂。随着光照与水分的蒸发,先开始一大盆糊涂变成了小半盆酱糊,黄豆却粒粒分明地淹没在褐色的酱糊里,酱香味也逐渐浓郁。母亲会在早晚用木筷按同一个方向搅拌酱糊,母亲说中午的时候搅拌酱容易酸,另外不按一个方向搅拌也容易将黄豆粒搅碎。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传来剁砧板的声音,原来是辣椒红了,酱缸里可以添加辣椒与生姜了。将成熟的红辣椒用清水洗净晾干后,放在洗净无油污的砧板上剁成碎末,越细越好。姜用嫩姜,嫩姜的辛辣味不浓,不易夺了酱香味,挎掉姜衣后的生姜,白生生嫩硕硕的。
如果说晒制黄豆酱需要的是耐心,那么剁辣椒的事情则需要勇气。那个时候还没有一次性手套,塑料方便袋也寥寥无几,即使有也留着封坛用,我与姐姐找出不穿的旧衣裹在手上,小心细致的先将辣椒切成丝后再将丝切碎,慢慢韧着力用刀剁碎,以防辣椒汁飞溅到裸露的皮肤上,小心的剁完辣椒后仍会感觉到手指与手背毛孔处火辣辣的灼人。
母亲将剁碎的红辣椒与生姜倒入酱缸里搅拌均匀,还会用筷头挑出一点尝尝咸淡,咸味不足的话可以直接撒细盐拌匀。
白露后,露水渐生。母亲在早起继续搅动黄豆酱时,发现缸壁内侧生出一层怯生生的露水,于是将西瓜或苹果切块拌进粘稠的黄豆酱里装坛密封阴凉处保存。我也总是趁父母不在家时,悄悄解下细麻绳,再揭开封在坛口的塑料袋,用筷子在黄豆酱里找西瓜与苹果吃,筷子叉不到就用勺子捞,依然捞不到,原来西瓜与苹果皆融入到黄豆酱中去了。
不信?你闻闻,这醇香的黄豆酱里是不是还有隐隐的西瓜清香与苹果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