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每逢春节来临,心里总是有种恍然若失感。
我知道那种感觉是来自内心深处对故乡的牵挂。
可是,当母亲打电话问是否回去过春节时,我却又答道:不回去了,怕跑……就像面对人生很多崎岖路,憋着一口劲捱过便过去了,倘若松劲,一切坚持与努力都将白费。然而走过崎岖路,面对好像能看得见的未来,却又心生惆怅,想着坚持与努力未必有什么意义。这两股力量纠缠着,常常让我陷入不安:前者使我有一股对于生命的执着,凡事尽力竭诚去做;后者使我产生对生命的漠视,还有对于生命意义的否定。
这两种跌宕的情绪,一方面来自于故乡山水塑造的人格,一方面来自于现代文明城市养成的习惯。
少年光景,想起伙伴时兴冲冲地跑到她家不遇,仍会推门进入房间,看她摊开在桌子上的杂志、搭在椅背上的裙子,也就像谈了心一样尽兴而归。现在回到故乡,却不得不世故地拎着特产与时令提前预约着登门拜访,故人也必定安排着吃饭。
不知何时,故乡的同学们开始抵制同学聚会,也许他们都习惯了彼此熟悉的日渐衰老的容颜和相同的生活模式。
然而,这些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与事对于我来说,却激起儿时深处的记忆。离开故乡三十余年,真正意义上的同学聚会只有一次,我挽着班长和发小合影留念,留下的是信任与依赖;当我牵着在陆啸的手爬山时,有谁知我与他当年的课桌上也刻画着一条不可逾越的“三八线”?
我用故乡话与同学们交流,但是我已经不能运用故乡的思维方式来考虑问题,更不能用离开故乡几十年的价值观来判断眼前的人,我显得有点突兀,只好尽量用儿时的记忆来讨论当年。在同学聚会上,只有讨论过去才是最安全的、最欢快的、最和谐的。
回故乡的几天,安排着拜访老同学、接受着老同学安排的饭局。母亲有意见了:“你回来是看你父母的还是看望你同学的?”我才发现:回到故乡,时间和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喜欢藏身在故乡街道拥挤的赶集人群中,听熟悉的却又陌生的乡音。或一个人徜徉在故乡河畔青青碧草间,不喜欢遇到街坊邻居时她们惊讶的问候“呀呀,这女子变瘦了哇”。因为,我想确定自己仍然属于这里。
离家三十余年,我装着我认不出很多人,也装着很多人忘了我:我得随时保持着“回得起”的姿态面对故人,还要有“走的出”的勇气离开故乡。
一千多年前的苏东坡曾问:岭南应不好?随即他又自己回答自己道: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