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厅内外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读高二暑假那年，学长在高考落榜后开了小镇上第一家舞厅，位置在新市场十字路口的西南首。

说是舞厅，也就是在门口挂了块白漆木板，木板上用红漆写着“舞厅”两个字。舞厅中央顶端安装着一个可以旋转的彩灯，南边墙角处摆了一个黑木头箱子似的音箱，音箱上摆放着一台录音机，靠墙还摆放着几条板凳。

舞厅门口有一张长桌，学长有时坐在那里收钱，碰到落单的人就会主动上去陪舞，有时遇到不会跳的还得亲自教人家跳。

有天晚上，我壮着胆子，装着很老练的样子目不斜视地走到舞厅门口的桌子前掏钱买女士票，学长看我一个人就迎了上来。

他牵起我的手问我会跳什么舞步，我摇摇头说第一次进舞厅。 学长不再做声，拉起我的左手搭在他肩上，又托起我的右手，他很自然地揽住我的腰，抬起头平视着我低声说：你跟着我的脚步，我进你退、你进我退。几步跳下来，我已经熟练地随着他的步幅进退自如，他又牵起我的手举过头顶，示意我旋转。我在他的带领下踩着音乐节拍连跳了几支曲子，趁着转动的空隙，我看到斜对面表姐家店铺的灯亮了。

我放下手：转晕了，歇会儿。学长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放在胸前向我弯腰点点头。

表姐在舞厅斜对面开了家服装店，每天晚上她与男朋友约会结束后就去守店。

我向表姐讲刚才第一次进舞厅的感受：以前在学校遇到学长时也从未说过话，今天怎么那么大胆子与他一起牵手跳舞呢？

表姐也给我讲她第一次去舞厅的事:男朋友的姐夫把舞厅包下来跳舞。我问：“包场？”表姐撇撇嘴：“清场！有志在鸡公山开了个武校，现在有钱了……想进来跳舞的人没办法进，只好在门口起哄，搞的我难为情死了，只好一个人挤出来。” 表姐捂住嘴笑：“我哪里是挤啊，我那是逃哇。”

她踢了踢脚边的瓶瓶罐罐：“烦死了！”我问是啥，表姐说男朋友为她熬的猪蹄胶，男朋友说涂在脸上可以防皱。我说：“扔了！扔了！我们现在需要这个？”

我们现在不需要防皱，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当下最鲜活的爱情。

接近午夜，我们坐在不开灯的阳台上看斜对面的舞厅。舞厅里黑洞洞的已经没有了人，只有门口的灯泡还亮着，门口板凳上坐着学长，学长旁边还坐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女孩大笑着讲些什么，学长低头笑着，然后举起一支北冰洋汽水仰起脖子喝，女孩热烈地看着他咽动的喉咙。

我和表姐饶有兴趣地看着热恋中的女孩，表姐说那女孩是宋德萍。

我很惊讶，宋德萍是我小学同学，五年级时就坐在我后座。我说：几年不见，宋德萍的变化真大啊。我还告诉表姐关于宋德萍的糗事：她那时还吹牛说宋庆龄是她姑姑呢。

2015年，因处理一些事情我没能回去参加小学同学毕业三十周年聚会，几年后处理完方安心回老家。

表姐拿出厚厚的一沓照片给我讲三十周年聚会时的种种状况:每个同学交费用二百块钱，同学们在雷震山山庄玩了大半天后，用剩余的钱去看陈老师，还一起去看宋德萍。

表姐看着我疑问的表情，继续说:宋德萍得了渐冻症，现在吃饭需要先把嘴扒开，送进去后再把嘴合上……她看到我们只能“呜呜”地淌眼泪，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表姐又讲当时去看宋德萍时，张五怜惜她就掏了五百块钱留下……表姐撇撇嘴：人家宋德萍有钱呢，差他那点钱？我说：张五是个实在人……宋德萍有钱？

表姐说：是啊，宋德萍以前承包歌舞团到各地走穴赚了不少钱，就像经纪人一样到各地对接演出，后来歌舞团改制后纳入事业单位，她就用赚的钱买了指标进电力公司，现在叫做国家电网。表姐叹道：人家宋德萍多幸运啊，时兴什么就赶上什么，幸亏她当时买了国家电网的指标，你看陈红她们买的建设银行指标，一裁员都被裁掉了。现在国家电网福利不要太好啊，医药费、生活费一样不缺，要不然搁咱普通的老百姓身上早就投胎八十回了。

表姐又说：多亏了小兵，宋德萍瘫痪这么多年，都是小兵不离不弃的在照顾她。

小兵就是当年开舞厅的那位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