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爬泰山

距离小学课文冯骥才的《挑山工》已经四十多年，距离高中课文李健吾的《雨中登泰山》也三十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忘记两位作家关于人景延伸的精神叙述，也从未淹熄过登一次泰山的念头。

终于，我在有一年的五月，将心心念念的念头化作真真实实的行动。

这次行动，对于囊中羞涩的我来说，只能提前做好攻略预算：按照12306推荐的最省钱乘车线路和泰山旅游博主推荐的最佳登山线路，我制定了周末夜爬泰山计划。联想到风景名胜的物价存在普遍高于市价的离谱情况，又去超市买了个2L的保温水壶，几块士力架、几块巧克力和一个苹果。

不到18点，火车在泰安站停下，刚出车站，就看到左前方有巍峨耸峙的崖壁在太阳余晖下发出温润的燕麦色光泽。

我刚走到出站口的马路边，立即有一辆出租车驶到面前停下，驾驶员透过车窗微笑：“去泰山红门吗？”我想我的装备让驾驶员认定我是来登泰山的。

于是，我问多少钱，驾驶员说十块钱。我想公交车三块钱，但我坐出租肯定比坐公交车了解的情况多。我拉开车门刚一落座，驾驶员就问我是不是来夜爬泰山的。我答应是啊，又补充说夜爬的弊端是看不到沿途风光，泰山这么有名，不欣赏沿途风光有点遗憾呢。我想，每一位出租车驾驶员都会顺着乘客的话题来说话的。

驾驶员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泰山自然景观不如人文景观，很多人来泰山主要是满足一种自我精神。”

听到驾驶员能说出自然景观、人文景观与自我精神时，这让我有点刮目相看。我说泰山的自然景观也让人向往，小时候看到过很多泰山日出的画作。我说：“我想看看真实的日出与画上是不是一样呢。”

驾驶员边注意来往的车辆边说：“肯定一样啊，艺术创作离不开生活呢，好多画家都到这里来画过。但你看从秦始皇登泰山封禅开始，好多皇帝都来过，汉武大帝好像也六次登泰山封禅……还有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杜甫的一览众山小，这些诗句让泰山的人文景观超过自然景观。”

我惊讶于一个看似山民的黝黑出租车驾驶员能够知道这么多，我问他是不是经常登泰山。驾驶员说：“我就住在泰山山脚下，小时候经常爬泰山，现在忙了没时间爬，但每年泰山老奶奶生日，我都会上山进香的。”并且说：“你要是早来十几天就好了，那时整个泰安人都会登山去拜泰山老奶奶，而且在天外村还有大型的活动来庆祝。”

我问泰山老奶奶是什么神仙，驾驶员说泰山老奶奶是泰山人自己的神仙，有求必应，而且还保佑一家老少平安。我点头：“就像自己家的奶奶一样，护佑疼爱着自己的后代。”

驾驶员连连点头，说我这个比喻很恰当，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有没有带手电筒，他说：“夜爬泰山，其他的事情不用考虑，但是一定要注意脚下安全，因为都是台阶，需要一把电筒呢。”这件事我给忘了，看到我懊悔的模样，驾驶员连连安慰：“不着急不着急，你到红门那里后，可以买到的，你可以买一个简易的用过就不要的那种，但质量也好又不贵，价格大概在三至五块钱一个。”

说话间，车子已到了红门不远处的停车场，驾驶员指着前方：“右拐，沿着路走，就到红门了，现在上山的话早早就到山顶了，山顶有点冷，你不如现在找个地方歇歇等零点后再登山。”

我沿着进山的路向红门走去，沿途密密地开着商铺，感觉商铺里带着宗教般热情而又神秘的红、黄色旅游纪念类小物件整齐有序地像潮水般溢出商铺门，然后又在门口的马路边猛然停住涌堆起一层层潮头。

我看中了一款小巧玲珑的红色手电筒，确实不贵，只要三块钱，又在商家推荐下买了一柄竹制的登山杖，也只有两块钱。

看看时间尚早，我又顺着原路返回，想在附近找家饭店吃晚饭，而且旅游博主也推荐到泰山来要尝尝当地的石磨豆腐。

我选择了一家很普通的饭店，里面三三两两的坐着与我一样装备的年青人。店家按我的需求向我推荐了一道当地的豆腐白菜汤、一份酸辣土豆丝、一小份手工牛肉水饺，我又想起山东煎饼很有名，于是点了两块钱的杂粮煎饼，共计三十六元。点牛肉水饺是因为我看到进来的几位当地人几乎都只点牛肉水饺。豆腐汤刚端上桌就能闻到豆香味，吃到嘴里也很有劲道，牛肉水饺茴香味浓郁，杂粮煎饼韧性十足，我有点吃不惯，主要是觉得咬在嘴里用力撕拉时吃相不雅。

吃过晚饭，我漫步在泰山脚下华灯初上的街道，浓郁的树荫下，有本地人互挽着胳膊不紧不慢的走着，更多的是像我这种背着背包、拿着登山杖四处打量的外地游客。

根据攻略，我在附近了家钟点房休息。进去登记时，看到刚才在同一家饭店吃饭的三个年青人已登记好。我向他们点点头，其中的一个瘦削青年像想起来似的说：“你刚才就在我们隔壁桌吃饭？大姐一个人来的？”我再次点头。钟点房老板说：“一个人也没事，夜爬泰山的人很多，到时随着人流走就可以了。”瘦削青年回头看向同伴，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到时，我们与大姐一起？”两个青年和善的笑着点头。钟点房老板让我们安心休息，说到时会去叫醒我们。

对于夜爬泰山，我幻想过很多次，我以为我一个人会在莽莽群山中穿行，像夜行的猛兽独自享受心灵中最释放的那刻。可是，等我与三个年青人到达红门时，才发现“孔子登临处”如赶集的人群般络绎不绝，尤以年轻人居多。

路上通过互相介绍，我才知道三个年青人在上海工作，利用周末打飞的过来夜爬泰山，明天上午再打飞的返回上海，瘦削的青年叫坤哥，一脸和善的青年姓于，又高又酷的青年姓颜。

在夜爬时，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呵护着的温暖。坤哥在前面两级台阶上引路，小于与我保持着相同的步伐踏上每一级台阶，高大的小颜则在我后方的两个台阶上全程保护。一路上有三位年青人的鼓励，还有暗夜里潺潺的流水声作伴，走的甚是轻松。走到快活林时，他们也可以放松心情尽情地打量着四周，我也随着他们的指引透过黑魆魆的树冠，看到了久违的在夜空里闪烁的群星。

很快，我们就到了中天门，有很多夜爬的游人在这里休整。我们也决定在这里休息并吃点东西补充体能。坤哥问我吃什么，我有点为难的拍拍背包说带有吃的，我没有想到会与三人同行。于是坤哥三人走到旁边的摊位上一人要了一份泡面，看到其他的摊位上还有卖西瓜与黄瓜的，我想此刻就是再贵也应该买点黄瓜表达我对三位年青人的谢意。走上前问黄瓜多少钱一根，昏黄的灯光下，由于通宵达旦做生意而眼神发涩的摊主，抽出笼在袖筒里的手竖起两根手指头，我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二十？太贵了。”摊主呵呵笑了：“两块钱一根。”“啊？”这又便宜的出乎我意料，在超市买菜时，这个季节的黄瓜也差不多一块钱一根，更何况还需要将黄瓜从山脚下挑到这里，再没日没夜的守候着游客。我又问开水多少钱一杯，摊主又竖起两根手指：“也是两块钱。”也不贵，嗐！这一路我还背着个2L的大水壶，真累。

就要冲刺南天门了，我望着前方陡峭的十八盘说要歇一下，回头张望时，来时路都隐入到在黑夜里巨兽般蹲伏的群山中，只有若隐若现的游人手电筒形成的灯光带或明或暗的在山路上游动，远处山脚下的泰安城，被璀璨的路灯分割成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条条块块，在周围夜色中既辉煌灿烂又静谧祥和。坤哥停下脚步回过头微笑：“大姐体力还可以啊，我也走的有点腿软了，小颜，这里台阶有点窄，你注意脚下保护好大姐。”小颜看看自己的一双大脚无声的笑笑点点头，小于指着右手侧的扶手；“大姐，你拽着扶手要省劲点。”

看过日出后，我们又在玉皇顶转了一圈并在南天门告别，由于坤哥他们上午要赶飞机，他们需要在南天门乘缆车下山，我再次感谢他们这一路的帮助照顾。我则按照计划顺着原路下山。

我想，如果没有这三位年青人的鼓励，我以为一个人就能够爬上泰山的自以为是肯定会在现实面前落败。

在下山的路上，我才得以看到驾驶员说的“人文景观”，只见两边的崖壁上刻着历代文人墨客登泰山有感的诗词短句，有的庄重浑厚，有的俏皮灵动，但无一例外得都是对泰山的敬仰与赞叹。

到了中天门，我感觉这双脚已经不是我的脚了，于是决定在中天门乘坐旅游大巴下山。大巴车在天外村停下，有公交车直达泰安火车站，我不知怎么爬上公交车的，也不知怎么下的车，我想我当时走路的姿态应该也像视频拍的那样：初次爬过泰山后的人，整个身体只有腰部以上的部位是灵活的，腰部以下的部位是机械的。

在泰安站附近有如家宾馆，我需要好好睡一觉，标准间只要一百四十八元，这在旅游区简直是白菜价啊。宾馆前台处有一个半米高的筐子，里面装了几根与我手中一样的登山杖，并且提示“免费使用”。我看了看手中的登山杖，决定将它放入到筐子，让登山杖继续发挥它的作用。

从泰山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向同事、朋友们讲起夜爬泰山时的景况，朋友听的也蠢蠢欲动。于是，在第二年的金秋，朋友约我再次夜爬泰山。

对于这次夜爬，我已轻车熟路，但是不能全部按照我上次一个人能省就省的出行方式了。我领朋友到泰山红门右边的一处民宿里吃饭休息，店主推荐我们吃当地的特色菜——红烧公鸡，我看着菜单又点了两个中份的羊杂汤，店主建议我们改成小份，因为一份红烧公鸡的分量就足够二人食用。我看到旁边桌上有喝散装啤酒的，于是在店家的推荐下要了一杯泰山黑啤，没有想到端上来的居然是足足有2L的一大杯，因夜里还要爬山，虽然泰山黑啤香醇爽口，但我们只喝了一小杯，还剩下大半杯没有喝完，想着夜爬泰山时的热与渴，这黑啤无疑解热又解渴，于是我将水壶里的开水倒掉，换装黑啤。

根据泰山旅游博主的日志，我知道了此时正赶上泰山北麓玉泉寺的银杏叶已成金黄。这次夜爬结束回到宾馆休息后的第二天，我按照提前做好的攻略与朋友一起乘坐三十路公交车去玉泉寺。

一路上看到有很多种植盆景的苗圃，大多以泰山松为主。泰山松盆景在园艺师的塑造下也如泰山般稳重，而又充满勃勃生机。

到了藕池村停车场，看到不少鲁A、鲁B的汽车牌照，更多的是鲁J开头的泰安牌照。有扶老携幼全家出行的，也有轻松享受惬意周末的夫妇。

没有想到玉泉寺竟然不收门票，只在入口处查验身份证和查扣容易引起火灾的打火机、火柴等火种。

玉泉寺也是以人文景观为主，我们在寺内看了大雄宝殿、一亩松、东西佛脚印，又欣赏了北魏石刻佛像、金代大学士党怀英撰书并篆刻的《谷山寺记》碑等碑碣。寺前谷山之巅还有一古松，人称定南针。山谷中还长了很多柿子树，此时柿子树树叶几乎落尽，只有枝头上红彤彤的柿子与广袤的蓝天形成浪漫色调，这个浪漫色调却无法夺走唐朝时就栽种的四棵古银杏树带来的明黄亮丽。

银杏树下有母亲帮助孩子泼洒着金黄的银杏落叶，孩子们在金黄雨中欢笑着、跳动着，我与朋友坐在银杏树下傻傻地看着幸福的人们，忽然又像想起自己的儿女似的相视一笑。

银杏树下还有一家露天饭店与露天茶舍，我与朋友在饭店点了两个泰山特色炒菜，且要了一瓶42°的金泰山相对而酌，然后又在茶舍点了两杯泰山女儿茶。茶舍老板送过来一小碟炒银杏：“银杏就是这棵树今年才结的果子，送给你们也尝尝新”，老板用手指指头顶如华盖的树冠：“我们泰山的银杏果仁是绿色的，炒着吃又香又糯。”

果然，咬开银杏果，果仁呈娇嫩的碧绿色，女儿茶茶色也清澈晶莹沁人心脾，女儿茶与金泰山酒都透着若有若无的板栗香。

举起酒杯邀朋友共饮时，有一片片金黄色的银杏叶缓缓落到肩上、膝上、脚上，又一头扎进大地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