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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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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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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

以前,我经常会在夜里做噩梦,梦到我不停地考试,考试中途总是要上厕所,而且还急忙找不到厕所,一急就给急醒了。

醒后,往事在暗夜里袭来,再无睡意。

(一)中考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读初三秋学期时,我们音乐老师是冯老师,冯老师因夫妻两地分居,眉宇间总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愁,她在讲台上一边弹奏脚踏琴,一边教我们唱《在水一方》,她头轻扬着,眼里虚空又雾蒙蒙的声音哀怨。

《十六岁花季》的上演,给我们展开了一个全新的学生群体,剧中学生的生活方式、学习态度给了我们强烈的冲击,我们也喜欢上了主题曲《多彩的季节》,我们央求冯老师教我们唱,冯老师说没有词曲,如果谁有的话可以提供。

我看到我姐歌曲手抄本里抄的有,于是将我姐的手抄本偷出来交给冯老师,冯老师翻翻后还给我:“有点不太准哦……我教你们唱《我多想唱》吧。”冯老师将歌词里的“高三”改成了“初三”,我们为赋新词强说愁般跟着冯老师将这首歌唱的很拖沓。

初三春学期开学后冯老师开始休产假。我想今天的音乐课应该是自习课,我掏出代数书准备学习,得把弱项补上去。

却见两个男生已将脚踏琴抬进教室讲台上,冷老师也随后跟进来:“你们以后的音乐课与画画课由我来上。”她环顾四周,提高嗓音:“以后跟着我上音乐课,我只会教你们唱正规的,那些爱啊情呀的歌不准再唱了,把人唱的萎靡不振。”她顿了顿:“学生就要有学生样儿,要朝气蓬勃、要积极向上!”冷老师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写上“歌唱祖国”的歌词。

在冷老师铿锵有力的歌曲中,我们班也士气高昂,同学们在学习上更是心无旁骛比赛似的你追我赶。

冷老师实际上是我们的化学老师,冷老师有一只眼睛是义眼,听说化学实验时突发意外损失的,但并不影响她的教学质量,她与班主任代老师都是学校公认的教学能手。

中考前一周,代老师讲完摸底试卷后通知同学中考报考事项以及中考费用,考点设在县一高,住宿在雷山宾馆,报考费以及三天的住宿费与车费预定一百元,多退少补。

坐在第一排右边的杨玉虎“腾”的一声站起来:“多退少补?我们都考过试回家了,你退给谁?”代老师有点惊讶:“你们不是要来领毕业证吗?来领毕业证的时候来到我家里拿退款。”

杨玉虎脸涨的彤红:“拿退款?我们来拿时你在家啊?再说让我们跑几十里路来拿几块钱的退款?!”

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脸通红的杨玉虎,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祝明军站了起来:“玉虎!在干啥咧!”他一边向代老师说:“代老师,他有点激动了。”一边去拉杨玉虎坐下,杨玉虎甩开祝明军的手冲出教室。

代老师重重坐下,嘴角法令纹愈加深刻:“祝明军,你上午放学后到杨玉虎家去一趟,让他父亲下午来找我。豁迎春、周道春,你们看看杨玉虎去哪了,别让他乱跑……中考后逢集的时候,我不出去,你们赶集的时候到我家来拿退款。”祝明军与杨玉虎都住在闵岗。

我们没有被杨玉虎的突变打乱计划,都在商量着报考哪些学校。

周道春追了一阵回来后说“估计回家了,宿舍没有看到。”他坐下后随即用笔端戳戳我后背:“你报考哪个学校?”我说我想包括南阳园艺学校,我一直对园艺感兴趣。我问他报考哪个学校,他“嘿嘿”笑道:“信阳师范学校。”我纳闷了:“你不是复读生吗?复读生不是不能报考中专吗?”

他身子前倾趴到桌子上凑近我说:“改名啊,班里好多应届生不参加中考,用他们的学籍去考试,可以考中专呢。”我把班里不参加中考的应届男生过了一遍问他:“你顶替周道盛的?”

他点点头:“是咧,都在一个队上住,又都是自家兄弟,不会出差错的。”

当时最热门的报考学校是信阳师范学校,超过县一高的录取分数线。考入师范学校,农村户口立即转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而且不用交学费和生活费,还发校服。

几乎所有同学的第一志愿都填报信阳师范学校,即使学习成绩不太理想的同学也将信阳师范学院作为自己的第一志愿,大家都想碰碰运气。

晚自习快结束时,代老师眼光落在杨玉虎的座位,课桌上已是空荡荡的。代老师的表情有点凝重:“杨玉虎与他老子、咳咳,与他父亲下晚一起来了……他父亲与我交流过了,杨玉虎自行解决中考住宿的事情。”

代老师离开教室后,我们问祝明军到杨玉虎家的情况,祝明军红了脸,他是个腼腆的男孩:“我跟杨玉虎说了,让他不要放弃中考。”

同学们议论纷纷,都想不通平时遇事都一笑而过的杨玉虎为什么会有此突变,我也回头与周道春交谈着、惋惜着。

周道春嘿嘿笑着:“你们在街上住,父母拿工资,不知道种田人家有多困难,杨玉虎他哥上高中住校,他也住校又要参加考试,农村家庭供两个学生吃力呢……代老师说考试报名费加上食宿费用要一百块钱,你知道一百块钱要卖多少粮食吗?他绷不住了……听说杨玉虎中考期间自己来回骑自行车,不与我们一起吃住。”

我一下子想起杨玉虎的哥哥,我问:“他哥杨玉成?”我想起比我们高一届的杨玉成,常年穿一件宽大的绿军装,袖子要卷起很多层方显利索点,杨玉虎的个子明显高于他哥哥,也比他哥哥壮实,带有补丁的老式棉布对襟褂子总是紧紧裹在挺起的肚皮上,有点捉襟见肘,兄弟俩不光学习劲头一样,而且干净整洁也一样。我点头:“好在闵岗距离考点也只有十几里,骑车来回辛苦点。”

周道春点点头:“是的,三天也省下一百块钱了,蛮划算的,代老师让他一定注意安全,并按时参加考试。”

我们提前一天到县一高看完考点后回到住宿的雷山宾馆,我与袁玉玲一个房间,她家是建新街时搬迁过来的插班生,彼此不太熟悉,倒也都能安静的临时抱抱佛脚。

早上在宾馆东餐厅吃早饭,看到满桌子豆腐脑油条、稀饭馒头、面条馄饨、豆腐白菜、辣萝卜条、酱疙瘩炒肉末时,大家嗷嗷叫着冲到餐桌前不相信似的问:“代老师,是给我们吃的?不限量?”

代老师挥挥手:“敞开吃,这次不但要你们住好,更让你们吃好。吃饱上战场,有没有信心?!”同学们一边吞咽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吼道:“有!”

代老师站起来拍着李原军的后背:“小嗄子,慢点吃,别噎着,快喝口稀饭。”李原军两手抱着大馒头噎的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不喝稀饭,喝稀饭容易上厕所。”

第一场语文考试,考试后我与表姐站在走廊上对答案,相差无几。

对作文时,表姐满怀信心地用极富浪漫的口吻说:“你说桃花源多好啊,那就是我向往的生活……我写我想与桃花源的人一起生活。”

我瞅瞅她憧憬的眼神:“你确定?你这样写会跑题的。”表姐楞住:“啥?跑题?”

我说:“当时陶渊明正处于魏晋时期,连年战火百姓流离失所,他憧憬着太平生活……得写我们现在的社会,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特别是邓小平提出的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繁荣富强,人民生活欣欣向荣,比桃花源要好千倍,不?万倍都不止,得让他们走出桃花源……你下几场要发挥好争取不丢分。”

当年的中考作文题目是《给桃花源的一封信》。

政治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陆庆云来敲我们房间门,他问我:“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是哪四项?”我傻眼了,好像记得但是仔细想想又不对,他得意的笑:“我押这道题必考,我还押你肯定不会!”

他拿出划过线的书:“赶紧背,今晚还记得住。”看他说的神乎其神,在他的监督下我接过书背了起来,直到滚瓜烂熟一辈子都忘不掉为止。

第二天的政治考试,他押对了题。

(二)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时

午后,我躺在竹椅上享受着凉爽的穿堂风昏昏欲睡,隐隐约约听到门口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搭拉着拖鞋应声出去,只见代西军斜挎着军用包在门口探头探脑。

我把他让进家,切了块西瓜递过去:“今天怎么有空来玩?”他把西瓜放在桌子上,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平桥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代西军看到我失落的表情安慰着说:“考的很好啊,化学满分,作文三十八分,差两分满分……就是物理把总分拉低了,再多考几分就可以上县一高了。”我把通知书折起来放在桌子上:“你妹代西玉呢?”代西军又掏出一张纸:“与你一样,勉强到分数线。”

晚饭时,代西军母亲也到了我家,我母亲客气地请她吃饭,她说吃过了:“今晚来,是想看看你家荣在哪里上学的。”母亲满足的说:“就去平桥上吧,蛮好的。”

代西军母亲说:“唉,我家西玉不愿意去呢,说平桥中学教学质量不行。”我母亲想了想:“要不我们找人去县一高?杨丫头的男人张勇就在县一高教学。”

代西军母亲坐正了身体:“大嫂嗳,去县一高都是筛子面上的人,咱们俩妞儿都是从筛眼儿漏下去的,去那里能跟上?”这个话题已经超出了我母亲的思考范围。

我妈问:“那咋办?”代西军母亲挺直后背笃定地说:“我家西玉不去平桥上学。”

我端着盘子打断母亲的话:“妈,还有点菜都给你,你赶快吃,吃完我好洗碗。”

代西军母亲站了起来:“那大嫂慢吃,我回去再看看有什么办法。”

我伸头看代西军母亲走远后回头给我母亲说:“妈,你忘了,代老师儿子代宏在东双河高中教学,估计她去找代宏了,我们也去。”

母亲恍然大悟:“是啊,我都忙忘记了。”我蹲在母亲面前:“我也不想去平桥上学。”我们在学校里也经常讨论过几个高中,我们都知道平桥中学属于城关镇中学,学校里的学生攀比风比较严重。

我站了起来:“妈,你抽空与我一起去东双河找代宏大哥,他放暑假在学校里给学生补课没有回来。”母亲把空碗递给我:“那我现在去找你老妈,过两天不忙再与你去一趟东双河。”

我与母亲从父亲的车上下来后,搭车到了市内,又从市内转乘至东双河。车子停下来,我们看到代宏正等在灰蒙蒙的学校门口。

代宏领我们到了他宿舍说:“我妈打电话告诉我了。”我母亲问:“就是咧,今天带你妹儿来看看能不能到你这里上学,他们都说你这里教学质量好。”代宏为难地垂下头:“老妈……代西玉来了,我只有一个名额。”我母亲嗫嚅道:“那……你看看……能不能请其他老师帮帮忙?”

我看着不敢正视我母亲眼睛的代宏轻轻拉了拉母亲衣服:“妈,我们回去吧,不难为大哥了。”代宏曾是凤台中学的传奇:小学四年级读完直接上初中,初一读完直接读初三,考上县一高后又考上师范学院,毕业分到东双河高中教物理,有的学生年龄比他还大。

我看到代宏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不忙,歇歇,车子还有半个小时才回头……哦,忘记切西瓜了。”

上车后,母亲气恼道:“鬼女子!来也是你要来,走也是你要走!”我看着窗外落满灰尘的玉米叶子说:“我到平桥。”

灰塌塌的玉米叶子在赤夏的阳光下无精打采,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

(三)高考

进入平桥高中,我把上面那段经历写入语文课的第一篇作文《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我深知作文写作规则,于是把蔫败的玉米叶子改成向阳而生的向日葵,班主任陈老师在作文右上角打了个“A-”。后来,陈老师不再让我写命题作文,他让我想写啥就写啥。

陈老师这种开放的教学态度也源于学校里宽松的学习环境,任课老师大都是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年轻老师,掌握不住课堂节奏时会给我们朗读北岛的诗、还会抻着裤腿告诉我们大别山商场的衣服不如浉河市场的衣服便宜、更建议我们要到南洋商场才能买到正宗的红豆馅面包……

所有的这些依然让我对高中学习无法产生认同感,别人的高中是用来奋斗的,我的高中几乎是靠捱着过的。

高一与初一两个年级的百十名女生同住在一个宿舍,逼仄的宿舍里总是弥漫着热烘烘的气味。中午吃过饭后,我几乎都在教室、操场的草地上或树荫下休息,只有在晚自习结束才回宿舍睡觉,早上天麻麻亮就起床,免得起床铃响过后,所有的女孩子都一窝蜂的起来时,不是碰到这个就是撞上那个……

听说高三才能分到十二人一间的宿舍,还听说高三才分文理科,我渴望着时间能够再快一点,可是时间在我这里几乎停滞,高二的化学课让我觉得时间更加难捱。

高二重新分班,班主任是化学老师,我的化学在离开冷老师监管下开始呈现自由落体状。班主任的两个儿子在县一高分别考上清华与郑大后,他在讲台上常常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环顾我们,对我们这种学渣更是不屑一顾,尤其是女学渣。

期末联考结束,班主任在讲台上讲解完试卷,他放下粉笔掸掸衣袖上的粉笔灰:“这次联考,考出了我们真正的水平……平均分是七十八点四分,你们看看自己有没有达到平均分?咹?你们那些没有达到平均分的,我看还是不要念了,赶紧回去找班上,你们参加工作几年,工龄也正好赶上大学生参加工作的待遇……咹?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了,咹?”

我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如刺芒背。

班主任阖上试卷:“这个暑假继续补课!”我仿佛一下子掉进冰水里:难道这个夏天将继续躲在宿舍旮旯里蹲着用水擦洗身子?

班主任把试卷卷成筒状轻轻扣打桌面,面色凝重:“你们这一届高三不再分文理科,将试点‘三+X’高考模式……我继续担任你们高三的班主任……偏科生要特别注意了……”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楚,只想着熬了两年盼望着高三分文理科,结果不分了?詹老师继续当班主任?

我不知怎么回的宿舍,爬到上铺躺了一会儿,忽然想逃离这里。我迅速地收拾东西,用被单把被子、换洗衣服包裹起来,扛在肩上就走,正碰上林巧玉回宿舍。

林巧玉惊讶地问:“上哪去?”我说回家。

她问:“不补课了?”我说不补课了。

她嗫嚅道:“那……我会想你的……”我装着满不在乎地笑道:“想我了就去五里店找我,下了车朝南直走就到医院,医院往西的那条街问我名字,人家就会告诉你的。”

我背着大包袱落荒而逃。

九月一号过了,母亲看我没有开口问她要学费也没有一点动身返校的迹象,就请奶奶与二爹来做我工作。

我低着头听奶奶讲她在重庆读女子师范大学的事,继续低着头听二爹讲他在新疆农七师读书的事,等他们相继讲完喝茶的时候,我抬起头:“不去上了。”

奶奶叹口气站了起来,背着手斜着身子对母亲说:“秀啊,荣儿不去就不去吧,你看她上两年高中把头发都上黄了。” 同年的十二月份,我与冯冯、小姚等二十几人一起去了广东东莞,次年四月,我们返回家乡。

到家休息两天后,我去了趟学校,晚自习还没有开始,我轻轻地迈进熟悉的教室走廊里,像梦游一样……

迎面碰到张星宏,他不相信地看着我,又飞快转身跑回教室喊道:“快!快!阿荣回来了。”

周道春、刘顺飞、林巧玉、张玉娟一下子涌出教室,林巧玉张开双臂奔向我:“你到哪里去了?听人说你去广东了?”

他们该上晚自习了,我也该离开了。林巧玉最后一个离开,她抓住我的手:“到广东后给我写信,估计我考不上……高考后我就去找你……”我使劲地向她点点头。

我站在操场上看着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忽然觉得这里还是那么熟悉,我的心从未离开过这里。

那晚,我没有回家。我到车站附近找了家招待所住了下来,第二天一大早爬上了去东双河高中的班车。

我向代宏讲自己的打算,代宏沉吟道:“可以在这里报考,但是……你离开那么久能跟上?学生一天不学就跟不上啊。”

我热切地说:“我想试试。”代宏站了起来:“你等会,我到其他老师那里找复习资料给你……哦,还有同学的试卷,你可以参考,最后这两个月基本都是模拟考试,要不停地练题。”他把我领进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坐下:“自己先看看书,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让我妈告诉你妈,免得你妈担心。”

我看着旁边一位胡子拉碴的同学,心里隐隐做疼。

从考场出来后我直接回了家,母亲问我考的怎样?我翻着口袋里的七十几块钱,回答她:“还够去广东的费用。”

我记得广东东莞车站附近有所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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