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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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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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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五则

一、说戏

难得有大段大段的时间可以以以安安静静地看书,连着五天宅在斗室里看书,用了一天把《虎啸龙吟》过了一遍,叹口气:终究是根据观众需要写的,确实像在看戏,失去了严谨和客观性。

第二天,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把余秋雨的《中国文脈》拿出来看。好东西于我犹如甘饴,永舍不得一口吞掉,总要含在嘴里慢慢化。这样也有弊端:有一徽墨条,总怕用完了难再得,所以每次只是砚够写几十个小楷的墨量就不再研磨了,于是把练毛笔字也耽搁了。

这次有的是时间和空闲:留得清宴际,书本遣闲时。

从黄帝看到六百年的郁闷,用时两天,眼里看着字,脑海里却如一场场戏般你方唱罢我登台片刻没有停息,这一场场用地方方言唱的戏,充满了区域性和人文性,于是我在看累的时候,索性打开音响听地方戏曲,听的最多的是老家的越调和苏浙的越剧。

最先接受的文化启蒙是不断到信阳演出的戏班子。豫东南的信阳也算鱼米之乡,常有人诧异我身为河南人而不食面食,信阳确实以大米为主食,河南省以大米为主食的还有南阳地区,于是南阳的越调也成为老家信阳家喻户晓的剧种,越调比豫剧更能让信阳人接受,虽然说南阳口音还带有河南人的口音,毕竟已经接近信阳的豫皖鄂口音了。越调趋于平缓,少了豫剧的激亢和咋呼,少了黄河一摆尾式的第三声发音,但仍不失清越与豪迈:刚柔相济。越调代表人物申凤梅,尤擅长演诸葛亮,毕竟“南阳诸葛庐”嘛,她把诸葛亮“近于妖”的人格魅力演绎成一幅幅易读易识易记的场景:智收姜维、诸葛亮吊孝、三顾茅庐、空城计……不胜枚举、百看不厌。这也是戏曲中我喜老生角色的原因:看他羽扇纶巾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

离开家乡后,走过很多地方,我知道了解一个地方必先从人文地理方面来进入,恰好地方戏最能代表,于是我每到一个地方首先听当地人如何用说唱的形式来表达。

在广东,听客家人唱粤剧和潮汕潮戏,听来听去听不懂,此时唱的没有说的好听,但是我听出了热闹和喜庆。

到河北听河北梆子和评剧,北方语系浅显易懂,让人一听就仿佛看到了游侠的潇洒率性,不拖泥带水。

去北京时,路过梅兰芳大剧院,仅仅是路过没有萌生要去看看的念头,原谅我难于接受京剧,有时逼自己听是想从听的过程里发现历史的轨迹,这轨迹还真有迹可循,1790年的徽班进京从而有了京剧,说到底京剧还是由地方戏经一代代大师淬炼而成,集大成者必成大器,至今京剧给我的感觉仍是轻扣青铜大鼎际空气也被激荡的发出“嗡嗡”之声,余音绕耳、余音绕梁。

喜欢评弹的行腔婉转,去苏州时偶尔会去平江路的茶馆里听听评弹,偶尔为之是觉得评弹由于受限与“弹”少了舞台上的灵动之美,还因为苏州评弹不再是弄巷里的平民文化,而成了高消费有品味的象征,如我一个包子就能充饥的人,如何消受得了那一杯碧螺春?

与苏州相隔不过百里的太仓,弥补了苏州评弹的缺陷,在所有戏曲中尤以表演细腻而著称,我们在看戏时,看到生旦净末丑在舞台上的一个动作就仿佛看到了实地场景,昆曲中的演员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典雅,领着你“生而为其生、死而为其死”。

去上海时,我站在上海博物馆的楼上,向北远眺着上海大剧院,那里有我一直都梦。小时候看的、听的都是越调,自从电影走进小镇,第一次看到电影越剧《追鱼》,我就傻了:世上有这么温柔缠绵的音阶?世上不只有问鼎与逐鹿中原时血流瓢杵般的英雄情怀,还有温润才子与如玉佳人向往追求的人间烟火。从此一直做梦,梦到春雨绵绵的广玉兰树下,有人和我一起走进这个剧院,像真正看戏一样看一回越剧。徐玉兰老师无论是在《红楼梦》还是在《梁祝》里,把贵公子和穷书生的风流倜傥用醇郁的越剧唱腔唱出来时,我已迷乱,不知今世何世了。至今手机里下载的音乐里只有一曲越剧《梁祝》里的楼台会唱段,喜悦时听、寂寥时更听。

听着听着听出问题了,由于想自己也能高兴时玩一票,就反复地揣摩曲词和情绪,揣摩的结果发现梁山伯逼死了祝英台:当祝英台说老父亲已经允了马家媒时,梁山伯羞气难当“纵然是无人当它是聘媒,我也要与你生死两相随。我要写成冤状当官告,头顶状纸进衙内,就告你父祝员外,他不该欺贫爱富图开婚姻犯大罪。我再告那仗势欺人马文才,他活夺我爱妻该有罪。这一张状纸进衙内,倘若为官是清正,只断拢来不断开”。四句话定了四个罪,这可把祝英台吓坏了,只好以死来兑现承诺……

去年回老家时,二妈给我讲家乡风土人情、家长里短时,用到“夺妻”一词,二妈看到我质疑的眼神笃定地说:“真是夺妻呀,与前几天戏里演的夺妻一模一样……最后那戏里不是把夺妻人给扳倒了又把妻子给抢回来了?”我忽然闻到一股腐肉味,这是我、也是世人避之不及的腐肉,这也是该深埋泥土而又滋养着泥土的腐肉。

在这个多元文化集结的时代,做为文化传播的先行者地方戏曲,哪怕不能像繁华魔都中的白玉兰开的瓣肥花腴,至少在山寒水瘦的边缘地带,也要保留着一点兰草的风骨与神韵。


二、伤愈

雨,将落,一杯绿茶在手,耳边是孟冬皇《搜孤救孤》的“白虎大堂…”,待音至“堂”字处,声如裂帛,只上云霄,转折处又余音袅袅地融入到窗外的暮霭苍茫…

他来电“今天格斗训练”,一霎时电光火石般,心里有种悬慌感,就要看他的伤。

他说没事不痛的,我想他给我看的是轻微伤,因我说我一想到他碰触伤口时的痛就会觉得心里虚惶。忽然觉得这些伤是柔软地疼到心里了,而有些伤仅仅是伤筋断骨般的疼,我想。

历来谨小慎微,十几岁才学会用火柴,怕那硫磺突然擦出的火花烧伤了手,即使学会后也是看到火柴头燃起后迅速地扔掉,可是在那段时间内却如飞蛾扑火般伤翅断翼…一个人走在灯火辉煌的苏州街头,看见街灯和霓虹灯渐次熄灭,天微亮,夏初的街头仍有寒意;一个人走在老射中门前的马路上,粗梧的雪松斜斜地伸出枝桠,在夜色中如鬼魈般阴邪,却心无畏惧徘徊到中霄…一个人走在便道上,夜色如墨,看不到路,待脚底下软软踏上杂草,才知走弯了路,临港的风在耳边呼啸…何人嗅到那飘荡在夜空上沉默的空气?时间在予人伤痛的时候,一定也把更宽厚的盔甲随手相赠。第二天出门时,依旧是一袭长裙,依旧是温婉地遇人点头。

曲终人散后,江上数青峰,月白风清的晚上,一个人,一杯茶,一册书,与时间做了缠绵的情人…我在文字里小确幸着,在文字里,一切都在劫难逃。

一切却又重见山河岁月。

在一个暮色黄昏里,我看到对面走来一人,他着青衫,黑的眸子里尽是一波绿水,他是来淹没我的…可是已经暮春了呀,是的,春将尽夏将至,我的盔甲业已褪去,戒了嗔痴收了余恨,知了伤痛懂了慈悲,萧萧肃肃的心长风浩荡,坚如磐石的心柔弱成水

飘荡在夜空上沉默的空气,不知何时幻化成雨落了下来,犹如今夜,窗外雨声渐密。我知道这雨不是要来惊痛的,而是要来添惊喜的。

我感觉眼角有些微湿。


三、异同

不是很痴迷戏剧,只是喜欢戏剧里的某些成份:每个人穿着不同的戏服,或俊扮、素面、洁面或花脸,每天都在众人面前粉墨,即使在与你最亲近的人面前,有时也会扮上相,倘若你用你的素颜素心来面对,又会怎样呢?当然,也有认同感,那是亲人之间的求大同存小异,那是相互妥协着的朝一个方向走。

隔壁老王,个性飞扬嚣张,在一淡如菊、纳如木的人面前,装斯文装的很累也过的颇无味,有一天遇到她,石破了、天惊了、魂飞了、魄散了,才知恣意畅快的妙处,留下满地鸡毛蒜皮的“异”去求他们的“同”了,临港什么都缺,唯不缺风,一年四季的风把满地鸡毛蒜皮早已吹的无影无踪。

也由于生性怪寂,和同龄人甚少交往,结识的朋友有年过六旬花甲者,也有二八俏佳人。珍阿姨比我母亲小两岁,初识时,是我刚到临港,在一圆洞门处,她穿着鱼尾裙,披着一头卷发,笑眯眯地看着我,一下子也就亲近了起来。

得知她三十六岁就孀居的情况后,心里很是惋惜,后来才知我这个惋惜很没有必要,她每天买菜做饭,煮好吃的总会招呼我去,去的时间久了,在她的一室一厅总会看见一温和宽厚的叔叔。有次我们陪叔叔打麻将,偶然抬起头,看见珍阿姨斜倚在门框,手里夹支香烟,温柔地看着叔叔,满目的风情…风情二字放在五十多岁的珍阿姨身上,在那一刻很恰当。

再见珍阿姨时,是叔叔要去南京他儿子那里养老,珍阿姨约我们去为叔叔送行。那时太阳城刚建成,我刚从苏州回来,记得在太阳城处七绕八拐进入一四合院般的酒店,灰墙黑栏杆,素朴朴的像自家庭院。那夜都喝的尽兴,分别时,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珍阿姨帮叔叔把外套穿上,顺手在叔叔的肩部轻拂一下,像很多细致的妻对丈夫般的入微…我站在回廊下看着他们,叔叔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珍阿姨,脚步有点蹒跚…

他们的一别当是永别了。当年庭院的大红灯笼是否如旧挂在珍阿姨的心头?多年以来,我一直疑惑那是梦境,因为我再也没有看到那晚去过的四合院酒店。这么多年过去了,珍阿姨的“小同”到底是回归他的“大同”,留下珍阿姨独自一人,越发风骨。

对于邂逅在某个转角儿处的人,总是把人面前的“大同”收起来,把自己的那点“异己”释放出来,在那“异己”里寻找着认同感,但也往往为了一句话反复咀嚼反复思量,怕…这个“怕”字里是犹豫?是彷徨?是希望?原来,所有的坚持不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而是一边犹豫着、一边彷徨着还一路走下去。在这个一路上也能否求同存异?人生恨不初相见,只望在这个求同存异的过程中能够相看两不厌的时间长一点。

昨夜赏过幽兰后想起新买的蚕豆尚未剥,坐在灯下一人剥着,那一花一叶的菩提界,也需要一箪一豆的人间烟火呢。剥完后,我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缝里泅染上青黑色的汁液。

哎,哎,有些事情只能靠两个手指的拿捏,终不可能满手满掌的去握住啊。

一时间,我竟有点拿捏不了那“异”和“同”了。


四、花痴

从小就花痴,看到人家房前檐下盛开的花就挪不动步子,非要摘一朵或一束在手里把玩一下才过瘾。

日子稠了,心气却日益淡薄了,家里养着几盆据说有各种功效的绿植,几乎都不开花,在窗下、在屋角闲散地怀着郁葱的容颜,与我共住一室,彼此相知着。

冬日暖阳下,喜欢捧杯热咖啡,卧在窗下的躺椅里看书,看累了,就仰头看头顶的绿植,逆着光,绿植的叶脉清晰地呈翡翠色,那是一种干干净净的通透,仿若琉璃,往往此时,我在心里默诵“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是啊,相信生命有轮回,曾经很多次想来生再投胎的话,还为人?太累;为仙?那要修炼多久;为鬼?心里没有戾怨之气;为畜?今生尚不至于做恶到那种不堪…那就投胎成一棵开花的绿植?如果能以一种花开的方式,荣枯随春秋,也好。

家里不单单种有功效的绿植了,找来很多草本植物的种子:虞美人、、太阳花,也有根茎类花卉:彼岸花、紫鸢、紫罗兰、玉簪…无论是花开灿烂际、还是冬天叶枯时,这些草本、根茎类绿植都纤细、柔弱的让人心里想来年是否花开如旧……

我又在窗下种了一水儿的红玫瑰,玫瑰相比较其他花卉,多了挺直的风骨和温婉的媚骨。花开际,红的花和绿的叶像豁出去的情人,绿的让人怦然心动、红的让人心生绝望…这绿红是五花马、千金裘换来美酒饮醉后的狂乱绝望,总胜于筚路蓝缕独自餐眠独自行的孤寂绝望。

薄暮或雨际,我站在廊檐下呆呆地看她们以匍匐的姿态开花,她们被我放养在这盐碱地里,与孤独、与时间把干戈化成了玉帛。

如果,花开能传递着某种精神,我想在这个世上:如果我的腕下曾错过这朵花,那么肯定还会有另外一朵花栉风沐雨、傲世独立地等我去懂

将雨未雨的夜,我听到花的幽幽叹息,一听倾心,再听倾情,三听,爱似膏盲。


五、桥

回乡的日子越来越近,昨晚的我忽然犹豫起来:要不要回去?即使来回的车票都已预定,可是,面对回乡之路,有点心怯。

我想起一个词:近乡情怯。

后来与友聊起家乡的风土地貌,我说漫山遍野的松树、映山红,还有曾经满山坡的兰花、栀子花,都在对面山上。要到对面山上,就要经过浉河大桥。

很多书上记载游牧民族多逐水而居,汉人也不例外。旦看人口密集地区,必有水或穿或绕过。浉河水紧贴着这座秀美城市,蜿蜒向东,横跨南北两岸的桥免不了。

从我记事时的木板桥到现在浇筑而成的水泥桥,端端正正、稳稳妥妥地立在那里。每次回去,不太注意此桥,因太过端正,没有苏浙地区的桥多姿多彩:或如彩虹、或拱如圆月、或钢丝斜倾如飞天的琴弦,尤其是苏州街头巷尾的桥,皆青石铺就,雕刻着莲花、如意等图案,一条条古老街井的咿呀便在青石桥面上流淌,柔糯的化不开……

浉河的桥太端正,每年的汛期洪峰来临时,它自巍然不动,洪峰过后,它立在干涸的河床上默默无语,沉默的你都想不起来身边有这座桥……

因提到对面的山,才想起了这桥,也想起了洪峰来临水漫桥面时:有复读多年仍然落榜的痴子,手里托着不知从哪里掏来的鱼肠颤巍巍地走在桥上;有教我们唱山歌小调也不脸红的小玲,在桥上吓的腿软不能移步,任由他人架过桥……也想起了河床干涸时的桥:春林哥从桥上飞跃落在河床上,干涸的河床溢漫着青春的力量;有不谙情事的少女兀自坐在桥边乘凉,那情窦初开的少年在月夜的河床上徘徊……

多年以后,那迷失的人生、那张扬的青春、那羞腼的少女、那青涩的少年都稳稳如这座桥,成为岁月里最美的风景。

有风景的地方必有桥,突然觉得,我们就走在山长水远的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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