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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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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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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生活

一、树

暮春,济通沿线的树冠,如一团团化不开的稠绿,让人很容易搁藏路上的心思。

我想起那个暮春的夜里,与你走在一个北方城市的街头,道路两旁高大的槐树、雪松、楝树肩并肩、手挽手,稳如磐石、亭亭如盖地在街头荫庇着这个古老的城市和这个城市的居民。

我们谈起射阳的树,努力地想找出家乡类似的人文景观与历史沉淀以安慰两双在异乡街头游荡的目光。我们想起沿河路上的雪松、柳树,似乎都斜倚着小洋河畔,多了丝温婉,少了些高大挺拔直入云霄的气势。

我们谈起临港这十年的变化:我们常去的小树林现在立几块巨石、栽一丛芦荻、裁一湾水、种一簇花……成了口袋公园,另外当年新栽的小树已换种上高大的香樟树、广玉兰、榉木与女贞,为了抵抗海风,每棵大树都用四根架子固定着树干。我说,像好客的主人要竭力拉住拔脚欲去的客人。

我又说起儿时故乡的泡桐树,那一串串艳俗的喇叭花、扑鼻的闷香……很讨厌也忘不掉的闷香。现在,回到故乡只看到家家门前、庭院里栽着桂花树,花开时节倒也香气袭人。

我说现在的桂花树好是好,但终究少了点什么。你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问少了点什么?我说少了儿时与少年时期的回忆。每次,你都能引导我发掘我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说这个北方城市的古道、大树,能让任何一个人找回任何一段记忆,而车窗外新换栽的树,还有老家的桂树,让人回不去又找不到归属感,无处安放身心。

列车进入盐城境内,天已魆黑,窗外开始落下大颗大颗的雨点,亮晶晶的雨点贴在窗玻璃上随风蜿蜒,像蚯蚓,在潮湿的泥土里蠕动。

蓦然间想起了存在心里的迷惑,在这一刹那有了注解,无处安放的身心……有人说,那就是乡愁。



二、花

暮春,夜色流转缓慢,时间并不幽长。

我送他,互相有点依依,所有的话在该说的地方都说了,站在花前,两人有点沉默。

他每次都能感知我突然袭上心头的孤独感,每次,他也都能用不同的方法帮我排遣。

他打开手机,调试到手电筒模式,白兰宽薄的叶子在莹光下青翠的几欲透明,他凑近看着:“难怪你喜欢白兰,这树型多好看呐!几天没见,长这么多叶子了。”

静夜还适合回忆,我抱着膀子:“是啊,以前邻居家的一棵白兰,长的比我还高。”我努力的回忆着那棵记忆中的白兰,还有记忆中的白兰花开时的馥香。

回忆起香味,我想起了丹桂:“看,你去年买的时候还一枝独秀,现在变成三足鼎立了,今年可以看到花开了。”他把手机移到丹桂前:“长的真好!”

“等丹桂开了,我剪一支送你。”我想:送花不仅仅是男人的专利吧。

黑夜里轻漾起他的笑意:“花开时你留着,去年没看到,今年应该可以看到花开了。”

我引导他走到含笑花盆前,还有朱顶红。现在这些花要么过了花季,要么未到花季,此时盛开的只有月季,我总觉得月季有点艳俗,但也足以慰藉冷清的生活。

他踱到月季前,今晚,月季开了三种颜色,一种秋香色,一种玫红色,还有一种橘红色。我抚摸着橘红色的花瓣:“这朵花,有丝绒的触感。”他亦伸手抚摸,我知道他没有这种感觉,男人的神经末梢没有女人敏感。

我趁机抓住他的手,装着很自然:“看,小叶栀子花,又起花蕾了,你不是喜欢吗?送给你。”

他的目光却被大叶栀子花吸引:“长这么大了?”

“嗯呐,就是以前你分枝繁殖的三棵,两棵都长大了,你那棵怎样?”

他有点狼狈:“目前,我只养绿萝。”他咂咂嘴:“家里好多空盆子了。”

我安慰似地握紧他的手:“没事,我这里多呢,想要什么花,你搬去看,看过了再搬过来给我养。”

他大概知道我的执着和用心。但是,有些花不需要太执着也不需要过于用心:当花活着时,就给花生存的条件;当花开时,就珍惜每一瓣花每一支蕊;当花谢或枯萎时,就该放手。

他转身着看着我:“还是放在你这里好……你这里露天通风。”他仰起头看着幽邃深远的夜空:“你回去吧,夜深该起风了。”

夜,缱绻地随着丝丝缕缕的风落在花瓣上,花,也倦了。



三、灯下人家

从早上六点半离开家参加区里项目开工活动,到晚上九点钟区里统一组织的集中学习结束,这一天就在时而清闲时而忙乱中渡过。

下了班车,我绕路慢慢走回家,想把白天所有的情绪卸倒在这即将空荡荡的街头。

快到小区时,有情侣模样的两个年轻人在路灯下争吵着什么,女子长长的湿发还披在肩上,穿着浅色的花睡衣声泪俱下地跨骑在电瓶车上控诉着什么,男子用手拖着电瓶车在辩解什么。

我会心一笑,想着这夜的街头依然生猛鲜活。

猛然听到路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错眼间,一条拇指粗细的蛇已钻入枯叶堆。

我有点可惜这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在错误的人面前,因世上除了生病与贫穷,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困住我了。

这条蛇应该出现在那对争吵的情侣面前。我在脑海里想象着场景:蛇爬到女子脚下,女子吓的尖叫着扔下车子跳进男子的怀抱,男子趁机抱着女子一起逃回家。一切家庭矛盾在意外面前都会空前团结,并一致对外。

走进小区时,听到三楼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尖叫声,我想又是哪家父母在辅导孩子作业时鸡飞狗跳?接着,又听到楼下的吼叫声,大概是爷爷奶奶听到孩子的尖叫声后站在楼下高声制止儿女体罚孙辈。小区里有许多父母住在一楼的车库里,楼上则让给儿女们居住,据说这样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互不干扰。

一楼车库的吼叫声时断时续,孩子的尖叫声还在持续。

到家后,我没有开灯,坐在窗户下看着外面的夜色,附近楼栋里有很多窗户亮着灯,有的窗户上映照着一个个圆滚滚黑乎乎的脑袋,辨别不出年龄。

一男一女的叫骂声、乒乒乓乓的摔打声、孩子凄厉的尖叫声将夜激的越发空荡。后来,楼下的吼叫声换成闷闷的砸门声,砸门声停了下来后,一切生息都隐入到渐浓渐重的夜色里。

我站起身关上窗户,对面楼上的灯光也依次熄灭,夜终于承受不住太多,轰然着向我袭来。



四、乩语

天黑时,母亲神神秘秘的牵着我姐和我,到后院三婶家。那晚停电,父亲和二叔、三叔都在街西头幺爷家陪表叔吃酒,没有月色的院落,安静的出奇,适合做些鬼迷三道的事情。

到了三婶家,二婶也在。三婶看见我们到了后,轻笑着关上门放下窗帘,二婶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画,又用图钉固定在供桌后面的墙上。

我借着蜡烛的亮光凑近看,原来是王母娘娘的画像,王母娘娘神情端庄地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旁边仙气缭绕,若隐若现地立着几位如花似玉的仙女儿。

三婶拿出只一筛面粉的箩筛,并在箩筛箍下面插上一根缝被子的针,又把一碗面粉倒在供桌上,最后用苕把子把薄薄的面粉扫平,三婶让我和我姐一边一个扶着放在面粉上的箩筛。三婶还让我和我姐闭上双眼,双手轻轻的扶住萝筛即可不用动。三婶说:箩筛会自己动。

我偷偷的把眼睛露出一条缝,只见母亲、二婶、三婶跪在供桌前的地上,向着图画嘴里一边祷告着什么,一边看着我们手上的萝筛。

渐渐地,我感觉箩筛在晃动,过了一会就停止了。三婶拿开箩筛,只见平坦的面粉上有划痕。母亲、二婶、三婶凑到近前,左看右看也看不懂划痕显示的是什么字。三婶再次用苕把子将划痕拂平,让我与我姐继续扶着箩筛静等箩筛自己动,接连几次,面粉上也都有短促的划痕,大家也都不知道划痕预示的是什么征兆。

母亲继续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喃喃地向画像问我父亲能活多大年纪。不一会儿功夫,我感觉我和我姐手中的箩筛在抖动,等箩筛停止后我一下子掀开箩筛,只见面粉上清晰的显示三个连笔数字“300”。我高兴的叫道:我爸能活三百岁!母亲、二婶都笑了,问三婶:灵不灵啊?三婶也笑了:在家里我看我娘都是这么弄的,很灵!

我恍然大悟:你们在算命啊?你们算命找王母娘娘?王母娘娘要是知道一切的话怎么不知道七仙女会下凡?!我仔细看看供桌后面的画像,指着画像说:你看看,连王母娘娘也才七个画像呢。

我和姐哄笑着推开房门,烛光一下子就将门前的一小块空地镀染上一层晕黄,母亲与二婶、三婶也大声笑了起来。

风,也被这荒诞不经的乩语给惹笑了,将头顶的黑夜扯成一片儿片儿深浅不一的铁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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