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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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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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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黑夜》

绿皮列车到达滁州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走出车站,两位老乡问我怎么办?我有点发懵,看他们那站位架势,他俩显然这是要和我分手了。要说动他俩和我连夜回全椒的打算,注定是多余和徒劳的了,我只能将话咽到肚子里去。

为了找回一点面子,我语气平和地说要去滁州亲戚家去,问他俩准备去哪里?得到的回复是,去滁州师专找同学玩。大家于是挥手别过。

唉,腹黑的不是哪一个人。看来他俩之前也没有完全和我说实话。大家彼此彼此。

眼前这个局面,不能完全怪人家,我也有预料,只是事情真的来了,有点小小不快而已。坦白地说,回来本身与我而言,它是一个局。本来他俩入局,我因为没事先和盘托出,还有点愧疚;现在好了,释然了。自己布的局,那就自己进吧。

接下来,我要在这黑夜里独自从滁州市走到全椒县,以此来和我的天生胆小作个彻底地告别。

我打小就怕黑,可是又贪玩。一玩就忘记了时间,待到独自想回家的时候,面对夜晚就恐惧得寸步难移。哪怕是距家前后不到百米远,我也不敢回家。非得邻居举着灯照着,我才敢一路小跑回家。

傍晚时分,天还亮着不回家,再三提醒也不走,牛皮糖一样粘在人家不走,非得等着天黑来再麻烦人送;久而久之,我贪玩又怕黑的行为成了左右邻居和亲友之间的一个笑话。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胆子也没增长多少;天黑走路,必须是假装无意地夹在别人中间,头皮麻麻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偶尔来个趔趄,也不敢伸张,总担心那黑漆漆的世界里突然窜出一只手出来,将自己掳了去。

上了高中,陌生的世界更大了,我的恐惧随之也更大了。独自来往于县城和农村之间,没有同学伴行,我只能跟在陌生过路人后面,不远不近地同行,以达成自己安全回家的目的。

高考过后,来到陌生的城市上学。面对全新的世界,我更是手足无措,不敢一人走出校门,但是又不能在同学面前露怯,为此苦恼极了。

为了摆脱这份难堪,多数时候,我只能埋头于学校图书馆读闲书来打发自己业余时间,以期缓解我对现实陌生空间的恐惧。

这其中,青年毛泽东和同学萧子升乞讨自助游的故事,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领袖和同学夜宿野间的境遇,令我震撼。他们的胆子是真肥啊!

青春只有一次,谁的青春不孟浪?!我也要挑战一下自我,和胆小的我决裂,效法前贤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个别致的记忆。

说干就干。

为此我开始构思计划。本来我也想找一个伴来的,但是如何说服人呢?这是个问题。最重要的是,如果这事干不成,被同伴传出去,为此成了个笑话,那我就丑大发了。

思虑再三,看来还是只能自己单干,如此谁也不知,这样够保险。

目标路线又怎么选呢?

本来我想从南京夜行回全椒的,这样够远够刺激。想着就能让自己热血沸腾,忍不住在心里挥舞一下拳头,呐喊一声:漂亮!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想着南京到全椒的路线一次都没走过,我立马就不自觉地怂包了。另一个我出来打圆场,一上来就如此这么冒险,实在是过于大胆,不能这么做。

这么快就否定自己的壮举,等于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没办法,毕竟未知的恐惧太大了。

何去何从,内心里两个我开始打起了架。

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如此轻易退缩,不是男儿的血性的同时,猴年马月又才能让自己的胆子大起来呢。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

于是两个我又开始商议并达成妥协,这夜行之事还必须得做。好歹咱也是热血青年,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折衷一下,从滁州夜行回全椒吧,滁州到全椒的里程数只有二十几公里,比起南京到全椒的距离要短三倍,重要地是,这条线路毕竟我之前白天骑行过两次。

离开火车站,背着行囊穿行在滁州夜晚的街头,那种小小的激动开始是有的,只是随着城市灯火成了背影而越发疏淡的时候,心里的悔意如春草开始绿油油的生长起来。

步伐越来越沉重,很想回去找两位老乡。

只是到哪里去找他们?怎么好意思去找!要么折回滁州去找个旅店住一宿?口袋里只有五元钱,去住旅店够吗?明天白天又如何回全椒?一切都是个问题。

曾经的破釜沉舟打算成了深深地失算。放眼前方,道路隐秘在黑暗里,令人不敢多想。

拦车走吧。拦到一辆车就万事大吉了!

夜晚这个时间点没有客车,只有货车。之前身边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货车,我还嫌它们聒噪无礼,真在路边等车,却发现它们很少。

预备好表情,我开始站在路边对着朝去全椒方向的货车招手。这当下,我恨不得自己的手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能有竹竿长,可以伸到货车驾驶窗前,好让司机看到。

可是偶尔呼啸而去的货车没有一辆停下来过的,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将我美好的希望全部带走,扔下一个个无奈与失望散落一地让我捡。

特么地,好人都哪里去了。看来只能是要靠自己步行了,我就不信自己不能走回全椒!这厢我刚下定决心,脚适时地提出了抗议,皮鞋帮子在磨脚后跟!

手摸了摸脚后跟,提醒道,确实是有点火辣辣地疼。既然如此,我光脚还不行吗?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我背着包,一手提了一只皮鞋,赤脚走在路上。离开皮鞋,解放了的脚底拥抱着马路,它感觉到了一点舒适与厚实。

为了这份欢喜,我开始在小跑起来。一阵百米冲刺过后,累得气喘吁吁不说,脚底板又开始不高兴了。柏油马路上也有石子,也会硌它生疼。

既然如此,还是拦车吧。刚刚拦不到车,也许是我热情不够,那我马上来个热烈大胆地吧。

左顾右盼中来了一辆货车,说时迟那时快,我全然不顾地奔过去,大字型站在马路中间。车灯迎面直射过来,我一时无法睁开眼睛。

听到戛然而止的声音,我赶紧跑过去欲和司机搭话;人刚快接近车窗,司机也伸出了脑袋。我咽喉一下吐沫,正准备开口,货车却呜地一声发动,径直跑了。

唯一的奢望又碎了。我在心里用国骂问候了这货车司机好几遍,才解了自己的恨。

小时候听了太多的鬼故事,看多了夜晚乡野空旷地带的影影绰绰闪烁之火,对于黑夜的恐惧,我内心是根深蒂固存在的了。可是一切的努力与挣扎已经都是徒劳的了。当前我该怎么办?

我没有一点往前走的勇气与力气了。

现实引领着我走进挨着马路边的田野。根据大致的感觉,我找了个高一点的田埂,背靠着它蜷缩下来,等待天亮再出发吧。沮丧和劳累敌不过困顿,迷迷糊糊中我暂时忘记了一切。

不知何时,是夜晚的风声还是突然的汽车鸣笛声,还是我下意识的不安?总之,我惊醒了。挥动双手揉亮浑沌眼神的瞬间,我心陡然一颤。

昏暗的夜光下,我正前方十几米远的地方,蹲坐着一个物体,它的眼神似乎正在直直地看打量着我,我分明看到了它眼睛的反光了,它是狗还是狼?下意识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顿生:糟糕了!

我极力压抑着将要吓飞出去的魂魄,后背努力贴紧田埂,双手一边发抖一边暗暗摸索着硬土块。快速攒好几个土块后,我连珠炮似地将它们投射出去,再嗷地一声,人窜起来咆哮着冲向那黑影。

黑影显然没防备到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景象,它惊慌失措之下落荒而逃了。我也乘势跑回到马路上,只感觉自己手热头胀和后脊梁发凉,扑扑乱跳地心一时也无法安慰,所谓惊魂未定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唯一的后路也没有了。我只能咬着牙再次前行。

一步一步沉重地丈量着黑夜的马路。无奈、饥饿、惊吓等等裹挟着我行进在这夜黑风高的时间里。这一切,黑夜与风,看得明明白白。黑夜露出獠牙,默默不语。风,轻佻地笑了,它们实力强大。

风们越过树梢,鬼哭狼嚎般一声高过一声地怪叫着,将我包围了起来,它们开始动手动脚。拽头发的,摸脸的,拉手的,钻衣领的,进袖口的,探裤腿的,…,它们肆意妄为,没一个手软的,没一个秀气的。它们全特么地粗鲁得很,它们无孔不入。

风刺耳地尖叫要炸裂我的耳膜,风凌冽的劲儿要捏破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一会儿哄挤着想把我人整个吹起来,一会儿又球住我要把我按在地上,如此三番五次,它们一点也不累也不嫌麻烦,它们开心极了。而我只能裹紧单薄的衣服被动防御、欲哭无泪。

为了尊严,我勾腰蹲下,掏出事先准备的火柴和香烟,欲点着它们来压惊。

一根火柴点着了,我刚要将叼着的香烟凑过去;啪一下,风毫不留情地上来掐灭了它。再一根,又灭了。再一根,劲使大了,火柴杆折断了。

我的倔脾气上来了。不断地变身躲着风,试图快速地划着火柴将烟点起来。一而再再而三,一盒火柴去了大半。风不依不饶,香烟还是没点着。

我不由得地怒气大生!也不避风了,几根火柴头叠在一起,狠狠地轻擦着快要脱皮的火柴侧面,温暖的火焰终于迎着风声的呵斥、颤抖着自己艰难地点燃了香烟,点燃了我的泪水。

有了嘴上这点火星的加持,我平添了一点继续前进的勇气。因为我知道,一切魑魅魍魉,一切妖魔鬼怪,都是怕火的。

一根接着一根香烟吸着,我试图把那一丝丝的火焰吸进身体里,让它们燃烧掉那些占满心房的不安。努力果然没有白费,我的心一点一点慢慢踏实起来了;与此同时,我的嘴唇也一点一点麻木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一盒烟烧完了。总共只有两盒烟,只剩一盒了,黎明还不知道何时来。这样下去显然不成。合计清楚后,我改变策略与办法,点燃香烟后,时不时地吸一口,再将其拿在手上,估摸着烟头明暗程度,再适时地续上一口不让其完全灭了,避免它断了我的安全保障。

听着自己的脚步与马路平静对话的同时,我的思绪开始回想那黑影是狼还是狗?是狼它为什么不攻击我?是狗的话,它为什么要在那侯着我?它是在保护我的安全吗?思绪跳跃着,如果它是我家以前养过的那个小黑该有多好啊。小黑要是此时陪着我该有多好啊。

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那年,大伯家有了一只小黑狗。它黑黑的毛茸茸的样子十分好玩。于是,我们兄弟几个开始用食物明里暗里喂它,这其中经过曲折地争取,最终小黑狗成了我们兄弟几个玩伴了。

上学的时候它会跟着我们上学;放牛的时候它会跟着我们在田野里撒欢;及至上了初中,路远了它不能跟我们去镇上,放学回家一进入我们队上的地界,你一准会看见它在那等着。有时候它会高兴地扑上来和你亲热,有时候它又会腼腆地对你摇着尾巴,然后安静地跟着你。

我初三开学没多久,为了筹集买学习资料的钱,趁我住校,家里将小黑卖了,这成了我心里很大的遗憾。这种落寞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没和小黑作最后的道别,永远失去了它。还有,小黑是为了我的学习才被卖掉;而且被卖后,它能居然跑回来,经历了被逮回去的不幸;所以我对小黑深深地疼惜自然又加了一层!

如果它是小黑或者小黑的精灵,它在那安静地保护着我,是不是准备和我一起迎接光明的到来?如果是的话,那我的行为就大错特错了。再或者,它蹲坐我面前,是有意而为,促使我勇敢地站出来去完成自己的诺言?一切不得而知。

胡思乱想之间,耳畔似乎有高声的吆喝从夜风间隙里穿过。我陡然一惊,转念又一喜。惊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喜的是,我确信那是人发出的声音。稳住惊喜,我侧耳辩听那声源何在?似乎是在积极配合我的探问似地,那吆喝又及时地在马路前方响起来了,一声“得~驾”的同时,还有鞭声在空气里应和着。

哇塞,我之前怎么没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啊。这简直就是我的福音啊!

我的脚步立马愉快起来。不大一会儿,我就和赶牲灵之人迎面相逢了。望向这也许是一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早行伙伴,我心里对他们生起了暖意与敬意。他们是永久的伴侣。

当下,他们和我虽然只是侧身而过、不期而遇的相逢,但这也足够安慰我的灵魂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脚步声里,夜的黑渐渐淡了,黎明的白也一点点多了起来,风不知啥时候大部分都遁去了,它们是害怕光明还是已经无力作妖了?它们于我而言,啥也不是了。

路边的树木、田野、农舍的轮廓一点点慢慢地清晰起来;或浓或淡的雾霭,曼妙的飘荡着,犹如精灵们在悠悠地晨舞,升腾在田野里,飘忽在农家的房前屋后;间或有一声接着一声嘹亮地雄鸡打鸣声传入耳里,一如歌唱家们在这清晨里练声与对歌。东方的天空一寸寸红了起来,那景象一分一秒地在我的眼帘前变幻着,如同一个高明地魔术师在为我专演节目,虽然我看不出魔术师每一个手法变化的端倪,但我内心充满了欢喜。

眼前的世界如此美妙!

走过黑夜,你才知道什么是白天;走出自己的害怕,你才知道什么是坚持。从此以后,我开始喜欢了黑夜。

三十六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致敬曾经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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