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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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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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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声茅屋的日子》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传统乡村的醒来,总是从接连不断地鸡鸣声中开始的。鸡是农家的司号员。不仅限于此,鸡还是农家的美食库房,鸡肉鸡蛋是佐餐的美味;鸡还是农家的流动银行,鸡毛可以换点针头线脑;鸡还是农家肥的小工厂,鸡粪可以用来肥地。

鸡对农家有这么多好处,农村家家户户养鸡也就成了惯例,按现在的话说,养鸡是个常态。不过,养多少只鸡,各家不一样,它是需要思量的,如同现在人养娃,这里面有个成本效益问题。

养的鸡只数少,鸡生的蛋就不够日常食用,也不能攒起来拿去换钱,以应付家里日常油盐酱醋的开销;多了呢?鸡饲料不够,鸡们就要和人争口粮了。所以养多少鸡,它确实需要综合考虑与统筹安排。

我家每年需要新添多少只鸡,这个事情母亲总是很慎重的。每年和父亲商议好后,母亲总会把我们姐弟召集起来开会,母亲扳着手指头、絮絮叨叨诉说她的养鸡计划、数量多少的情景,我至今记得;小小年纪参与家庭重大事务的那份庄重感,总是令人难忘的。

估计姐姐和弟弟们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大家踊跃发言,吐沫星子飞溅,争论不休,母亲最后一锤定音:根据家里现有的公鸡、母鸡数量,总结过往年份的经验,年养三十只小鸡作为后备。

因为鸡是我家重要的经济资源,所以它们的住房待遇崇高。鸡笼,是又宽大又透气的木质规制的安置房,见过的人都啧啧称奇。无论是真心赞叹,还是玩笑调侃,父亲都是乐呵呵的笑,鸡笼是他的手工杰作。

原先家里的鸡笼在堂屋后门墙角旁。到了夏天,那地方容易串风,风一大,堂屋到处都是鸡屎味;人闻了味不愉快,鸡也是。鸡笼就被移到连接前后屋的风雨走廊上了。

冬天与初春季节的鸡们,是需要喂食的。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鸡窝里的几只公鸡就会准时地“喔~喔~-喔”地吹响了起床号。它们是家里免费的定时闹钟。

谁每天第一个早起,谁就负责去打开鸡笼。门一开:无论公母、不分长幼,一只只鸡们争先恐后地都想第一时间挤出鸡窝,为了那早一秒的吃食。

不待鸡们全部出笼,你将早准备好的麦粒或者稻谷撒在院内空地上,吃食落在哪里,鸡们就追到哪,积极配合得很,一点也不讲究斯文,也毫不在意你的恶作剧。

你一边退着走一边一小把一下把地撒,鸡们就亦步亦趋地追着吃;你站定在那画圈撒,鸡们立马会把你围起来;那当下,你就是导演,你就是调兵布阵的将军。

你看远处,这两只麻黄母鸡不仅腿脚利索,脑子也好使,它两得了先后立马就近吃了起来;跟在后面的几只麻黄同伴见状也够机灵的,立马转身跑向前面;中间的白胖母鸡,你是跑不动,还是清高,你一副不紧不慢的步伐,够神气啊。胖子,你回头看看,挤在鸡笼口一时出不来的,为了争前,都情急地撞在一起了!

你再看近前,这几只麻黄母鸡,一点也不怵人,一瞧就知道它们属于青壮派,它们拉帮结伙地围在一起,一个个翘尾倾身、脖子一伸一缩、“得、得、得”不停啄食的动作,尤为有劲,也犹如诚挚地俯首称臣的输诚。

右边不远处,那只花母鸡,一边啄食一边眼睛转来转去的,干嘛呢?你嗓子咕咕声,是吃得愉快的满足?还是警告同伴不要靠近?还是你单身久了,在发出邀请想讨好谁?左边呢?墙角楝树根下,那只大黄公鸡和一只小白母鸡在一起,大黄低头殷勤招呼对方,小白则装作没看见,一副王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

仓廉实而知礼节。吃饱了的鸡们,不稀罕人手中的食物,也就不再围着人转了。现在它们完全当你是空气,无视你的存在,自顾自在那惬意散步的,交头接耳约伴的,接二连三地穿门出院的,各自有之。

出得门了的鸡,散漫的,就在家门口逍遥踱步逡巡、东张西望;勤劳的,在不远的粪堆里不厌其烦地以脚爪划土;古怪的,神情莫测地围着柴草堆走走停停地转悠;享受的,卧在树根下的松土窝里,用泥土自在地干洗自己;风月的,不分场合一方大献殷勤、一方若即若离地欲迎还拒;寻衅滋事的,头上毛炸立着在那碰瓷、急欲捉对厮杀;文艺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个个抢着在那扯着脖子引颈高歌;远足的,充耳不闻身外事,出了门径直向野外踱去。

夕阳西下,外出的鸡们三三两两地自觉地往家回了。大门开着在,鸡们就安然地踱进家来,胆大的遇着你,它也不避让,有时它还会跟在你身边;家门关着了,鸡们会低头从门旁墙根洞里钻进家来,进到鸡窝去了。鸡笼门不巧关了,犹如等着进影院的人群,鸡们会在笼前小声叽叽咕咕地聚着、候着。

暮春与夏秋季节,雨天除外,我家的鸡们基本上是不需要喂食的。鸡们会自觉地去户外、去野外觅食,它们这个习惯的养成,一小半是它们天生的习性,一大半要归于我们的训练。现在有句时髦的话,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我家的鸡娃们不仅从小就要经受培训,不夸张地说,它们未出生就已经受到关注了。

有别于有的农家雏鸡是从集市上买回的,我家的小鸡娃们都是自家老母鸡孵化出来的。养鸡就是为了省钱,钱还没省下一毛,还先搭进去一笔买鸡娃的钱,这是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母亲不会干的事情。

老母鸡孵化小鸡在农村被称为“抱窝”或“趴窝”。为了让自家的老母鸡早点抱窝,春节刚过,我家的门对子会早早就被撕了,以讨所谓“早撕门对早抱鸡”的口头彩。

开春过后,一个母鸡如果趴在窝里半天不动,人去赶它出窝、它窝在那不动,人去拎它出窝、它会低声呜咽挣扎着不肯起身,这些迹象表明,这只母鸡要抱窝了。再则,一个母鸡不怎么吃食饮水,其羽毛光泽也较平时暗淡了许多,它在那虾着翅膀、生病似地不爱走动,摸着它的身子,它体温也发烫;这也表明它要抱窝了。

为了让母鸡安静抱窝,母亲总是将母鸡的产房地点选在家里僻静的房间一角。产房是铺上厚厚稻草的箩筐,筐里码放好鸡蛋只数,把母鸡抱进去,母鸡孵蛋的工作就开始了。

母鸡“黄袍加身”总会有点扭捏地不肯;待它身体接触到鸡蛋,它会秒速进入角色。只见它先是慢慢挪动调整好自己的身体,接着开始环顾左右,用嘴轻轻地将露在身外的鸡蛋往自己的腹翅下揽,使之完全覆于自己的羽翼之下,然后就一动不动地老僧入定了。

禅定的母鸡不分昼夜地在那开始其神圣的工作,自然不会主动要求吃喝,作为主人则不能不闻不问。你需要在它身边放稍大一点不会被轻易碰翻的碗,碗里各放足食物与水,它饿时会自行出来采食饮水。

为了使孵化中的鸡蛋受热机会均等,母鸡会时常自己用嘴翻动鸡蛋。看它那低头注目翻蛋的动作,是那么地轻巧与温柔,一副母爱满满的样子。母爱面前,个个平等。爱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母亲天生的习性。确实如此。

有时我们想乘着母鸡出窝吃食时,来个越俎代庖,把它窝里的鸡蛋重新翻抄码放一下,总会惹上麻烦;母鸡总会立马放弃吃食,转身蓬毛虾翅、低沉地咕咕叫着,摆出要和我们决斗的架势。

一般二十一天左右,我们再去母鸡那看看,就会有这样的场面,或是母鸡会在那低头以喙抚弄身下的蛋壳,或是有小鸡娃从母鸡身下发出轻声呼唤,或是有小鸡娃从母鸡的翅膀下探了头、黑亮的眼睛怯怯的与我们对视,或是有小鸡娃想从母鸡的羽翼下跑出来,却被母鸡温柔而坚决地用嘴拦了回去。

拎出母鸡,我们会发现,窝里的蛋,有的蛋上面会有小小的洞,可以看见小鸡娃的喙尖微微在动;有的蛋壳破成了大一点的不规则的圆洞,露着头的小鸡娃在叽叽轻声叫着;有的蛋壳破了大半,湿漉着毛的小鸡娃正在那攒劲想从蛋壳里出来。

下面的蛋呢,乍看似乎还和以前差不多,细看觉得颜色深了许多。这些没破壳的鸡蛋最后是否也能孵出小鸡娃呢?将它们拿出来放到温水盆里试试。

浮到水面上的是已生成了小鸡娃的蛋。鸡蛋在水面上微微摆动沉浮的,说明小鸡是活的;不摆动的就说明小鸡娃已死在蛋壳里了,它成了毛蛋。

沉到水底的呢?是没有生成小鸡娃的鸡蛋,农村人称它们是忘蛋。大概是指它们在筐里没被母鸡的温暖眷顾到吧。公平地讲,这样的结果不能全怪母鸡。放进筐里的鸡蛋太多啦,母爱的能力是有限的。

出了壳的小鸡一时太多,需要暂时单放在棉布或绒布做成的窝里,待母鸡孵化完所有能孵化的蛋,再将母鸡与它的鸡娃们重新集合。

喂食自己的鸡娃们,也是母鸡的天性工作。但这需要人为母鸡提供食材。刚开始只能给小鸡娃们碾碎了的米吃,喝的水呢?也是凉开水。不能给它们生水喝,防止生水里的细菌病了它们。

观察母鸡喂食鸡娃,也是我们乐意做的事情。母鸡喂食鸡娃们,它不是简单的将食一放,而是先以喙轻轻磕地,再将捡起的食物放在身边鸡娃面前,辅以轻轻的咕咕声,好似慈爱的母亲絮絮叨叨地劝儿女们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假如有别的鸡来抢食,它一定会立马出击,咆哮着不依不饶地把侵犯者赶出老远。

墙脚下,母鸡窝在细土里享受日光浴,它的孩子们则表现各异:调皮的,踩它背上玩耍;拍马的,轻啄它脖颈的羽毛;求欢的,使劲往它翅膀下钻;老实的,有样学样的半蹲着在它周围;个性独立的,则在一边自顾自的东张西望。

春风吹拂下,小鸡娃们有了“麻雀尾”了,它们应该远行的日子也到了。它们规定的目标地是,队里的稻场。那里散落的谷粒,是小鸡娃们免费的自助餐。

从我家后门出发往西达队里的稻场,小鸡娃们要过两个关口。一是,它们要走过门口不远处西南侧的池塘岸与北面邻居门口形成的大约二三百米的土路。二是,它们还要再穿过二三百米远的马路。路南边是一块菜园和几块稻田,北面是几家串连在一起的菜园。两项加起来,直线距离要将近五六百米。

我家的小鸡娃们开始也和别人家的一样的聪明,即使它们智商再高、勇气再大,也不可能想到要去这么远的地方觅食。只是人更有办法一点,我们姐弟会以轮值的形式,往稻场上送它们,如同现在的家长送小孩上学一样。

天蒙蒙亮,负责送鸡的两个人,在家先将小鸡娃们和带队的母鸡分装在两个大竹篮里。盖严实篮口,每人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拎着镰刀往稻场走去。

犹如搞地下活动一样。到了稻场,侦察一下情况,四下无人,我们赶紧放下竹篮,让母和小鸡娃们顺利下地,看着母鸡带着鸡娃们适应了环境,在那自在的觅食,我们才能放下心来,然后快速走人;如果周边有人,我们会佯作在稻场附近割猪草,乘人不备,再立即行事,将鸡们放出来。

送神容易请神难。早晨把鸡们送出去简单,晚上顺利找回它们就有点难了。一般情况下,母鸡带着小鸡娃们不在早晨进场的地方,它们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即使找到了母鸡和小鸡娃们,小鸡娃们也肯定不够只数。等我们费劲地在稻场周围找够它们,正常情况下,天就要黑了。

赶鸡回来的路上,如果遇着人有意无意的吆喝什么,吓得小鸡娃们四下钻窜,我们还不能有任何表示,心虚得很。受惊的小鸡娃有的会钻到稻田埂下的刺丛里,有的会钻进里路边的菜园里。任我们怎么呼唤,它们就是不出来,逼得我们必须出手,将它们生生地抓出来。弯腰撅屁股从荆棘丛里抓鸡娃的我们,手上挂彩与灰头土脸是常有的事情。

遇着下雨了,更糟糕。小鸡娃们在电闪雷鸣的刺激下,早三三两两跑躲起来了。为了找到它们,我们姐弟们总是全部上阵,全力搜索。一会儿这个高兴地喊,这里田埂洞里有几个;一会儿那个得意地叫,这里草堆里有几个。合计数不对,我们得地毯式地重新搜寻。

风雨过后有彩虹。小鸡娃们通过了时间的洗礼和风雨的考验,它们一天天逐渐地长大了,也不再需要我们人为地送与接了。

当它们慢悠悠在稻场上及周边田野里觅食时,或带着夕阳晚归时,心情想必也是愉快的吧。因为它们的世界要比一般人家的鸡大得多。实事求是地说,家门口一公里左右范围内的马路上、田野里,有鸡在野外觅食,无论是单个行动的,还是结群出行的,那一定是我家的。

时光流逝,岁月渐远。很久没听过鸡鸣了。过往晨风习习的早晨、炊烟袅袅的傍晚,和姐弟们站在家门口一遍遍唤鸡的景象,时常在记忆里飘过。

逢着过年过节放假,工作在不同城市的我们,说起过去农村的生活,议论当时的人事,不免感慨。回想当年我家是村里最穷的,父母在年年入不敷出的生活条件下,想尽办法全力供养我们姐弟都读书,这在当时村里,是独一无二的。

某种意义上,我们就是父母的“小鸡娃们”,因了父母的放手与促进,经历了生活的磨练,通过考学走出农村,走出固有的生活范围,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外面世界。

鸡声茅庐的岁月,是一份特别的经历,是一份难得的礼物,是一份永久的财富,是一份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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