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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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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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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最亲是故乡

霓虹绽放的夜晚,我喜欢去距家不远的匡河岸堤西行漫步。路两边树木种类不是很多,左手大多是枝繁叶茂的伟岸的白杨,右手则是挺拔的水杉与婆娑起舞的垂柳。风,轻轻地吹,踏着昏暗的灯光,漫步于岸堤之上,身边林木的形影在这夜色里看起来有点斑驳与模糊,但是却也平添了一份白天所没有的迷离与温柔 。

晴天的夏日夜晚,天气闷热,堤上三三两两散步的人也比春天时节更多,有点摩肩接踵的景况,河里水草中的蛙鸣声也是此起彼伏。河堤显得有点轻浮与躁动。细雨蒙蒙的时候,堤上的夜路虽然有点湿滑,但是行人却没了几个,蛙鸣声也淡了,四周一片寂静,反而令人清爽。

在这样宁静的雨夜里,撑着伞,漫步或驻足于河堤之上,欣赏河面上迷蒙的雨雾,环视周遭影影绰绰的树木,置身于诗话般朦胧神秘的氛围里,我的神思不知不觉中也会漫漫起舞。每一次飘忽不定的思绪里,想的最多的还是故乡,故乡这个时节的景物,这个时节的人与事,还有那些或明或暗的灯光。

打我记事开始,故乡夜晚家中的灯光就是一两盏煤油台灯。虽然家里也备有蜡烛,但是很少用过。煤油灯火是我们黑夜里的光明所在,也是温暖、安全、欢乐乃至忧郁与智慧所在。

灯光下,我们一家人围桌而坐,津津有味于每顿的粗茶淡饭,家里经济虽然清贫,平常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我们的生活并不清淡。

灯光下,我们聚拢在母亲的身旁,看她纺纱织线、缝补衣裳,听她叙说自己的从前,想象没有谋面的外公外婆的模样,母亲失去父母庇护,被寄养在亲戚家里,小小年纪为他人家放牛谋生的艰难,听得我心里隐隐作痛。

灯光下,我们姐弟各坐桌子一方,歪歪扭扭的写着自己的当天作业。昏黄的灯光,点亮了一行行文字,而文字知识又一点点一天天擦亮了我们的心智,照亮了跌跌撞撞、不知所以的未来前程。

特别有意思的是,我小时候胆小,但是又爱赖在大妈家里和堂兄弟们玩。时常一玩,就忘记了一切。待天黑下来,想起要回家的时刻,内心的害怕站了出来横在面前。

其实,我家和大妈家直线距离也就十几米远。害怕面前,这短短的距离好比一个巨大的鸿沟,令我就是不敢迈门而出。期期艾艾之际,明白了我心意的大妈这时总是会站出来举着煤油台灯,站在她家大门口,为我照明。灯影里,我一路飞奔,一口气跑到自家门口,如释重负的站定下来,才敢回声应答大妈一声声“到家了吗”的问话。

我至今记得关于煤油台灯的两个结果鲜明不同的故事。一个故事发生我身上,一个发生在我大弟弟身上。

那时候我家穷,煤油台灯也就两盏。为了节约煤油,平时大多数时候只用一盏台灯照明,逢着过年的时候,两盏台灯才同时启用。

那年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准备围着大桌子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一时高兴,没坐稳自己屁股下面的大板凳。

紧张之际,我的双手那么下意识的一划,面前桌上的一盏煤油玻璃罩台灯应声碎地。那一刻,我吓懵了,站定下来,不知所措。家里欢乐的气氛一下子荡然无存,面对窘境,其他人瞬间也都个个面面相觑。

缓过神来的父亲,不能接受一盏台灯过年的现实,当即指责我将好事成双的欢喜破坏了。想着之前自己小心翼翼、辛苦擦拭台灯玻璃罩子的艰难,我忍不住顶撞起父亲来。

没想到很少下手打骂孩子的父亲,顺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我一气之下,冲出家门,跑向公路,跑过一个个田埂,向邻村的方向跑去。

当我难过的面对眼前邻村白茫茫的水库水面,耳边听着远方时而响起的鞭炮声,内心第一次有着阵阵以前不曾体验过的冷与痛。

历史有着惊人相似的一幕。

又是一年的年三十晚上,又是家里的台灯玻璃罩被打碎了。不同的是这次的男主角换成了我的大弟弟。

同样是尴尬的瞬间,同样是大家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同样的是父亲的恼怒,不同的是大弟弟的貌似不经意地一句低声小语:碎碎(岁岁)平安。

我一下子明白了大弟所说之语的含义,我也不想我曾遭遇的经历发生在大弟身上。赶忙大声附和地说:对,岁岁平安。

怔在那里的父亲缓过神来,明白了我们所说话语的意思,脸色也立马好转过来,跟着也大声地说,“对!对!岁岁平安!”紧张的气氛,随之被全家的欢声笑语重新代替。

经过此事,我也深刻地领会了“一句话令人跳,一句话令人笑!”的语言魅力所在以及一个人处理应急问题时机智的重要性。

相比煤油台灯的高贵精致,家里的桅灯就随便粗糙了许多。煤油台灯和桅灯,一个主内一个住外。它们都是我们夜晚的好帮手、好伙伴。

桅灯在我们那里又称马灯。无论是叫桅灯还是叫马灯,它们的名字都好听,都能给人以美丽的想象和美好的期待。

夜的海洋里,那桅杆上一盏盏明亮的灯火;暗的山路上,那一盏盏逶迤闪烁的光亮,它们叠映出的一幅幅美的画面,总是能给人以美的遐思美的享受。

对于我们自己,无论是天气晴好,还是雨水连绵,夜晚一盏不灭的桅灯在手,行走的黑夜里,人的心里就亮堂了许多、踏实了许多。

记得那一年年曾经的夜晚,我们姐弟几个提桅灯的提桅灯,拿井绳的拿井绳,抬水桶的抬水桶,大家在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村头的水井里一趟趟抬水回家。

记得一季季曾经的夜晚,我们兄弟几个提着桅灯,马不停蹄地穿行在村里一个个大塘小塘的埂上,忙着收放钓龙虾、米虾的杆线,就为了那不需要花钱的几口荤腥。

记得一个个季节里的这般曾经的夜晚,我们全家人借着桅灯的光亮,砍田埂上的杂草,收割田里的麦子、油菜籽、水稻,摘棉花、挖山芋、起花生,挑灯夜战的劳动中,大家既分片包干,或明或暗地、你追我赶地进行劳动竞赛,又相互帮忙,合力收尾。

很多时候,大家总是你一声我一语地借着彼此余勇可贾的干劲,最后,一块地一块地的超额完成了当日预定的劳动任务,一起说说笑笑的开心而归。汗水洒在共同的土地上、笑声回荡在同一片夜色里的曾经经历,一直至今成为我们全家人共同的美好的回忆。

当然,我也始终记着那年鸭子丢了的夜晚,我和母亲提着桅灯在邻村野坟堆里寻找鸭子的前后惊悚过程。

桅灯,不仅仅是农村人各家各户的夜晚出行的必需品,也是大集体时代,村里夏收和秋收夜晚,必然上场的不可替代的照明光源。

收获季节的集体稻场上,一个个桅灯高高地悬在稻场四周边的一根根木杆子上。桅灯的光影弥漫了稻场上正在打场或扬场的空间。细小的飞蛾围绕一个个桅灯罩子前仆后继地飞着。

打谷场上,大人们在亮如白昼的场边上或蹲或站着候着,等牛打场结束后,他们可以挥舞着铁叉、木锨上场,将粮食归堆。

扬谷场上,光着膀子或者裸露着上身的汉子正在那顺着风向一木锨一木锨的抛扬着谷粒,那飞扬的谷粒带着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犹如一阵阵谷雨噼噼啪啪地落在场地上。

孩子们呢?要么组团排着队乐此不彼的一次次钻那中间已被掏空了、只能容纳一人爬行的稻草堆的洞,要么组队在生产队稻场四周兴致勃勃地玩躲猫猫游戏。

收获季节的夜晚就是如此的繁忙,大人们忙着抢收,孩子们忙着游戏,桅灯忙着照明。直到人散夜深,还有桅灯依然在稻场上亮着。

为了稻场上那些没有归仓的、第二天需要翻晒的集体粮食的安全,桅灯总是整夜整夜的亮着,陪着护粮人直到天明。

护粮人没有特定的男丁人选,是村里对各家各户的轮流摊派,我曾经很多次代表家里参加村里稻场的护粮值夜。

躺在桅灯昏黄的灯影里,睡在微热的草席之上,或和同伴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搭话,或一个人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和繁星,听四周的虫鸣声,那份寂静里的安然遐思,遐思里的淡淡恐惧和责任,没有经历过的人是难以体会的。

灯火是乡下人黑暗里的光明所在,也是他们利用灯火去除虫害保护庄稼的一个绿色的无污染的武器。

大集体的时候,每到水稻扬花时节,村里一个个稻田的田埂上,总会新多出一个个不是很高的圆形泥土台子。它的顶部是个不很深的圆形的、底部铺了一层塑料薄膜的凹槽。凹槽里盛有漫过薄膜的水,这水是一道廉价的隔热层,它既可以阻挡燃油将薄膜烧了,也可以防止太阳将凹槽底部晒裂。

白天,你觉察不出这泥土台子的奥妙所在;夜晚来临,一个个泥土台子凹槽里被倒上柴油,用火把点着之后,夜的田野一会儿陆续就都被点亮了。你的眼界也为之亮了起来,之前的困惑就一风吹了。

近距离的看着这被点燃的篝火,那初始的浓烟会陡然升起你对它们的热烈期待;睁大眼睛细看,你会更好奇那些扑向篝火的不要命的飞虫,为什么要甘愿受死。

远远地欣赏一个个田间地头的灯火,它们好似天上落下的繁星在那燃烧着,点燃你的眼眸,点燃你美丽的想象。那时候的你会真心希望它们一直就在那燃烧着燃烧着,永不停息。

说起农村晚上的灯火,除了桅灯与篝火,也还有手电筒的光亮。那时候的手电筒,对于农家人来说,也是个花钱的稀罕物,再说因为一只手电筒要亮起来,最少要两节电池,长的手电筒要用到更多节的电池。花钱买一节电池也不便宜,一般农户人家哪里舍得用手电筒来作平时夜晚劳动的光源?!大多数时候,手电筒是他们用于特殊夜晚单纯行走的照明。

雨夜行走或去外村看电影,一只手电筒在手,它的光亮可以让你看清看远脚下的道路,让你觉得自己手中多了一个平添明快眼力与脚力的神器。

夜行的时候,如果你从前方的声响里或熟悉的身影里可以明确判定来人的身份,你可以近距离的站定、促狭地用手电筒的光束直射对方的眼睛几秒。倘若是认错了人,你大可自找台阶,对方也无法介意。

如果真是熟悉的友人,你固执的用那光束继续笼罩对方,看来人被施了魔法似地定在那里前行不得、手臂乱舞的囧样,也是有趣。遇到顽强的主,用同样的光束回敬你,被光束刺了眼睛的你,只能如同孙悟空一样,跳出圈外,赶紧休兵罢战,哈哈一笑。

有意思的是,去外村看电影的来回路上,大人小孩一个个都奢侈与调皮起来,一明一暗地光束相互应和,像是在招呼,又像是在嬉戏。那一束束的光线,有时候在你的前方盘旋或齐刷刷的射向夜空,又像是在光柱比赛舞蹈或登天,真是壮观极了。

记忆里还有那窗台上自制的亲切的煤油灯。

将用完的方底或圆底墨水瓶洗净,用烧红的大针或者铁丝在瓶盖上烫一个小孔洞,再从家里的针线包中找来一束棉线,用铁皮包好,作为煤油灯的灯芯,穿到瓶盖的小孔洞中。往瓶子里倒上煤油,盖上瓶盖,灯芯一会儿就浸满了油,火柴一划,点燃灯芯,一盏土法自制的煤油灯就做好了。昏黄的灯影摇曳着小小的满足。

很多时候,我不是拿这自制的煤油灯来读正经的课本。而是等到夜深人静后,凑在这不够亮煤油灯下,读从同学那里借来的闲书。逢着下雨的夜晚,不用等到夜深人静,闲书也不看,就是坐在点亮的小油灯前,等煤油灯点久了,看灯芯上面结了灯花,就用剪刀剪去它。一次次灯花发出劈啪的响声,黯然落下的瞬间,也是落寞的时光悄然逝去的时候。可以剪断的是眼前的灯花,剪不断的是屋外的淅淅沥沥不停歇的雨花。

记忆里印象深刻的还有那明亮的煤油气灯。

父亲没去公社文化站工作之前,在村里任书记一职,他领头创建的大庆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一度很火,曾经唱着跳着一路舞到省里,受到过当时省领导的接见。

文艺宣传队有时候晚上到村里演出,地点就选在农家门口。宣传队在我们村很多人家门口都演出过,我家门口也有过。

宣传队演出的照明灯具是那煤油气灯。这家伙比起一般的桅灯身形要高大许多。点亮它之前,需要上油,这不意外。稀奇的是它还需要打气。更稀奇的是散发光亮的不是灯芯而是灯泡,那网状的灯泡娇气的很,烧过以后,不能碰触,一碰它就灰一样碎落了。点亮的煤油气灯,那亮度真是盖了,亮的让人眼睛无法长久直视。

一个演出场地上有了两盏煤油气灯,夜晚地上小石子的模样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真正的是亮如白昼。

如今见惯了城市夜幕下璀璨的灯海,故乡也早已告别了过去的灯火岁月。然而,记忆里故乡那些曾经的灯光仍时不时跳出来,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摇曳着…

灯火处处有,最是故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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