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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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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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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香里说丰年

开春过后,布谷声里,气温乍暖还寒,但乡村的一块块水田,在经过一冬的沉寂后,却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了。

晨辉或者晚霞映照的水田中,高卷着裤腿、扶犁赶牛耕地的农人们,时而专注铁犁铧的走向,时而挥鞭高声吆喝水牛加力前行;铁犁铧所到之处,田泥、浊水浪花与光影纷纷作线型翻滚着。

铁犁去后,白鹭立马飞了过来,乘隙在即将平静的水面上觅食。铁犁来了,白鹭立马又飞旋于天。反复如是。

这样的劳作画面,时间长了,给人的视觉冲击是那样的安逸甚而是寂寞。寂寞至极,有人喊上了劳动号子,引来同伴的应和,此起彼伏的声音,惊得白鹭不敢再贪恋于此,悻悻然飞向远处。

犁好了的水田,休息了几天,又迎来了木耖上场,木耖在在泥水中横行,它是田里的篦子,梳篦着田中的大小土块,使得它们越来越归化如一。

到此为止,不要以为犁田工作就结束了,它还需要铁齿木耙将水田耙上几遍,让田中的泥土更加松软细碎与平整,方便播种或栽插秧苗。

站在耙上驱牛耙地的农人,乘风破浪的样子看起来很美。事实上,它百分百是份技术活,是件危险的事情。颠簸之中,驾驭牛和木耙,不仅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感知经验,稍不注意被颠下来,栽倒泥水里,那就不是耙地了,而是耙自己了。

平整过的田地,是会变脸的魔术大师。今天,它还是一张张水色地毯;明天,它就成了撒播种子后的黄色被面;再几天过后,经风一吹,它又成了一块块绿色的绸缎。

生意来了。秧鸡们围着这绿缎子整天长歌短调地叫着,不厌其烦地钻进钻出,似乎是在啧啧称奇与评头论足,又好像是囊中羞涩与不忍离去。这些和黑色小鸡仔长得差不多的家伙,也成功引来孩子们不怀好意地围着它们的身影乱转。

秧苗们在春风中愉快成长,它们青葱般的娇嫩身躯,不仅仅是农人们所乐见所喜爱的,也是水牛们觊觎的对象。老牛何止只是喜欢吃嫩草?见到这满目的秧苗,如同穷人见到满目的钞票,它们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秧苗长有筷子长的时候,也是它们走向更加广阔天地的时候。拔秧总是选在早晚时段。没有太阳的照射,利于秧苗保持自身的水份,也有利于秧苗易田栽下后的成活。道理是显而易见的,精神抖擞、士气高昂的战士总是比灰头土脸、萎靡不振的同伴更有战斗力,更有获胜的际遇。

拔秧,在水稻种植这项农事整个过程之中,它是一件轻巧活。说它轻,是因为这活男女老少,都可以干。说它巧,是因为拔秧不是简单地薅秧苗,不能随意乱拔。你得多少懂点技巧,你得弯着腰,放低臀部,两手攥着秧苗的根部,水平地往后拔起,才能又快又省力又不拽断秧苗。

在轻巧的事情面前,人总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的,因而也就更容易生发出轻松愉快的劳动场面。于温暖春晖里或者夜晚桅灯的光照下,不管是明里比武还是暗中较劲,农人们拔秧、捆秧,再将秧苗扔在一边,弯腰的身影与简洁的动作,沙沙地拔秧声音与你一言我一语的笑声,被阵阵看不见的清风,吹散了去,落在了人心里。

成捆成担的秧苗挑运到早就平整好的水田旁,抛秧人就开始了他们的秀,神投手如有神力加持,明示将秧苗抛向哪里,就能抛到那里。你若近处观看,只能咂舌称赞;你若远处欣赏,抛秧手式与秧苗飞天的画面,犹如天女散花,纷纷扬扬的,曼妙极了。

插秧正在进行。一个个农人,弯腰退步插秧的动作,如同一个个伏案奋笔疾书的作者,转眼之间,就在那空阔的田地上,写下一行行绿色字句,成就一篇篇板书有序的优美华章。

插秧也有技巧。拿着秧苗往地里插的时候,人的手指得先将泥土刨个坑,再顺势将秧苗入坑,这样秧苗的根部才能容易立得住,秧苗也容易成活。

如果你是逮着秧苗根按下去的,那秧苗根容易团在泥土里不是很深,风一吹,秧苗就倒伏了,漂在田水中,难以生存。

劳动竞赛无处不在。

这边厢,那手快得像插秧机似地,眨眼间就绣出来一片绿色,刚起身歇一会;那边厢,挨着的也不甘示弱,嗖嗖嗖,一连串的秧苗像绿色的飞镖牢牢地扎在水里,扎在人的眼里。这真是人在水田,稍有不慎,就遭算计。

我自恃在自己家中也是插秧熟手,那年和一帮亲戚同田插秧,大家热情安排我在水田中段,方便我对照两边,好让我所插的秧苗和大家的线路保持一致。我也是自信满满,觉得这是小菜一碟。

为了显示自己有能力不看两边也能将秧苗横竖成行,我是自顾自的埋头干活。秧插到中途,我觉得可以休息一会了。于是我愉快直起腰、看向前后左右:四周一片寂静。田里除了我,已经没有了第二个人了。

那些和我一道下田的人,啥时候一个个都站在田埂上了。见我抬起身了,大家才开始七嘴八舌地发声,真是有耐心与涵养。强作镇静,我才毛估带猜地听明白他们的意思,原来一个个在催促我,让我快一点,说是等着我回家吃饭。

晕,这哪里是着急回家吃饭,明显是等着看我的笑话嘛。我囧在那里,臊死了。后来有人下田帮我解围,又引来一阵起哄。

栽下的秧苗真是见风长。起初,一块块横竖之间还能看见粼粼波光的秧田,不多久已蔚然一片绿色。微风吹过,绿浪翻滚,一浪接着一浪,递延远方…

秧苗长势喜人。稗子等杂草也长势迅猛。后者,可不是农人们乐意见到的景象。化肥不常用以及还没有除草剂的年代,去除稗子等杂草只能是手拔与推乌。

推乌的乌杆头是木质的船型的底部有齿的物件,长约尺许,宽约三寸。将它和长长的毛竹杆相连,就成了去除秧田杂草的利器。它是农人们长长了的手,它来回游走在一行行秧苗之中,大都是身到草除。这时候,你也才会理解了当初插秧时要秧苗横竖成行的原因,方便才是智慧劳动的美丽之处。

水稻,水稻。水稻成长啥时候也离不开水,尤其在水稻成长中途,它需要活水来灌溉稻田,而且水还不能太多或者太少。

流水过多,稻田需要放掉一些水。这时候哪怕天在下着瓢泼大雨,人也得及时赶到田间地头,到处查看,在这块田埂上开个缺口,那个水沟头挖个出水通道,为的是让多余的水,尽快排走,不要让稻田有了水涝,淹死水稻。

逢着干旱的天气,又得费心费力地给稻田引水。距离水源近的,在水塘口架起水车,接力车水,让那水龙游到水沟里,流到需要灌溉的稻田里。

遇到天气干旱特别缺水的年份,还得要从距离很远的水库引水到自家村子稻田。这时候全村老少都要上阵,各家各户分地段分时段、不分白天黑夜地轮换看护着水流,不能让邻村人截流。

水稻扬花季节,为了防虫害又尽量不使用农药,就得用浓烟驱虫。驱虫总是选在晚上进行。驱虫的烽火台是预先建造好的,它们都是类似于灶台样的泥质圆型的锅台,锅台的圆盆也是以塑料薄膜为底做成的。

夏日天刚擦黑,在每一块稻田烽火台盆里,先倒进足够的水,再倒进些许柴油,点燃柴油,烟火熊熊,连片的烟火,大规模的飞蛾扑火场面,蔚为壮观,动人心魄。

眼见着水稻抽穗,眼见着水稻青谷渐黄,喜悦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人都说,一分耕耘,一份收获。一切的耕耘,就是为了收获。收获就在眼前,没有理由不开心。

收割水稻开始,常常是大人们在前面镰刀飞舞,孩子们拎着篾篓子跟随其后,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虽然内容不尽相同。

一片片成熟的水稻如同跑不掉的待宰羔羊在那低着头,而农人们如同神武的剑侠,镰刀所到之处,畅快淋漓,哪管稻子哀声一片。

没了遮挡物的稻田里,孩子们有的像扑蝴蝶样在那捉龙虾,扑得自己像泥猴子;有的弯着腰侧着头在那费力掏龙虾洞,那神情只恨自己的手不够长。

挑稻把子的汉子们,一个个神勇得很,一个个都有“力拔山河气盖兮”的气概,看过去他们挑的仿佛不是稻把子,而是一座座金山。

女汉子们,即使开始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努力,但是几趟下来,体力明显不支,所挑稻把子的重量也是一次不如一次,走走歇歇的,有怠工的嫌疑。

稻田里这边热火朝天的时候,稻场上那边也是一遍忙碌的景象。挑回的稻把子被稻场上的人们用铁叉抖散开、围成一个圆形大舞台。

舞台上的汉子一手牵着牛绳,一手挥着鞭子,悠悠地赶着拖着石磙子的牛,在那一次次的转圈。石磙所到之处,之前蓬松的稻把子,立马被压得扁平。

这里牛拉着石磙子刚转过去没多远,那里边上候场的人立马赶过来,用铁叉将扁平之处的稻把子再重新挑翻过来,好让牛拉着石磙子重新来过。也有勤快人借机挥舞着连枷拍打着场上的秸秆,脚步纵横移动、连枷你上我下,响声彼起此落,快慢张弛有度。

有时候牛拉着石磙子的间隙还在那偷个嘴加个餐。胆小的牛是乘着赶牛人不注意偷吃一口两口的,胆大的牛有时候吃得兴起,明目张胆地停下来在那吃起来。真是个吃货。

有时候牛走着走着突然站了下来,场上牵牛的汉子立马让人拿来放在边上的尿瓢,原来牛要尿尿了。有时候,牛要拉屎了,来不及拿接屎的物件来,牵牛人会当即抓把稻把子去捧接牛屎。

尿尿、拉屎的牛儿,做这些事情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牵牛的人忙前忙后伺候着牛也没有多少什么心有不甘的神色。边上的大人们看着见怪不怪,只有孩子们看在眼里倒是觉得有点稀奇与滑稽。

待到稻穗上没有稻谷以后,这时候打谷场上完全就是人的主场了。一把把铁叉挥舞起来叉走稻草,一波波大小推板从东南西北几个方向呼呼地跑起来,将稻谷往场中间推,形成一个谷堆。

那些推不起来的零星稻谷,也有专门的人拿着大扫把在那侍候着;一番尘土飞扬过后,夹杂着尘土的稻谷还是乖乖地和大部队汇合了。农人们比谁都知道 “粒粒归仓”的意思所在。

接下来就是扬场的时间了。看扬稻谷要比看小麦、黄豆等农作物气派得多,因为在稻谷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水稻产量也是最大的。一堆堆稻谷可以让看扬场的你,看个尽兴。

扬场之前,扬场人总是要先干净地面,然后用扬场的木铣铲起一点点稻谷,撒向空中,试试风向和风力大小,找到扬场的最佳站位。

位置选定后,但见扬场人,吐口唾沫搓搓手,双手一上一下握住木铣把中上端,双腿一前一后站立,铲上大半铣稻谷,双手短促用力把铣内稻谷向空中抛去。

抛出去的稻谷带着优美的弧度在离地一丈多高的空中散开,然后洋洋洒洒的落下,散落一地。显得很凌乱。

扬场人不管不顾眼前的地下景象,一铣一铣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落地稻谷越积越厚,慢慢形成一个长行的两头低中间高的谷岭。谷岭越长越高,看的一边的你很想跑过去跳上谷岭玩玩。

如果你不怕被落地的稻谷砸着,走进那谷岭看看,你会发现谷岭边缘地方瘪的稻谷居多、稻壳居多、土粒居多。你的心会突然有所醒悟,原来这就是稻谷扬场的秘密所在。

稻谷不是扬场一次就可以完事的。随后每晒场一次,都要扬场一次,直到稻谷晒干,稻中的瘪谷以及土粒基本上不见踪影了。

晒干的稻谷还不能归仓,还得经过风车的最后洗礼。

将晒干的稻谷装在扬谷风车漏斗型、敞开的木仓里,一手放在控制稻谷下坠速度的阀门木栓上,一手摇起带动风车旋转的铁制摇柄,风车就开始工作了。

风叶转呀转,饱满的稻谷一粒粒通过风车下面的漏斗进入为它而准备的麻袋里或者稻箩里。躲过扬场的瘪谷和碎壳,逃不过风叶的魔力,从风车侧面小漏斗里溜了出来。而那些更轻的浮尘,则直接被风车刮出的风吹没了。

谷物归仓,是值得庆祝的。农村人也知道生活需要仪式感。

定下日子,村里开网从集体鱼塘里捕上来大鱼小鱼,宰杀几头集体养的肥猪,拿来各家各户的作价蔬菜,在场地足够大的农家门前,摆开桌子板凳,大厨们大刀阔斧地忙活了起来。

夜幕降临,煤汽灯高高挂起在场地四周的树枝上,亮如白昼。全村男女老少围坐在一张张桌前,吃的吃,喝的喝,说的说,笑的笑,跑堂的穿来穿去的吆喝声,划拳行令的大声喧哗声,小孩子们端着饭碗跑来跑去的嬉笑声,淹没了也来凑热闹的、被踩了脚而叫唤一下的狗叫声与猫叫声。

树下邀欢茅舍月,家家扶得醉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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