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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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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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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扬扬的雪

雪,如约而至。行走在雪花漫天飞舞的城市街道之中,除了无端生发:又是一年的冬雪来了,今年一年即将过完了,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再无其它别样的情怀。

不知道是如今气象科学进步太快了、天气预报太准了的原因,还是人上了年纪的缘故,对于一年一度冬雪的到来,心越来越多了一点的平淡、越来越少了一份惊喜。

而自己从前对雪的情感,却不是这样的。

从前眼里的雪,是神奇的雪。每每遇着雪花飘起的时刻,总有一种懵懂而又兴奋的情绪。小小的人儿,立在自家门前,抬头仰望天空,呆看雪花自天而下、无穷无尽地扑面而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觉得天空实在太有魔力了。环顾雪花在身边飞舞,总觉得它们是那么有仙气。雪花扑簌簌地撞在脸上,是那么的生硬,觉得疼也是一种愉快。

约了小伙伴们在雪中玩耍;一个个比赛伸着脖子让雪落在脖颈上,或者敞开棉衣让雪花钻进胸前的内衣里,体会雪花和身体接触的瞬间凉意。这时候,诚实的会一激灵之间缩了自己脖子;狡猾的会装作若无其事,等你上当,他才开心的笑了;也有勇敢的杵在那里,任凭雪花落在身上,散发一种慷慨豪放与任性的傻气;捉狭的,挥手喊你来看他头上的雪,等你靠近了,他却突然用手拨弄那雪,吓你一跳、溅你一脸雪花,才是他的目的;调皮的呢,用自己棉衣角在那张罗招呼雪花:快来,快来;爱惜羽毛的,直接摊开双手,在那追着雪花跑,好兜底捧着雪花,等手上的雪花化了,再继续一波操作,乐此不疲。

从前眼里的雪,是争斗的雪。遇着下雪了,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攀比着爬上马路边的树看雪。那当下,好似树们是如意金箍棒,而自己是那齐天大圣。悟空分身们一个个双脚缠紧树干后,再一手搂着它,另一只手快速搭个凉篷,现场直播自己眼里的景物,力求比别人看得远看得清。

或者,相约着去那撂荒的干燥田地里干仗。自由组合与调剂协商好的两只人数均等的队伍,在各自选好阵地后,由裁判一声令下,开始由远及近的交火。纷纷扬扬的雪花间,包裹着粉雪的泥块嗖嗖飞向对面,气氛紧张热烈!按照口头剧本的安排,遭遇战过后是集体冲锋战与肉搏战。

有被雪泥集中打击到、觉得吃了亏的,或者生气他人不按套路提前冲锋的,于是着急地先跳了出来,几里哇啦的指责着、叫嚷着要退场,惹得裁判出面,双方暂时偃旗息鼓,一起来哄他;待宽慰好了,再要重新燃起战火。这个时候,又有人效仿前者,炮制理由,吸引人来哄他。如是下来,坏了开战的进程,再有不识时务出来生事的,往往不能得到预期的效果了。局面走向开始跑偏了,众人借机拿他出气,被追着打击的肇事者,只能落荒而逃。

雪后初晴的雪仗更是免不了,更是乱得一塌糊涂。没大没小,没高没矮,没胖没瘦,没男没女,将雪球打击到对方是本事,把雪球明着暗着塞到对方脖子、棉衣里是能耐。或者拿着冰溜子,借着打雪仗的机会来发泄平时积攒情绪的,或者被对方会意错了行为的,把嬉戏变成了真正的干架也是屡见不鲜的热闹与尴尬。

有创新气息的,把脚作成外八字型,在雪地上印出车轮印,立马引来效仿。一时间,小伙伴们又忙着找属于自己的雪页,去画属于自己的最新最美的图画。得意自己画作的,还没有欣赏好自己的杰作,却被突然闯入的“受伤的要摔落的飞机”搅了局,一时间懵了,待瞬间清醒后,一场恶斗又上演了。

从前眼里的雪,是诗意的雪。雪花沸沸扬扬的时候,站在村外高处,看漫天雪花一点点覆盖了田野、笼罩了村庄,天地之间渐渐近了,高低之间慢慢平了,视野所到之处的界限模糊了,神思反而清晰与远了。

也许乡野的雪,没有李白《北风行》里的雪大而气派,没有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的雪更加优美潇洒,没有柳宗元《江雪》里的雪更加深沉孤寂,没有白居易《问刘十九》里的雪更加有趣,没有张岱《湖心亭看雪》里的雪幽静深远,更没有主席《沁园春.雪》里的雪景壮阔、豪迈,但它仍然是雪,它依然还是浪漫的。

带着树枝在雪中的呐喊,披着一身风雪,没有武松雪夜上梁山的悲壮,没有贾宝玉雪中独行的悲凉,循着印象中的道路走向,深一脚浅一脚的踏雪而归,身体是冷冷的,心是热乎乎的。

雪夜里,点一盏自制的墨水瓶煤油灯在床前的桌上,于雪花敲打窗户玻璃与灯花结蕊的噼啪声中,躲在被窝里贪看小说文字,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凑近灯光,火尖燎了眉毛,随手一把拉,油烟染黑了脸也不在意,直至鸡鸣三更,也不罢休,直至油灯枯竭,才懒懒地睡觉。

雪天的农村是清闲的。睡到自然醒,逢着有唱大鼓的来村里人家说书,挤在人群里看瞎子敲锣打鼓、唾沫星子乱飞在那说故事,引来一干围坐的男女老少起哄叫好,心疼他的人生际遇,暗自佩服他的好口才、琢磨他是如何记住故事内容的,思绪开了小差,再悄悄地调整回来继续听书,也是快意的事情。

邻村有个魏老好,每年冬天雨雪天就来村里揽活,为人家编织草窝子。草窝子是农家人对付冬天的草鞋。他一个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手巧得很,也是稀有之事。更难得的是,他还会说故事。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说起西游记故事,缓声细语之间,娓娓道来,内容和书上的竟然也大差不差的,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看着他手中的活,听着他口中的辞,恍惚间,眼前这个留了胡子像沙僧、穿了袈裟像唐僧的憨厚的光头男人,只为了一顿饭,付出这么多,咀嚼着他的名字,不由得不感叹:名如其人。

闲到无聊,在自家院子里扫出一块空地,用栓了线的竹棍支上篾筛,筛下撒上米粒,线另一头逮在远处的手中,单等麻雀来吃食,好捉了它来玩。也许是麻雀过于精明,它们总是慢慢腾挪到筛子边缘就停下来,一个站岗,一个乘人不注意吃几口就溜之大吉,让人久等而失去耐心。

大雪将田野覆盖了以后,鸟们兔子们出来找食的踪迹一览无余地印在雪地上,伙伴们约着去抓兔子,大多数时候很难发现兔子。偶有寻到兔子,欲空手逮到它,才发现是不可能的事情,跑的比兔子还快,纯粹是一种单相思。兔子没逮到,空喜欢逮的是百分百的准。

从前眼里的雪,是热情的雪。很多时候,老天爷一点也不藏着掖着,总是连天铺地的下雪,大方得很。而人对雪也是报以热诚的回应。

清晨起来,大雪封门,雪深到没了成人膝盖,面对如此暴雪,扫雪、铲雪,是免不了的事情。

手握铁锹铲雪,你起先不受控制地会打着寒颤;面对着满目的雪地,你只能有选择地先开挖日常出行需要的路径。比如,通往邻里、水塘、菜园、厕所、猪圈、粪堆等各条道路。等到四通八达战壕似地通道挖出来了,你的身体也热乎起来了,干得起劲,脱了外套棉衣也不觉得冷了,这时候你的信心才会膨胀起来了。借着余勇可贾的劲儿,在原有的工程基础上开始拓宽,开始将雪泥堆成一个个雪人,是必干的事情。

积雪慢慢融化后的早晨,去村前村后拾粪,一人一狗,走走停停的。狗在雪地里不时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抬腿小解一下,滴几滴尿,作个记号,或者突然撒丫子奔跑撒欢;人,一边手提溜着粪筐、用粪铲敲敲打打上冻了猪粪、狗粪,一边注意狗的行踪,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场景,也是一景。太阳出来了,看久了雪光,人的眼睛会疼。站定一会,环顾左右,抬看身边的树木,远望那屋顶上的尿尿炊烟,心也温暖起来了。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一年一年的。年年岁岁何曾只有花相似?不是的。岁岁年年人不同,则是肯定的。

回望放寒假的鹅毛大雪的冬天,自己背驮着棉被、脖子上挂着书包、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路上的猥琐身影,回想那脸上汗水与眼泪交织在一起、身上汗水与衬衣交织在一起的狼狈劲儿,再回味到家后的烟消云散的轻松时刻,不胜唏嘘,一去都不复返了。

那年冬天,雪下了一夜,早晨开门,发现看门的狗没了,以为它躲到别的地方去了的信念还在闪着,它这时从门前的雪里探出头来,抖了抖雪,站了起来要和你亲热。看着深雪里那团半干半湿的地面,你情不自禁地对狗的举动生发了由衷的感佩,逢人就夸耀自家狗的忠诚。这样的经历也难以再现了。

岁月带走了一切,带不走人的愿望。

霜降过后是立冬,雪在村外等我,也等风;等我看它仙衣飘飘的魅影,舞动田野与云空;等我看它施展神秘魔法,藏起傍晚回村的路;等风将它送到我的手中,彼此凝视美丽的相逢;等风将它送入我的怀抱,彼此成就甜蜜的相拥。

霜降过后是立冬,我在梦里等雪,也等风等风将我送回故乡的村口,让我和雪来一个久别重逢;等风将我送回小时候,让我放归头上的六耳猕猴;等雪领我去看曾经的小伙伴,嬉戏间大家共白头;等雪领我去山川田野,寻访鸟迹与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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