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夜晚,我喜欢坐在灯下观虾。不喂食时,缸中的青虾,各有各自的地盘。缸水清浅,青虾的一举一动可看得真真切切。
青虾各有各的性情。
“社牛”青虾,总喜欢在缸水里跑来跑去地,一刻不停。遇着同伴,它总是早早地举起自己的两只螯,作出要拥抱对方的架势。或者,它伸出一只螯,和对方的碰一碰,犹如握手寒暄。如被同伴拒绝,它也不觉得尴尬。遇到下一个伙伴,它依然热情地迎上去。
这里翻翻、那里翻翻的青虾,一看就是个吃货。吃货们的吃相也不一样。用一只螯作叉子喂食自己的青虾,看它举止派头,酷似吃西餐的绅士。用两只螯捧着食在啃的青虾,毕恭毕敬的样子与顶礼膜拜的香客好有一比。两只螯支楞着不动,却将嘴直接压在食物上吃着的青虾,浑身散发着懒懒的痞气。
躲在一边的青虾,显然是懒货一枚。尾部蜷缩、前身伏在鹅卵石上的这位,酣睡中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前螯抱着水草、身体侧躺着的那位,细腿在不停地鼓动,神似不爱睡觉的小朋友在乱动。趴在缸壁的这厮,前面一个细腿挠着脖颈,尾部一个细腿不停地反向抓挠背部,似乎是身体前后太痒,急得它只好同时灭火;又似乎是,它有洁癖,不搓澡,不能安然入睡。
用手轻轻一碰水面,几只青虾尾巴一缩,迅即遁到一边去了。它们似乎在用行为宣示:逃跑不算是逃跑,而是换个方向前进。两只青虾在缓慢爬行,我凑近一看,它俩都少了一只前螯。小的灵便一点,爬行速度稍快。大的则如拄着拐杖踽踽独行的老者,行动迟缓。
打量青虾在水中的姿态,令我想起了国画大师齐白石老先生。为了画好虾,齐老先生在案头水盂里养了青虾,时时观察。天长日久,对青虾的结构、形态和动态,齐老先生是全部熟悉,了然于胸。他画笔之下的青虾们,自然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灯下观虾,令我神思常常不自觉地去往了故乡。
阳光明媚下,清风和畅中,熟悉的小河、沟渠里,水流澄澈、蒲苇繁茂,一群群清凌凌的青虾游弋其中,自由自在。我看得眼馋,目光紧盯着一尾尾青虾,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一会儿在中,东跑西颠的。
雨雾迷蒙中,我和弟弟在村野各处水面用渔网捕虾,左手鱼虾,右手生活。夕阳晚照下,我和弟弟在水边用网钓虾,直到月亮高挂天上,才迟迟回家,半篓青虾,半篓星光。
宋朝有位僧人的《虾子和尚赞》诗:“清溪影寒,以虾为目。无柄笊篱,东摝西摝。”读来令人回味。
大千世界如果是一汪清溪,美好生活是其中的青虾,东跑西跑谋生的人们自是无柄笊篱了。
轻风无声,夜色似水,灯如月明。恍惚间,我仿佛也成了一尾青虾,天上有双眼睛正借着明月在静静地打量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