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瘟神

送瘟神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伦无奈小虫何”当年毛主席《送瘟神》一词所说“小虫”，指的就是血吸虫。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江南水乡血吸虫病肆虐横行，千百年来人们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我小时候就得过血吸虫病，对此有着切身的体验。

血吸虫，肉眼看不见。它寄生于人体血液中，危害日久会导致肝硬化、脾肿大，直至出现肝腹水而死亡。江南水乡恰是血吸虫病流行重灾区，上世纪七十年代前的农村，大多患有此病，有的眼看挺着“大肚子”骨瘦如柴，挣扎着痛苦地死去。

我老家就坐落在常山港畔的航埠河东，是浙西一处典型的水乡。村庄一半靠常山港溪边，村内大塘连小池。池塘和相连的小沟，像是一串“塘葫芦”，这正是血吸虫寄生物——钉螺滋生栖身的好去处。钉螺，屁股尖尖细如钉，形似小“青蛳”壳薄细小，一般长在草丛泥水里，不为人注目。血吸虫就在钉螺中寄宿繁殖，遇上入水的人畜，便会钻进皮肤毛细血管里，侵入人体危害健康。

血吸虫病，又叫“大肚子”病。解放前，我爷爷不到四十，就得此病去世，可怜家境贫寒，只得躺在一块门板上草草下葬。后来我奶奶、我父亲和我姑姑、我伯母……一位位亲人，都是因血吸虫所害而患上肝病，相继离世的。父亲去世时也才50岁，至今三十三年。记得那时村里征兵，好多看似好端端的年轻人，就因得过血吸虫病而过不了体检关，圆不了当兵梦——令家乡不少热血男儿遗憾终身。

1955年，建国领袖毛主席高度重视，发出了“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号召。大江南北齐响应，“六亿神州尽舜尧”，打响了一场血吸虫病的歼灭战——猖獗千百年的顽疾，到七十年代得以控制，八十年代明显好转，九十年代得以消灭，历时半个世纪，终于结束了千百年来“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悲惨历史！

消灭血吸虫，必须釜底抽薪，斩草除根。只有先消灭钉螺，捣毁了血吸虫的老巢，让它无可遁形、没了安身之地，才能消除这千年老妖的魔力！ 

年冬，塘沟水浅又值农闲，正是灭钉螺的好时机。生产队组织人人参与，那场景真是“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山河铁臂摇”！

我学前就跟在父母、姐姐屁股后，拿着小棒拨草撬泥找钉螺，捉到一只就放进蚌壳里，一起倒入火熜里烧死——只见一派“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的痛快景象。记得后来，国家研制出一种专门对付钉螺的“五氯粉钠”药剂，撒到塘边沟坎草丛和水里，即可将它一网打尽。现在想起来，这种药剂杀伤力太强，撒下去凡沾水生物几乎无一幸免，这种毁灭性的杀戮，当时对生态破坏力很大，但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我患上血吸虫病，完全是自己小时候好水贪玩，加上生活环境所致。水边长大的孩子，几乎都是水鸭子，从小生生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我自然也不例外。记得我上学前，一到热天，就会结伴到溪里或村中池塘里嬉水。一丝不挂赤着屁股整日泡在水里，像只热窝上的小蚂蚁围着洗衣埠头转。学游泳得先练胆，小时候对生命缺乏敬畏，在水里时间呆长胆子自然就大了，便开始蠢蠢欲动——大家在水里你推我搡，跃跃欲试学游泳。我个子小，自然成为受人欺负的对象。在伙伴们的推搡下，我常常失足水中，一次次沉浮，一回回喝水，就这样在水中一沉一浮冒着生命学会了游泳。而后，水便成了我生活的天堂，整个暑假几乎都浸在水里——在水里抓鱼捉虾、摸螺蛳捞蚌蛤、采水草偷菱角……我是在水里长大的。村里一条常山港大溪、大小二十多个池塘、五条大水坑，无不留下我的足迹和身影。我的好水性，是在几千人大村里出了名的！小时候，我奶奶担心我这个宝贝孙子出事，常拿着一根晒衣长竿，围着塘边像追鸭子似地赶我上岸。我却老欺负她那双走起路来一蹶一拐的小脚，和她躲猫猫，一个水猛子这头扎下去，潜在水中突然从另一头探脑袋来，弄得她头晕目眩，精疲力竭，我则偷着乐，炫耀自己。

常说人在河边走，哪个不湿鞋；“打铁总离不了火星”，我整日浸泡水里，终归免不了被血吸虫叮上。

千年老妖，死而不僵。消灭血吸虫病，非一朝一夕之工，而是项长期艰巨的任务，当“宜将乘勇追穷寇”。消灭血吸虫病，必须内治外防，防治结合。要消灭钉螺，更要治好病人。

幸好让我赶上了个好年代，党和政府免费给我们治疗。那时候，村大队集体毎年都要集中便检。医生通过显微镜观察便液，就能发现人体有无血吸虫或虫卵；还会捎带查出钩虫、偏虫之类虫害，需要一起治疗，方法都是用药片呑服杀灭。考虑到有些人服药会出现身体不适的药物反应，为便于观察，毎个大队会设一个集中医疗点，派专门医生来分发药物、观察治疗效果，发现意外能及时处理。我在上小学时，就接受过三次这样的集中治疗。

我记得那时有位个子高高的医师，人们都叫他范所长——听说他当过航埠区卫生所的所长，后来知道就是我们高中班范美华同学的父亲。范医师，是负责我们全区消灭血吸虫病的老医疗专家，待人热情，工作一丝不苟。无论是在村里血吸虫病化验点，还是集中治疗点，甚至灭钉螺现场，时常会出现他忙碌的身影——可真是我们航埠区消灭血吸虫病的大功臣。

寄生在人体中的血吸虫，不是靠一次性服药就能根治的；即使一次用药能灭了体内的血吸虫，水中钉螺若没灭干净，也难保以后下水不再被侵害；就是病虫杀灭了，可被侵害的身体会留下创伤，仍需长期疗养，方能康复。我小小年纪就治过三回，第四次化验才没发现新虫害——那时我已上了初中，到了七十年代中期钉螺已基本被消灭的时候了。直到现在我毎毎体检做B超，仍发现肝脏表面依然粗糙，令我心有余悸——这都是小时候血吸虫危害留下的病灶，现成了那段辛酸历史的印记和见证。

党带领人民消灭了血吸虫病，这是新中国卫生健康史上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当年，毛主席喜闻江西省余江县率先消灭了血吸虫病的消息，赤夜难眠，欣然命笔，连夜写下了《送瘟神》这一家喻户晓的光辉词篇。

消灭了钉螺，治好了血吸虫病，千年病魔被驱，终见“春风杨柳万千条”大地回春，一派生机盎然；“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水化为桥”，人们无不欢心鼓舞！

如今，我们再也不必为昔日“绿水青山枉自多”而哀叹，因为我们迎来了今朝“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