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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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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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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着轮椅,爹坐在上面。

他已经很消瘦了,从后面看过去,花白的头发下,脖子的皮肤已经深深地萎缩进去,干净而无力,如同苍老的树根暴露在干涸的土上,让我无语而暗自悲戚。前些日子,在我的鼓励下,他还能蹒跚而顽强地扶着我的手臂,在这长不到五十米的楼道里来回走上两圈,而现在,他已经下不了医院的这个楼了,只能疲惫地靠在轮椅上,静静地、一点点地消沉。

推着他,到了走廊的尽头,窗紧闭着,走廊里凉而且闷,我拉开窗,热风扑面而来,新鲜的空气令我窒息,我害怕他受不了,又伸手想把窗子关上,“开着吧,不碍事的。”,我的手迟疑地落在了窗框上,不知所措。

窗外的远处,一座新的桥横在汉江上,白色的圆弧钢构架已经参差地联结成功,那是安康的四桥,过不了多久,这座桥就是一条通途,扩充着城市的规模,方便着两岸的人民。从轮椅的高度望过去,只能看到蓝天白云下桥的一部分。

爹双手按住轮椅,想站起来,我忙双手抄住他,把他扶起,心头一股酸楚涌起,他的身体太轻了,如同一个孩子。他手指着远处,在遥远的山脊上,一辆绿皮列车无声地在铁轨上滑过,那是三线建设时候建成的阳安线,从安康直入四川,连接西南。

他缓缓的说起一件往事,这件事,我从未知晓。

高考完,他就带着街坊邻居的一帮毛头小伙子,到三线建设工地去开山运石,挣一个暑假的工分,用来补贴家用。却不想由此却误了一件大事,

那一年空军到我们地方上征招飞行员,爹身体、文化什么都棒,政审也没问题,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地方特征疾病——沙眼,让军代处犯了难,回去做了请示研究后,部队决定特招,可是再次来的时候却找不到人了,那时候汉江无桥,城市北岸的三线建设工地连绵百里,部队首长不熟悉地形,坐着渡船来回寻了几日无果,终于怅然而归。

当爹拿着工钱兴高采烈地回家上缴的时候,方才知晓此事,还未争辩,便挨了爷爷的一顿板子。爷爷亲身经历过旧社会的悲惨屈辱,在他心里,抵御虎狼外辱才是热血男儿的本分和荣耀。修铁路那么多人,不少爹这么一个,但是保家卫国的分量是比山还要重的啊,若非如此,爹会驾驭战鹰在祖国的蓝天上翱翔,那是家里何等自豪的事情。

爹也莫名的委屈和后悔,遗憾,被深深地藏于他的心底。

爷爷是石匠,擅长锻石磨,把厚重的石块凿成两块圆坯,然后再凿出放射状的凹凸的线,用轴合在一起,便能推转着将麦子苞米和黄豆磨成粉。那个年代的城市里,多有面坊豆腐坊等等的手工作坊,所需的石磨尺寸甚是巨大,大多都宽如桌面,重逾数百斤,爷爷的手艺精良,锻出的石磨平整细密,推起来毫不费劲,磨出的成品也是细腻,现在的东关老巷里的一些老人们还记着“熊石匠”的手艺和口碑。爹上中学的时候,就跟着他一起走街串户打着下手学着手艺,也练出了一身好力气,尺把厚的磨盘,他一猫腰使劲就能掀个跟头。退休之后,他还常和我比赛扳手腕,让我半把力我也丝毫扳不过,皆败下阵来而由衷叹服。而今手臂上还隐隐留存着他坚实手掌的温暖记忆,他却虚弱如此,手无缚鸡之力,让我心里尤为不甘。

经过了这件事情后,爷爷执意逼着爹上大学,虽然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极好的匠人。

爹在重庆建筑学院学的是土木专业,学绩甚优,成为他一生骄傲的资本,学成后跟随国家的一个建筑工程公司,辗转在贵州、四川、湖北、湖南、江苏进行城市建设,致力于设计和施工,却回不了家。最终他回到家乡,干着基建工作,从事设计建造规划工作,几十年过去了,很多地方的楼依旧、路依旧,还保持着他设计建成后的模样。

有一年中央电视台报道深圳如火如荼的建设热潮时候,他指着一个工地的标语背景大声说:“想不到公司到这里去了呀,这建设质量就有保障了啊。”,欣喜而忘情。

“当初如果有这座桥,该多方便啊,原来的工地,要顺着河绕好远的路。过些时候,等我好了,你带我去桥上看看吧。顺路也去看看那条铁路,几十年了,唉……”

我听着他说话,慌忙“嗯”了一声,心酸不已,却不敢作声。

爹去世后,送他的骨灰去墓园,我开着车,特意折转了很远的路。四桥已经通车有几天了,桥上人影往来,车流不息,豁然而开朗。

“爹,我带你来看桥。”我轻声说了一声,眼光从风挡玻璃望出去,寻找着那扇遥远的窗,好像他还在那里,远远地眺望。

可惜,他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在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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