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味·羊肉泡
大碗吃肉,这个词,我想估计说的就是安康的羊肉泡。
很久就想写安康的这个特色小吃,一直觉得这一碗肉,粗犷而豪放,自己文笔粗拙,怕写不出安康人对享受这美味的一种特别的情怀。
按照文字的完整说法,应该叫做羊肉泡馍的。馍是三角状的,安康人叫牙牙馍,大部分都是出自回族人的手艺。安康的回族人大多都居住在东关,他们在这个小小的山城里繁衍生息,和汉人们融合汇合,保持着自己的特色,为生活而辛勤劳作。一个特制的炉子,上面一个铸铁盖,就是制作的家当。制作讲究的,每一张饼用来制作的发面(用甜米酒剂子发酵的面)都要称重,反复揉搓,团成光溜溜的面团,然后幹圆,拍在铁盖上,再拿起来在手上转着,没几下,再拍下去,始终是用炉火的温度炙烤着,渐渐地,面饼有了焦黄的颜色和硬度,就从中间切了十字,四片一样大小。揭开盖子,炉内有凹台,专门是用明火进行最后的工序,这四片开始散发麦香的牙牙馍,就放进去,进行着美味的最后成型,铁盖复又盖上,再次进行着擀圆、拍饼等新的一轮的制作,估摸时间可以了,揭开盖子,用手钳夹出烤好的馍,丢在箩筐里,箩筐里细心地铺盖着棉布,透气而保温,防止馍变冷回潮。
这些手艺人每天就这样在三尺灶台上悠闲地转着面饼,拍着铁盖,铁盖时代也久远了,让柔软的面磨得光溜溜的,反射着黝黑的光。他们看着街上的人流,热情地喊着街坊好友的名字,喊到跟前顺手拿起几个做好的馍,热情地塞过去,仿佛自己是天下最慷慨最快乐的人。
牙牙馍里面没有任何调料,掰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纯纯的麦香,这种熟悉而美妙的味道就充斥在舌尖,将之掰成指甲盖大小的块,泡入羊肉汤里,外壳焦脆饱含肉味,内里软糯鲜香,入口即化,闭着眼享受着这种吸吮的感觉,不可方物。
在安康的街巷里,错落地分布着羊肉泡馆子,每个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一种乡土的美味就在街街巷巷里飘荡,诱着早起的人,唤醒着他们的胃口。起初这些羊肉泡的馆子,大都是开在自家的屋门口,用大铝锅架在烧炭的炉子上,盛着沸腾着,馆子的颜面和口碑全靠这一锅汤支撑,确是马虎不得。锅里就是地道的羊骨汤,白色的翻滚的汤如同丝绸般流动着,还间或着丝丝缕缕的金黄色上下浮沉,美食者搭眼一看,就知道那是骨髓油,是美味的精华。
家里主事的,就是馆子的掌柜,扮着大厨的身份主刀切肉、过汤调味,这些不清闲的差事做得熟络了,就有了章法有了节奏,在切肉的案头与过汤的锅中间,腾转挪移,踏着步如同青衣老生一般。手上碰着肉菜,钱就没法子收了,放了一个竹篾编的小筐,食客的钱晃一晃就丢进去,如果需要找零,就长大手掌在钱堆里刨,嘴里喊着数目,拿出来让掌柜的过了目后,塞进口袋,安心地排着队,看着翻飞的厨刀噌噌地划切着肥瘦的肉和各色的羊杂咯(头皮、羊心、羊肚羊眼圈等美味),口中早就是垂涎欲滴了。
安康人有各自喜好的不同口味和各自认为最靓的美汤,粗瓷的碗中的盛着的一块块羊肉,是食客百般挑剔后的成果。热汤舀进碗里,润着肉后,复又倒回汤锅,再从锅里舀一勺,继续把温度和热汤的醇香浸润到肉里。要达到肉热熟而且还保留那一份肥羊肉的嚼劲,油脂不至于泡发出油腻,就全凭掌柜的感觉了。反复数次后,掌柜搭眼看肉纤维有了闪亮的油脂,便歇了手,抓上一把芫荽芹菜芽芯或者蒜苗,丢进碗里,香味便被彻底催发出来。
食客早已等不及了,也不顾碗沿上的油滴,寻着还未坐下,嘴已经就着碗边吞下第一口汤,就安了心。汤,淡而微甜,没有一丝盐味,这是有讲究的。过早放盐,肉质就收缩,没有了入嘴的酥软细腻的感觉,口感会大打折扣。
桌上的调味品就是两样,辣面子和盐,盛放在小一号的粗瓷碗里,鲜红色和白色,简单而诱惑。
辛辣的蒜瓣,随意地倒在小的竹篾的碟里,都是红色的水皮包裹着,嫩得要命,指甲一划一剥,白色的蒜瓣就跳到了手心。肉进了嘴里,纵然口涎泛滥,也不舍得咬动,非得等着蒜瓣的辛辣加进来,才算是完美,才满足地大肆咀嚼,体味着飞溅的蒜汁和着肉糜的熟烂在舌尖上舞动,和淋漓的快意。
安康的羊肉泡,跟外面城市的做法是不一样的,碗里除了烂熟的肉之外,再无他物,没有黄花粉丝豆干等等纷杂的花哨食材来喧宾夺主。
大道至简,大乐必易。美味,也是如此。
最早的时候,羊肉泡都聚集在东关一带,那时候,东大街仅宽丈余,隔着几家就有门牌挂在屋檐下,摆着盛满羊肉、肋条、眼圈、伞把的箅子,和沸腾的大锅,名字也懒得起,都写着羊肉泡,朋友有时候喜滋滋地告诉我又发现第几家的汤鲜味美,却无法说得清楚地方,我就只好一家家地数过去,结果由于中间几家没开,寻错了地方,尝了也无甚惊叹之处,嗤笑怀疑他之后,他恼羞成怒,扯着我去,到了正确的地方,尝之味道鲜美,不枉一行。
城市变迁,时代也在变迁,老巷子早已不存,市井早点也丰富得多了,偶有空,我也会去寻一家汤馆解解馋,可惜的是汤中都多多少少地掺了味精鸡精等等味料,香倒是很香,只可惜少了本味,少了火候,少了记忆中香醇的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