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农村,孩子们都喜欢玩火,但是没人爱烧锅。
尤其是夏天,厨屋里烟熏火燎的,像蒸笼一样。加上天热穿的薄,如果直接坐地上,灶火里的柴火扎的厉害,还会有蚊虫叮咬。坐小凳子又太高,弓着腰歪着头才能看到灶膛里火的情况,会儿大了弄嘞腰酸脖子疼。所以只能蹲在那里,拿捏死了。
可是农村家务多,大人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不得不让孩子帮忙烧锅。孩子总是找各种理由推三阻四,兄弟姐妹多的还会相互鸟嘴。
老大对老二说:“昨天就是我烧的,今天该轮到你了”,老二反驳:“昨天你烧的不假,我也没闲着,我下地剜了一篮子猪草。”大人不高兴了:“中了,你倆是大懒支二懒,支嘞二懒白愣眼,说来说去都不想干是吧,不烧锅可以啊,喂猪、挑水、挖粪、下地拦化肥、给棉花掰杈、给玉米打药…….都是活,随便挑。”俩人一合计,不约而同的说:“该小三烧锅了。”.回头一看,小三携着个馍正蹬蹬叫往大门口跑,他来个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了。
最后烧锅的事还是落在了老大身上,“要想好,大让小”,在大人连哄带骗下,老大只好又钻进了厨屋,嘴巴撅得能拴个叫驴。反正农家孩子烧锅燎灶是必须要学会的,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只是早晚的事。
说起学烧锅,对孩子确实有点难度,除了热和姿势不舒服不说,还要学好些小技巧。先别说烧孬烧好,火大火小,新手能生着火就很不容易。
首先这柴火就分穰硬干湿。想生着火,必须懂得穰硬搭配,先用洋火点燃穰柴火做引火,如麦秸秆,枯树叶。再用引火引燃硬柴火,如花柴、劈柴块。遇到下雨天或者连阴天,洋火和柴火都很容易受潮,有时候划半天连火柴都划不着,再加上柴火潮,灶堂凉,刚点着就灭,弄得锅底里浓烟滚滚,就是不见明火。孩子连熏带气,一鼻子两眼全是泪。
这种情况下,别说孩子了,就是大人也生不着火,不得不到邻居家借火种。拎着已经燃着的柴火棍,在路上一边小跑,一边小心翼翼地转着圈烧,生怕火灭在半路。到家后赶紧撺到灶膛里,柴火棍耐烧持久,上面再加点返潮的柴火,搭配起来,慢慢地腾干腾着,培育出底火。等整个灶膛烧热了,温度上来了,攮什么柴火都能马上呼呼的着起来,才算是真正生着火了。
火生着以后,想要把锅烧好离不开两大法宝:风箱和烧火棍。
风箱主要是给锅底里的柴火催风用的,究竟拉还是不拉,深拉还是浅拉,连续拉还是蜻蜓点水的拉,都要视情况而定。
会拉风箱的,每一次都拉得恰到好处。比如邻居二大娘,拉风箱都拉成精了。别看她拉起来松皮拉垮,跟快断气了一样,但是使的都是巧劲。眼看锅底里火苗暗淡,奄奄一息了,经她随手“吱呀、吱呀”拉那么三两下,就像打了强心针一样,瞬间就能起死回生,变成熊熊大火。你要仔细听,都能听到火苗’呼呼“直叫唤,往锅底门里一瞅,只见里面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束束火苗比着往上窜,跳舞一样蹦的可欢了!
再看不会拉的, 累的胳膊肘都抬不起来了,脸上汗珠子乱滚,也不管用。不但火没拉着,有的还会把聋子治成哑巴,越拉越凉。本来灶膛里的小火苗才刚刚开始,底火还不牢靠,不分青红皂白的上去一通乱拉,结果是出力不讨好,火种被吹得四下分散,好好的火都能给拉死。
风箱用久了,就该出毛病了,有时候风箱杆卡着了,急得孩子倆手一起拔都拔不动。眼看灶膛里火要灭,只好把头伸到灶火门口用嘴往里吹气,结果火倒是吹着了,孩子头发眉毛也烧没了。
经常卡杆或者拉起来很轴的风箱其实好修理,只要膏点机油,慢慢就顺滑了。如果拉起来漏风跑气,呱唧呱唧拉半天,锅底里一点动静都没用,那就是里面的鸡毛磨秃了,这就稍微费点事,需要找村里的木匠把风箱打开换新鸡毛。
俗话说,“小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其实小老鼠不但钻风箱,他还在风箱上大摇大摆的跑呢。经常有小老鼠沿着风箱爬到锅台上,有时候还顺着房梁上垂下的绳子下滑到吊着的馍篮子里,小眼瞪大眼的看着你,一点也不怕人,好像在说:“你烧你的锅,我吃我的馍,各忙各的”。拿烧火棍去打,它还真的吱溜就钻进风箱里了,无可奈何。
再说烧锅的另一件法宝,烧火棍。
烧火棍其实可以就地取材,懒省事的人用长点的枯树枝或者花柴就能当烧火棍,大不了烧短了再换根新的。
讲究点的烧火棍一般都是金属的。就是用比较粗的钢筋,一头穿个木柄做把手,另一头弯成“L”形状,方便在灶堂里来回扒拉着控制火势。
会用烧火棍的,一根烧火棍能用得出神入化:攮进去的柴火太靠里了,往外拔拔;火烧到灶火门了,就往里推推;火太散了,用它聚聚;柴火压摞摞了,用它挑开;锅底篦子被灰堵上不透气了,也全靠它扒灰。
孩子刚开始没经验,烧锅前也不知道用烧火棍把锅底灰掏一掏。一看火不着就认为是柴不够,拼命往灶膛里填柴火。灶膛里空间本来就小,一下被柴火塞得满满当当,篦子下又堵满了锅底灰,根本捣不开窝,透不了风,柴火就给闷死了,干冒烟不着火。
这时大人就会告诉孩子把一些柴火先抽出来,让灶堂里敞透。再用烧锅棍在里面扒拉扒拉,把柴火弄蓬松了,有时候还会用火棍挑一会,瞬间火“轰”地一下就着了。然后等里面的柴火烧的差不多了,再慢慢往里面续,同时把多余的灰掏出来。
烧锅高手就高在气定神闲上。他们一手风箱杆,一手烧火棍,左右开弓,风箱和烧火棍配合得天衣无缝,从来也没手忙脚乱过。而且无论是拉风箱还是用火棍,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每一下都是画龙点睛,恰到好处。
放学帮家长烧锅的孩子,场面就有点狼狈了。一会手心吐点唾沫猛拉风箱,一会烧火棍上下飞舞,忙得一塌糊涂。一顿饭做下来,浑身柴火,两手油烟,满头大汗,脸上鼻子上还挂着好几块黑灰,真是没少沾光。大人看见了边笑边摇头:“干点活忒带样子。”
所以,孩子主动烧锅的时候不多,一般能躲就躲,能溜就溜。
如果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孩子争着抢着进灶火烧锅,那肯定是有情况了。
一种情况是孩子嘴馋了,要拿灶火做文章。比如夏天的黄昏,大家经常在坑边河沿的地上树旁逮爬杈,或者下到坑里,捞几条小鱼上来,撒点盐,用破报纸卷了,拿水打湿,扔进灶火里烤。这时候,几个小家伙就挤破脑门子争着烧锅。因为日子过的急,孩子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上荤腥了,灶火里的烤爬杈,烤鱼,外焦里嫩,香香的,咸咸的,是个难得的好牙祭!
扔进灶火里的不光是爬杈和小鱼,平时只要是能烤的,孩子也都乘机一股脑的往里扔。比如红薯、玉米、大蒜......烤的红薯比在大锅里煮的好吃多了,虽说一吃一嘴灰,但是香得流油,把嘴巴烫得嗷嗷叫,嘴水流得拉拉长。烤玉米也是,都不舍得大口啃,要一粒一粒掰下来慢慢品尝,有时候装口袋里出去玩的时候,还可以送几粒拉拢一下小伙伴。大人通常舍不得让孩子烤大蒜吃,除非孩子肚子疼、胃疼了。烤过的大蒜,没了辛辣,只剩下馨香,而且治病特别灵。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冬天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孩子总是争着往灶火里偎。一屁股坐在灶火里,屁股下和身后堆得都是柴火,树枝,秫秸,麦茬、豆杆…….面前是熊熊的大火,脱掉棉靴,把棉靴口朝墙贴在灶火门旁烘烘。然后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柴堆上,脚蹬在暖暖的灶台前脸上,顺手从墙匣子的洋火盒里抽根火柴掏掏耳朵眼。那个暖和舒服劲,真是给个神仙 都不换。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家家都掰着指头过日子。厨屋的房檩上都会吊一个燎壶下来,正好挂在锅底门上方的位置,利用灶膛里出来的余热把水烧热烧开。尤其是冬天,摸哪都冰凉,伸不开手,早晨用燎壶里的热水洗个手、擦把脸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而且吃完饭后用燎壶里的热水刷锅刷碗能刷得更干净,也会让冻裂冻烂的手感觉舒服很多。
一进腊月,眼看就到年关,各家各户都要贴对子和门画。为了省钱,大人在集上买了红纸回来,让在小学学过几天毛笔字的孩子写。孩子捉住毛笔,手哆嗦着,写的跟屎壳郎爬的一样。反正也没啥人在意字写得好坏,只要贴门上红红的有个喜庆意思就行了。
天天围着锅台转的母亲主要操心的是厨房,一年了,厨房也要有个新气象。除了厨屋门框上要贴新对子,门上贴门画以外,还要请个灶爷画贴灶火墙上。然后让孩子再写个灶爷对子贴灶火门两侧,内容大概为:“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孩子挺羡慕灶爷的,可以腾云驾雾一溜烟升天汇报工作。同时也隐约觉得他混的不咋样,别的门神都是一副大对联,又宽又长,就它的对联,因为锅底门小,所以又短又窄,疙疙瘩瘩地贴在灶火门两旁的土胚上。
但是无论如何,母亲都认为只有灶王爷才是一家之主。所以过年期间,小孩子进厨房都要毕恭毕敬的,尤其不能随便乱说话,也忌讳邻居串门到厨屋。如果锅里有蒸的馒头没发起来,不是说灶王爷生气了,就是说让鬼捏了,吓得孩子大气都不敢出。
该吃饭的时候,站在村里的岗子上往四周一看,小小的村落,家家户户的厨屋里都升起了袅袅炊烟。这些炊烟你追我赶,摇来摆去,互相嬉戏着,打着招呼,在空中不断的升腾飘散,搅浑了整个天空,笼罩了千家万户。
轻轻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一下弥漫在空气中的乡村烟火气,内心就会感觉无比的温暖,这才是村子的温度,家的味道!
孩子们看到炊烟,就仿佛闻到了锅里饭菜的香气,像小狗一样一溜烟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