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坑春暖

东坑的春天，是最好看的季节。

“五九六九，抬头看柳”。坑沿的垂柳，一夜之间发满了新芽。嫩绿的柳枝随风摇摆。正是吹鼻牛的好时候。

孩子们早上一放学，就尥着蹶子往坑沿跑，围着柳树就开 始掰树枝。个高的打着提溜往下扯，个低的掂着脚尖往上够，很快就掰了一地的柳枝。

大家先按着自己脑袋的大小编柳帽。一圈圈柳枝夹裹着柳叶套在头上，散发出柳芽的芳香，清爽阴凉，像极了电影里的游击队员。

再拣均匀合适的柳条用铁皮铅笔刀切成小段，做出粗细、长短不同的鼻牛。不但手里抓着一把，口袋里也要塞得鼓囊囊的。

然后就开始比谁的鼻牛多，谁的鼻牛响。为了把小伙伴比下去，有人把几个粗细不同的鼻牛接到一起，还有的一张嘴巴里噙好几个鼻牛，口水流下来了也顾不得擦。

其实孩子们没有人会在意是否能吹成调。大多都是弯着腰，鼓起腮帮子，把嘴里憋的一口气释放出去。所以鼻牛发出的声音直而尖利，撕肝裂肺的。如果一群孩子一起吹，更是呕哑嘲哳，哭丧一样。枝头的小小虫都听不下去了，头也不回的飞到了对岸。

直到大人端着碗叫吃饭，孩子们才恋恋不舍的陆续回家。

勤快的大婶大娘们也都赶早端着盆子，夹着棒槌来到了东坑。终于可以把整个冬天都不敢换洗的被单被套，孩子的棉袄棉裤都清洗一遍了。

她们蹲在水边，一边在石板上搓揉着衣服，一边拉着家常。空旷的东坑不时传来棒槌击打衣服的“砰砰”声，悠远清扬。

上午放学以后，东坑又开始热闹起来。憋了一晌的孩子们开始三五成群的来到东坑玩纸船。

坑边的风通透敞亮，吹皱了一池东坑水，正是扬帆起航的好时候。

他们从书包里掏出用旧作业本或者旧书纸折成的小船，小心翼翼地送下水。这些小船都是上课的时候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叠的。有带篷的，也有不带篷的，有的还在船上插一面小旗，或者在仓底放上扣子、玉米粒什么的，算是压舱运货。

小船顺风而去，孩子们手里拿着风车，满怀希望的看着小船启航，心里期盼着自己的小船能一帆风顺，驶得最远。

结果没漂多久，空船就被水泡开了，开始支解，最后变成了一张纸摊在水面上。“货船”也因为漏水船毁货亡，眼看心血付诸东流，心中不免怅然。

不过，沮丧的心情很快就改变了，因为有人开始打水漂了。孩子们的兴趣马上转移了，都弯着腰在坑边捡碎瓦片和扁坷垃。

打水漂不但要技术好，捡到的东西也要趁手才行。又薄又圆的东西才能打出一连串的水漂。一个接着一个，一圈一圈的涟漪扩散出去，煞是好看。

有的孩子捡到的东西圆鼓隆冬的，到水里噗通一声就沉底了，连个泡都不冒。还有的用力姿势不对，或者站的太靠近水边，脚下打滑，身体失去平衡，水漂甩出去了，自己也跟着掉坑里了。

反正不管会打的不会打的，都忙得不亦乐乎，不把坑边能捡到的小东西都扔进去，就舍不得离开。回家以后每个人的胳膊都要疼上好几天。

初春的白天已经渐渐变长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太阳还老高呢。

东坑的坑边已经挤满了钓鱼的孩子们。每个人手里都平挑着一根棍子，棍子头上用线绳吊着一个空罐头瓶子，瓶子洗刷的很干净，瓶底放了一些碎馍渣。

经过整个冬天的饥寒交迫，坑里的鱼已经急不可耐的四处找食了。春天坑里的水是清澈的，老远就能看到一群群的小鱼在坑边的水草附近游来游去，东啃西啄。

大家忙不迭地跑下坑沿，把罐头瓶装满水，瞅好方位，把棍子伸到坑里，瓶子下到水里。

坑沿附近的水不算深，刚刚淹过瓶口。一切就绪，蹲下身子，握紧棍子，屏住呼吸，静等鱼儿进瓶。

不大一会，就有一些饿昏头的小鱼发现了目标，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俯冲，就进了瓶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全然不知瓶子已经悄悄上移。一旦瓶口高出水面，鱼儿这时候再觉察到不妙，已经太迟了。

迅速把瓶子拉上坑沿，在坑里挖些泥巴出来，围个圈，用手捧些坑水进去，把瓶子里的鱼捉出来，放进圈里，算是临时中转站。接着在瓶子里再添点馍渣，下到水中，继续捉。

有的鱼比较机灵，尽管也是饥肠如鼓，但是只在瓶口打圈转，就是不进。即使最后实在经不起诱惑，也是闪电般窜进去，叨一口扭头就跑，哪怕是没吃到，也决不停留，不给你拉瓶的时间。碰到这样的鱼，即使瓶子里的馍渣被吃完了，也钓不到一条，只能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过几乎每次下瓶捉鱼，总能碰到贪吃不怕死的，不让你空着手回去。

临近黄昏的时候，住在坑边的几家养鸭子的也开始从东坑赶鸭子回家了，因为天好，他们一大早就把鸭子放出来撒欢了。

谁知道鸭子进水容易出水难。它们被主人圈在家里一个冬天了，现在终于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岂肯轻易离开。所以眼见天要黑了，也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

这下主人可犯愁了，一怕鸭子丢，二怕在外面乱嬔蛋。于是使出浑身解数，一会伸开两只胳膊撵，像下神一样；一会口里又呱呱学鸭子叫，进行引诱；一会又拿竹竿敲水，或者扔坷垃到鸭子附近武力威胁。

可是无论怎么赶，鸭子就是不出水。别看嘴巴里呱呱叫个不停，好像是在答应，但是总是躲着主人游。主人在东，它就向西。永远给你个屁股，逗你玩。

急得主人直跺脚，围着东坑团团转。村里其他人也拿着手电筒来帮忙了。尤其是孩子们，不顾深一脚浅一脚的磕绊，跑来跑去帮着赶。有的还光着脚站在坑边用手往鸭子的方向泼水。

这一切看起来只是白费功夫，来回折腾着免心焦而已。

鸭子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非要自己玩够了，才肯回家。

夜深了，喧闹声逐渐退去，东坑显得格外静谧。它在煦风中安然睡去，准备迎接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