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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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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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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女人

小时候村子不大,人也不多,一共两个生产小队,三百来口人,光小脚女人就有几十个,像抓阄抓来的一样,几乎家家都能摊一两个。

她们的年龄跨度很大,最小的三四十岁,见面最多叫个大婶就够了;年龄再大点,五十挂零的,就该叫大娘了;遇到辈分高,七老八十的,那就大发了,喊奶奶之前都得先考虑好,前面究竟要加一个还是两个“老”字。

这些女人无一例外的有个特点,那就是都有一双小脚,鼓囊囊的塞在深灰色或者黑色的尖口布鞋里。她们常自嘲说,自己的脚趾头是四个卧倒,一个冲锋,走路全靠大拇指和脚后跟。孩子们偶尔在她们洗脚换裹脚布的时候瞅见过,形状可吓人,看的心一颤一颤的,觉得又好奇又不可思议,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脚会长成那样。

其实这就是旧社会流传下来的裹脚,她们打小就开始裹,没少遭罪。俗话说“小脚一双,泪水一缸”,那种疼是钻心透骨的,孩子当然不乐意裹,都是大人逼的。按说当娘的谁也不会忍心逼孩子裹脚受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孩子不裹脚,长大就没人要,就嫁不出去,所以还是得咬着牙狠下心裹。

后来民国了,政府开始号召放脚,她们倒是赶上了,可惜当时军阀混战,朝令夕改,结果一双小脚也跟着裹了放,放了又裹,没个消停……

再后来到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她们的脚才算彻底解放了。但是,为时已晚,脚骨已经骨折变形,即使不裹,形状也回不去了。

这些裹了脚的女人只好带着残足进了新社会。与她们的小脚相配套的,还有从上到下那一身老式的穿着打扮:头发一定要梳匀挽好窝成团,用黑色的网兜兜在脑后,再穿上一根木发簪;上衣是大襟的,夏天布衫冬天袄,都是一个款,布疙瘩扣子从领口往胳肢窝斜着排过去,有的扣迷上还拴着钥匙,耷拉在胸前;裤子是大腰的,很肥,像个麻包,多余处提溜八挂地压摞摞掖在一起,用布格菱子扎紧了,束在腰间;裤脚扎着绑腿,绑腿以下就是被裹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脚,套着棉布袜子被硬塞进鞋壳蒌里。

小脚女人的背后是一嘟噜一串的辛酸故事。

先说说三四十岁的小脚女人。这些女人,说年轻吧,也不小了,说老吧,又算不上,应该相当于书中常说的半老徐娘吧,按老家的话,叫“半大娘们”。

她们是村里最后一批包脚女人了,脚还是起小在娘家当闺女的时候裹的,长大该结婚了,正赶上放脚。但是已经裹了那么多年,形状完全恢复正常是不可能了,好在仗着年轻,活动量大,恢复个七八成还问题不大。纵是如此,还是会有年轻人嘲笑她们:“张大婶,李大嫂,地不能种,水不能挑,一双小脚像秦椒,走起路来摇又摇”。

所以这一垡的小脚娘们,生怕人家看不起,都可争囊气,特别能吃苦。别看她们小脚伶仃的,但是走起路来,两只小脚拐拉拐拉,倒腾得可快。不管是村里高岗子下洼的坷垃瓦碴子路,还是乡间曲里拐弯的蚰蜒小道,她们都能行走如飞,一点也不输给大脚片子。而且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干活好像都不知道累,在地里都是和男人飙着干,公分也不少挣。还别说,有的活,男人真就干不过她们,比如割麦,插禾、掰棒子、摘绿豆,捉棉铃虫、翻红薯秧,如果同时开干的话,不一会就能把老爷们甩得连影子都看不见。更别说在家里烧锅做饭,养鸡喂猪,洗洗涮涮,操持家务了,那更是干得头头是道,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家里有个小脚娘们,真的能顶半边天。

这些半大娘们,农忙下地的时候穿得可不讲究,破铺衬烂片的啥都穿,但是农闲的时候也爱美。碰到镇上有集有会,也会先在家里对着镜子捯饬半天,精心打扮打扮,穿上艳一点的新衣服,然后约几个平时要好的姐们,三五成群,结伴去赶集赶会。平绒鞋里的小脚娉娉婷婷,一走三扭,身材一波三折,凸凹有致。

她们在娘家当闺女的时候,都是有裹胸布的。一旦结婚有了孩子,孩子一天恨不能吃一百次妈妈,得不停地掏出来喂,裹胸布早不知扔哪去了,也许改成了孩子的尿芥子,也许做成了孩子的围嘴,只能任由丰满的胸膛恣意奔放。尤其是现在赶集赶会,路上人流如织,随着她们小脚有节律的扭动,两团奶子如两坨凉粉般晃来晃去,惯性几乎要将它们cong从上衣里甩将出来,男人拧着脖子拼命瞅,走路都撞树上了,脸肿多高。

这时候,大家都喊她们“花大姐”。毕竟还不到四十,还属于”女人三十一枝花“的年龄,她们还能撵上形势,也愿意接受新事物。后来有了洋布,涤卡,的确良,又好看,又便宜。尤其是有一款洋布,薄如洋葱皮,村里人都管它叫“和撒的布”,截几尺做件衣服穿身上,风一刮乱颤,很显身段,她们那颗爱美的心就开始萌动了,不再痴迷于老土布。

她们除了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忙着造人。只是家里人多房间少,条件又简陋,很容易露馅儿。

当时村里各家各户住的基本都是土胚房,房墙很厚,冬暖夏凉。从外面看挺大的三间房,其实里面只是个土窑窝,没多少空间。为了让房子里地方更大一些,隔间墙不再用土胚,而是用秫秸织的方箔子。这些方箔子虽然轻爽方便,能省空间,但是根本不隔音。

孩子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偶尔就会被爹娘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弄醒了,有时候动静还挺大,扑扑腾腾地,外带着大喘气。孩子就问爹娘:“啥声音?”娘赶紧说:“打老鼠嘞”。随后动静嘎然而止,接着就听到爹的闷吼:“多晚了,赶紧睡觉”!

孩子虽然有点疑惑,但是瞌睡得很,听爹娘说平安无事,也就不求甚解了,翻身又睡着了。

孩子照旧是经常半夜听到“打老鼠”的声音,第二天也照例从没见过死老鼠,身边的兄弟姐妹倒是越来越多了。

这里顺便插几句,当时的豫东农村,老思想还很严重,普遍重男轻女。没儿子的,大家都叫他绝户头,不但被外姓人看不起,受欺负,甚至连本家近门都惦记他死后那点东西。只有生个带把的,传宗接代了,自己在家族里才有地位,在外面才抬得起头,而且儿子多了,长大以后也能为自己撑腰打气。

她们都懂得这个理,所以自打结婚起,基本就没歇过窝,肚皮潮起潮落,几乎是三年两头添孩。村里要是有哪个女人生下了五男二女,那就是全村女人学习的榜样,有的人还会眼红地说:“你看看人家谁谁谁家的媳妇,肚子多争气,跟老母猪一样,一窝连着一窝生,还净是牙子,命真好。”

一般四十岁以后,她们就不再想要孩子了,一个是力不从心了,另外自己也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毕竟大孩子都到了应爹应娘的年龄了,要是万一自己和闺女或者儿媳妇一起做月子,传出去还不让人家笑话死啊!

再说说那些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小脚女人。在农村,五十好像是道约定俗成的坎,过了五十,女人就算是老婆了,孩子们该改口叫她们大娘了。

这些五十出头的小脚老婆,兴放脚的时候她们都已经人到中年了,裹的小脚早就定型了,所以放不放脚对她们意义不大,放了也是白放,还不如裹着走路更舒坦。

她们忙碌了大半辈子,偶尔得场病,感觉走路都没脚跟了,就意识到不服老不行了。虽说村子地处平原,但是村里的土路常年被风雨剥蚀,沟沟坎坎的。年轻的时候,这些沟坎很轻松地一蹦跶就过去了,现在老胳膊老腿的,蹦跶不动了,一不留神,就会崴着脚。爬高上低的事就更不敢做了。

另外她们也明显感觉到体力跟不上了,于是就把重活卸给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去做,自己只干些轻来轻去、力所能及的家务。但是却更操心了,一天到晚不拾闲儿。早上天不明就爬起来了,先是喂鸡喂羊,再蒯上篮子,下地蹓跶一圈,薅一篮子草,路上顺便拾点柴火,突然想起孩子还要上学,就掂起小脚赶紧往家跑。一进门,卸了东西,就钻进厨屋,烧锅做饭。

孩子起来的时候,饭都已经做好了。等孩子吃完饭一布拉嘴都走了,她们又带上袖头,搐好围裙,手里掂着炊帚,开始刷锅刷碗,舀恶水掺麸子,拌食喂猪。厨屋、院里收拾停当后,紧接着就是缝补浆洗,甚至要跑到坑边用棒槌敲出村子的节奏,反正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都得她们操扯,尤其是一天三顿热馍热饭不能少,生怕亏了孩子。

到了晚上,她们还要在煤油灯下纺花织布,最小的孩子还和娘一起睡呢,躺床上睡不着,就趴在床沿缠着娘讲故事、破谜语。娘没办法,只好把从大孩子开始,已经破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掉牙的谜语又拿出来了,孩子口快,马上抢着说:“南边来个雁,身缠八根线,走时嗡嗡响,卧下嬎个蛋,不就是纺花车嘛,家里谁不知道。”娘尴尬地笑笑,孩子一翻身很无聊地睡了。

她们不但起早贪黑地忙活,有时候半夜还要爬起来干活,为了不耽误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就趁半夜把红薯拉到地里,凑月明地把红薯刮成片,摊开了,等白天晾干囤到屋里好过冬。第二天早上,一地白花花的红薯干,像下雪了一样。

有时候她们还要趁半夜,端着灯,掂着磨棍去磨道磨面。当时一个生产队只有一个磨道,几十家人伙着用,白天排不上队,第二天又当紧要吃面,只好半夜抽空过去推。

农村有句老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按说婆子这么勤快,媳妇应该满意才对,可事实上媳妇并不待见她们,反而闹着要分锅。

在媳妇眼里,婆子浑身上下都是毛病。她们一会嫌婆子爱叨唠,说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一会怪婆子爱管闲事,好挑毛拣刺。觉得自己在婆子眼皮子底下,活得不出溜,娘家人来了也不随便。另外还嫌婆子不细发,尿泡声音忒大,也不说矜持一点。解大手更是不背不藏,有时候不顺当了,嘴巴里还会哼哧哼哧的给自己加油打气。更令媳妇无法忍受的是,婆子去过厕所以后好像没洗手就进厨屋做饭了,腌臜死了。反正,不是自己亲娘,咋看都不顺眼。

作为婆子,当然也不想被儿媳妇拿下。她们埋怨世道变了,搁以前,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哪有婆婆怕媳妇的道理?只是现在老方不治少病了。加上村里老底子穷,媳妇不好寻,所以,男人怕老婆的也越来越多,这么一来,媳妇自然也就不怕婆婆了。

媳妇闹着要分家,当然不会自己出面,都是调理着自家男人去当枪头。看着儿子支支吾吾要分家,当娘的心里苦啊,从小就给儿子唱:”小麻嘎,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终于唱来了这一天,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儿子这么多年,抵不过媳妇几句枕边风,养儿防老的想法泡汤了,心里咋想咋憋屈。

一垡长大的老姐妹串门的时候会劝她想开点:“光咱姊妹说嘞,现在的孩子有几个不怕老婆的?大事小事还不都是媳妇说了算,儿子不当家,说了白搭,家家都这样。俺家那媳妇,就差没把我从墙头撂出去了,啥法啊,为了儿子,忍了吧。”

自己怄几天气以后,老婆子慢慢也想开了。人常说,“树大分杈,人大分家”,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把儿子拴到裤腰上,只要媳妇不给儿子气受就行了,分就分吧,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再在一起,粘嘴黏牙的也没啥意思了。

话又说回来,分家以后,儿媳妇活出溜了,自己不也出溜了? 以前和儿媳妇在一起过的时候,夏天洗个澡,老婆子都得把自己关到小屋里避着她,毕竟媳妇和闺女、儿不一样,自己没生她没养她。现在好了,媳妇分出去过了,外门一关,在院子里就可以大摇大摆、毫无顾忌的光着膀子,露着奶子洗,就是脱光了打着滚洗也没人问你。哪个孩子敢有意见,老婆子直接怼你个不吭气:“咋?你不是吃俺的妈妈长大嘞?别看它扁夹了,我用它养活了你们姊妹七八个,一个也没饿死,半个也没送人。”

刚开始和大儿子分开锅的时候,老婆子一下子不适应,有时候还故意放狠活给其他儿子听:“我以后老了,谁也不跟着,就自己过”。

这时候,二儿子过来说:“娘,哪能让你一个人过呢,以后我养你。”

老婆子鼻子一酸:“过来儿子,让娘看看你的脚趾头。”

二儿子把鞋褪掉让娘看脚趾头,娘瞅了瞅,摇摇头:“‘二脚趾头长,不养爹和娘’,算了,等我老了,谁都不跟着。”

气话归气话,一旦大儿子偷偷跑过来给她打挑子水,老婆子又高兴的没法了,说是日子熬出来了。

村里最正宗的小脚女人,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七八十岁的老奶奶,她们那才是正儿八经的三寸金莲,拿尺子量量,长度应该比三寸只少不多。

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原因,她们平时已经很少在村里露面了,只有在天气很好的晌午头,才偶尔出来在家门口走几步,晒晒暖。说是走吧,其实站都站不稳了,整个腰都快弯到地上了,只能一手拄个拐棍,一手扶着墙,慢慢挪,一挪二指远,颤巍巍的,毕竟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她们是村里最守旧的一群人了,老辈人传下来的各种礼教在她们内心根深蒂固,社会变迁产生的新观念对她们来说有点太陡,思想上一下子适应不过来,跟不上趟,所以对村里年轻女人的行为死活都看不惯。一会嫌孙女吃饭发出的声音太大,跟二虎小子一样;一会又嫌孙媳妇站没站样,坐没坐相。哪个半大娘们喂奶的时候,不背男人了,她们会说闲话;哪个寡妇和光棍多说几句话,她们也会拿斜眼去剜。她们最不喜欢年轻人还没订媒就见面,有的甚至还拉拉扯扯,见到这种情况,她们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觉得不但不合老礼,而且有伤风化!

除了思想守旧,她们还有点迷信。比如她们大都不喜欢照像,说那洋玩意摄魂吸血,折阳寿。有的还偷偷在家里设案子,供奉神仙。村里谁家的小孩半夜惊厥哭闹,大人就会连搀带扶地请她们过去给孩子吹吹、叫叫。大冬天的,半夜爬起来,确实不容易,有的来了折腾半天,也就抽口烟,喝碗水。当时农村医疗条件很差,乡卫生院离家十几里地,远水解不了近渴。家人请她们来,也是为了壮壮胆,免心焦,不然,又能做什么呢?直到后来各大队有了自己的卫生员和赤脚医生,她们才慢慢收起了“法术”,不再搞迷信活动了。

她们虽然对年轻女人要求苛刻,对自己的孙子们却是一路绿灯,护短护嘞没法。大家背地里都偷偷说她们偏心眼子。

孩子眼皮活,一看做错了事,爹娘要发火,就赶紧跑着去找奶奶,奶奶绝对是保护神。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一点不假。不管孩子做的对错,反正到了老太太这里,既不能打也不能骂,说话大声一点都不行,怕吓着孩子。在她们心中,小小的,就是她们的眼珠子,连他们拉的屎都是香的。谁敢打敢骂,老太太就会倚老卖老,一把鼻子一把泪的揭你老底,说你小时候有多怂,也没舍得打过你一下。让你丢人打家伙。

她们不但溺爱孙子,对整个家庭,也像老母鸡一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着。家人和别人吵架的时候,老太太总是挺身而出,冲在最前面,她们的小脚本来就站立不稳,索性干脆就假装要倒,拿头拾人,和你拼了。所以,一般人见了小脚老太太发飙都是躲着的,怕挨讹,这样反倒减少了打架斗殴的发生。

别看早已老眼昏花了,她们偶尔也会摸着做点针线活,打发一下时间。这时候,如果孙子孙女跑过来帮她们认个针,淘个耳朵眼,拔根白头发,就能把老人哄得像吃了蜜一样,逢人都夸。

这些老奶奶平时怕给人添麻烦、讨人烦,所以能自己干的事就尽量不求孩子。不过毕竟那么大岁数的人了,有时候儿子,媳妇也放心不下。尤其是冬天的晚上,就会撵孙女过去和她作伴,说恁奶奶年龄大了,火力不旺了,睡一晚上也暖不热被窝。你去跟她搭伙睡一个床,帮她暖暖脚,并交代说,恁奶奶没脚跟了,晚上行走不便,要学勤快点,记着帮恁奶奶掂尿盆子攉尿罐子。

孩子刚开始觉得怪新鲜,一溜烟就跑过去了,谁料没过两天,就打退堂鼓了。说奶奶睡觉不解裹脚,臭死了。娘说那是裹习惯了,你不会把头从被窝里伸出来吗,不就闻不到了。孩子又说,奶奶不光脚臭,还喜欢放大屁,一个晚上噔噔叫,跟放炮嘞昂,放嘞人睡不着。反正不管咋说咋哄,死活就是不去了。

对于她们这些老寿星,村里人是很尊重的。很多人以前都受过她们的恩惠,比如她们有的是接生婆,村里好些已经应爹的男人出生的时候都是她们接的生,剪的脐带。有的早些年做过媒婆,自己的老婆就是她们介绍的,或者自己的女儿,就是经她们的手嫁出去的。所有这些恩情,大家都记着呢,趁过年,都来看望一下。

有人一进门就说:“最近咋没见恁老人家出门啊?”她侧着耳朵听,终于在别人大声再喊一遍之后听清楚了,她怕别人也听不清,就加大声音喊:“乖乖,我都多大了,骨涌不动了,不中了,没腿了。”说着用手哆哆嗦嗦地抚了抚格拉拜。

“不光没腿了,还没牙了,只能喝稀的,活不了三天两横晌了。”她们好像是在对着人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些小脚老太太知道自己没多少寿限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所以棺材,寿衣几年前就预备好了。一旦哪天病倒在床上,就开始自己多嫌自己,见人去看她,就拉住人家的手不撒丢,眼里老泪横流:“我早就活够了,还不跟死喽嘞,死喽可心净了,现在不死不活的,把孩子挂得仄楞仄楞嘞,跟着我受罪,都赖我啊!”一边叨唠自己,还一边不停地埋冤阎王爷:“阎王爷啊阎王爷,你咋咋把我给忘了啊,咋还不来接我这个死老婆子啊?”

一旦从鬼门关转一圈,病又奇迹般得好了,老婆就又高兴毁了,从头喜欢到脚。其他人就该调侃她了:“你看看,你个死老婆子,咋恁有福哎,一个村的老婆子都没你有福,你还活早着嘞!”

“是嘞,是嘞,我现在身体可壮,一顿能剋俩馍,比年轻时候还能吃嘞!”

这个时候,她早把阎王爷给忘了,脸上笑得七沟八壑的,声音咯咯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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