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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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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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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号

小时候的农村老家,村子不大,人也不多,但是个个鲜活,有棱有角。大家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熟的不得了,有时候虽然没看见脸,但仅凭说话声、咳嗽声、脚步声就能猜出这人是谁。平时称呼起来也非常随便,有外号的喊外号,没外号的喊小名,大名几乎没人叫,都是公家有事的时候才用。 一个庄稼老粗没事没非的叫啥大名啊,听着怪别扭。

所谓的外号,其实也都是村里人起的,他们世代生活在一起,知根知底,不仅熟悉各自的音容笑貌,秉性脾气也摸的溜透。在集体劳作之余,就开始根据各自的特点,起外号解闷子,这些外号通常带有各种戏虐甚至刺挠、挖苦的成分,大家通过互相调侃消遣,来打发水波不兴的枯燥日子。

当时村里人有外号的还真不少,只要你有点啥特点被大家盯上了,外号自然就会找到你的头上,拦都拦不住,有的人还不止一个。性格外向,爱出风头的男人外号更多,提起他,大家都会说:“这货外号可多,一嘟噜一串的”。

至于这些外号是谁先起的,怎么起的,为什么这么叫,有的有典故,有的大家也不是很清楚。也许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哪个人突然来了灵感,即兴发挥冒出来个外号,大家一看,合适,于是东叫叫,西叫叫,就叫起来了。或者 孩子在一起上学、玩耍、薅草、放羊、嬉笑打闹之时,有人灵机一动,给别人起了个外号,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大家你给我起,我也给你起,转着圈起,最后谁也跑不了,人手一个。

好的外号,针对性很强,就像专门给某个人量身定做的一样。不但能抓住他的最大特点,而且用词也非常接地气,都是尽量用本地的土话。在农村起外号,吊书袋拽文肯定不行,大家都是“家里蹲大学”毕业,修理地球的,识不了几个字,文邹邹的外号起了谁也听不懂,勉强听懂了也记不住。

但是土话外号就不一样了,别看土的掉渣,但是因为来自日常生活,所以非常鲜活传神,而且通俗易懂,妇孺皆知。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引起大家的共鸣,广为流传。

外表和长相有特点或者生理有缺陷的人最容易得外号。比如身材瘦高的叫“电线杆子”,个头低胖的叫“磨锥子”,脖子短的叫“搐头鳖”,脖子长的叫“长颈鹿”,小时候头没睡圆溜,脑袋后边带点尖的,被人喊“把子头” ,脑门大往前杵的叫“门楼子头”。这些外号在泛指的时候,可以逮谁叫谁,一旦和姓氏或者家里排行挂了钩,那就变成了某个人的专用外号,比如"袁大头","李豁子","张光腚","刘罗锅","董二黑","三瘪裂"……,如果村里这样的人只有一个,那更好叫了,连姓氏都可以省下,直接称呼“瞎子、"瘸子”、“托盘嘴”,“四个眼”,“残坏手”……

这些外在的生理特征都是随身长就的,直观具体,所以起起外号来也好认好记,大人小孩都知道。陌生人到村上找人,如果打听钱致用家住哪?孩子们都一脸懵逼,没人搭腔。如果换个说法问钱大麻子家住哪?马上从墙茬上蹦下来好几个孩子,抢着说:“我知道,我带你去。”

性格和嗜好方面有特点的人外号也跑不了。比如天生性子犟,干啥都死一势的叫“拧劲头”,见天三顿喝,半茶缸子散酒不离手的叫“酒晕子“,同样的,这些特征一旦和姓氏或者排行挂上号,也就成特指了,比如吹牛不打税的“李大喷”;说话腔口大,赛过高音喇叭的“王咋呼得”;爱扎女人堆,说话没完没了的“二魔道”;脾气血面,谁想欺负就欺负的“五老冤”。

另外,根据人的品行和能力起的外号更普遍。这些外号与其说是别人给起的,倒不如说是自己混下的。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 你有什么样的行为方式,就会招来什么样的外号,或褒或贬,不一而足。比如有的男人见了女人就挪不动步,大家都嘲笑他是“骚狐头子”;有的妇女生活不检点,就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半拉门子”。称呼乐善好施的人,大家都叫他“活菩萨”;平时孬嘞烫爪子,粘住就甩不利亮的,一提起来人人都喊“地头蛇”。这种典型人物在村里一般都是独一份,没有可比性,所以只要一提“老鳖一”,“二不斗”,“麻溜蛋”,“钱串子”,大家就知道是谁。

这种混出来的外号通常都有特定的典故和内涵,只有知根知底的人才真正明白,一般人也就仅能从字面上知道个大概。比如喊人“张大岔”,肯定是夸这个人壳朗子大,办事舍得砸钱。叫“刘嘬挤”的,都是因为这个人生就一双卖瓜子的手,平时抠的很,大白天借不出来干灯。人送外号“陈算盘”的,说明这人心计好,账目清,膛里通透。大家都喊“大鞭”的,十有八九是因为他赶大车有一手,牲口都识他的号。

这里顺便提一下方圆打圈都喊他“朱大榷”的乡村名人。这家伙是个瞎话篓子,满嘴跑火车,能忽悠一个算一个。在他这里,公鸡就能下蛋,母鸡就能打鸣。他的人生也是异彩纷呈,一会是宣传车上五花大绑的投机倒把分子,一会又变成了皮包公司的老板、致富能人,一会是县城农场的劳改犯,一会又被无罪释放成了县政府招商局的副局长,看得人二目眼花。反正提起“朱大榷”,就没有人不知道的,远近闻名。村里老人都叨叨他是混世魔王托生的,起小儿就怂。

那些一看就是夸人的好听外号,被叫的人肯定没有意见,谁不喜欢听好听话呢。比如,你喊她“模样子”,明显是夸她人长嘞好;你称他“王善人”,肯定是赞扬他乐善好施;你叫他“李秀才”,也一定是欣赏他识文断字。这些外号,当事人听了,即使明面上没把嘴笑歪,心里也跟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如果外号叫的难听,当事人的反应可就千差万别了。

其中有的人并不反感自己的外号难听,还动不动当招牌搬出来唬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郭大牙’是谁,敢在我面前耍横”;或者:“放眼这十里八乡的,就没有我‘罗秃子’摆不平的事。”

还有的老顽童,小孩子脾气,喜欢别人没大没小地和他开玩笑。你喊他大名,他装作没听见,不理你。你喊他外号,他耳朵支棱就竖起来了,即使再难听,他也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恼。老话说的“犯贱”,就是指的这种人,不骂骂他他还皮痒痒呢。

但是大部分人对自己不好听的外号都不喜欢。

有的年轻人忌讳别人给自己胡乱起外号,叫急了就当场掀桌子翻脸:“哪个妻孙羔子再喊我‘赖河马’,看我不把他家的锅掀喽”!或者”谁敢再叫我‘二不斗’,我把他个小舅子的尿罐子(老家人生气时称脑袋瓜子为尿罐子)砸喽”!一副豁出去的神情。

有的女孩子因为脸上长雀斑,星星点点的,被男同学起了“小鸡屎”的外号,感情上接受不了,脸皮又薄,就哭哭啼啼告到班主任那里。起外号的同学被点名批评并罚站了。但是并没达到惩罚效果,没过两天,连老师也被起了外号。

还有的孩子虽然不喜欢别人给自己起的外号,但是不好意思玩恼,还装着没那事的样子。他们是怕伙伴们嫌自己小气,以后不和自己玩。倒是大人受不了了,发到人家家里:“恁还管恁家二孩子不?看看他给俺孩子起这熊外号,‘三老笨’,难听死了,以后可别叫俺这了,俺有名有姓嘞,都恁大黄子了,正说媳妇嘞,万一因为这把媒茬弄劈了,寻不上媳妇,谁喊的谁包给俺。”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里,大家再见到“三老笨”,都不知道该咋咋叫了,憋得难受,生怕说秃噜嘴了喊出外号 ,他娘再找事。勉强喊名字吧,总觉得咋喊咋别嘴,好像是在喊另外一个人。直到他结婚后,大家才又开始“三老笨,三老笨”的叫起来,觉得又顺口又亲切。

当然,这种戏虐长相和生理、心理缺陷的外号,尽量还是不要乱起乱叫。毕竟这种敏感外号,有的人起的,有的人起不的,有的人叫的,有的人叫不的。

如果是关系特别亲近的朋友之间,这种外号不但不生分,反而显着更亲近。

但是如果关系不熟,感情没到那个份上,贸然叫人家这种外号,就很容易伤人自尊,引起纠纷。比如有的人自来熟,和人家刚见两三面,就调侃人家脸长的不展样,说人家是“麻梭子脸”,或者更有甚者,说人家长了一个“猪都不拱的南瓜脸”,结果人家不买帐,当场翻脸,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外号这个东西,生命力非常顽强,比本人的名字更容易流传。俗话说:“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刚开始叫的时候,知道的人少,一旦慢慢叫响了,就粘身上了,布拉都布拉不掉。也许有的人连小名都没有,大名也被人忘掉了,但是外号却能深深的印在别人脑海里,终生不忘。甚至在他去世多少年以后,提起外号大家还能记起这个人。

现在城里人见面都是很恭敬的称呼大名,或者很亲昵的喊小名,很少互相起外号叫外号了。有些人看到这些乡土气息很浓的外号,就觉得是当时人的文化和道德素质低所致,批评其低俗土气,其实这是对那个年代农村情况缺乏深入的了解。当时村里的人年复一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过日子,文化生活非常贫乏,大家充分挖掘自己的幽默潜质,各显神通,互相起外号调侃调侃,不但增加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让枯燥乏味的农村生活平添了许多情趣!

另外当时村民之间交往频繁,关系非常密切,所以才会无所顾忌地互相起外号胡喊乱叫。现在大家听起来具有讽刺,挖苦意味,甚至很伤自尊的一些外号,在当时的村民们看来,只不过是顺口互相戏虐的简单符号和称呼而已,里面还蕴含着浓浓的“打是亲,骂是近”的乡情,只是现在的人已经很难体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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