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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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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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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老屋

 故乡的老屋坐落在村里岗子的东南沿,往南探头是下岗的邻居,东边隔路是迷人的东坑,从下岗往上看,老屋居高临下,上风上水,很有气势,就像一座炮楼,巍峨耸立。

老屋和我同龄,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孩子本来就多,已经快住不开了,眼看又要添丁加口,实在没法迁就了,父母不得已,只好咬咬牙,东磨西凑,盖起了三间“熟后面”的土胚房。

“熟后面”是老家话,就是说后墙由两部分组成,里层是土胚,外层是砖。豫东的天气,爱刮西北风,房子的后墙是北墙,夏天潲雨,冬天顶风,如果都用土胚,风雨剥蚀,很容易坍塌,外面必须包层砖。而南面的前墙和东西屋山,除了地基,上面就全是土胚了。

老屋是我出生的地方,从呱呱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到咿呀学语的“哥”、“左”不分,从端不稳饭碗泼到身上被烫得鬼哭狼嚎,到蹒跚学步磕破膝盖疼得龇牙咧嘴,从对着煤油灯在墙上比划各种影子,到踩着凳子去扒屋檐圈里的鸟窝鸟蛋,老屋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好奇和欢乐。我在它的怀抱里爬高上低,闪展腾挪,我哭着、笑着、舒展着筋骨,像雨后春笋一般“吱吱”地疯长着。

 老屋是充满母爱的地方,它见证了母亲含辛茹苦,抚养孩子的艰辛历程。老家的冬天,干冷干冷的,老屋里没炕没煤火,每天晚上,我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脱光衣服钻进冰冷的被窝。这个时候,母亲就会从大床席下抓一把麦秸,点着了,烘烤一下被子,我就赶紧脱衣服,和火赛跑,争取在火灭前,脱光了钻进烤的热乎乎的被窝,而母亲,则被熏的两眼泪花……

母亲知道我怕冷,所以给我做的冬衣格外的厚,而且都是用最新的棉花,我姐戏称我的棉裤不用人穿,自己都能打挺,站着不倒。

孩子对屋里的任何角落都是好奇的,只要有空,我就缠着母亲在屋子里捉谜藏。我会钻到床底下,蹲到橱柜里,甚至夹到麦囤缝中间,把脸贴在麦囤上,屏住呼吸。这个时候,母亲进来就装作找不到,看不见,很失望的要出去,我一着急,就发出点响动,母亲驻驻脚,回头环视一下四周,貌似误以为老鼠在盘腾,接着往外走,我实在憋不住了,兴奋的大叫着冲了出来。我当时沾沾自喜自己的聪明,嘲笑母亲的无能。

现在想想,当年玩捉迷藏,别人都能很快抓到我,也只有母亲才会装得笨到看不见我,见我玩得如此兴奋,母亲也欣慰地开怀大笑,想着想着,鼻子一热,眼泪转着圈就下来了。

 慢慢到了入学的年龄,五更天不亮就要爬起来去上学,出屋门前,母亲总是给我戴好帽子,穿好衣服,把扣子一个一个挨个系好。行走在寒冷刺骨的村路上,才切身体会到家里的老屋是多么的温暖!

放学回家,肚子饿得咕咕叫,大人还在地里干活,自己到厨屋找馍筐子扒馍吃,却发现馍筐子不见了。原来,大人怕厨屋的栅栏门挡不住鸡羊,干脆把馍端到老屋的里间了。于是就四下里找钥匙,翻过鸡窝翻盐罐,最后也没找到钥匙,不得已,就下掉老屋的门闸板,从下面往屋里钻,结果卡到了门和地中间,死活拱不出来。往前钻,门就跟着往前,往后退,门就跟着后退,吓哭了……

哭声引来了隔壁的五保户老头,他年龄太大了,干不动活了,平时下不了地,就谷堆在岗子上的墙角晒暖,掰着指头数 日子,他闻声过来用拐棍顶住门,一点一点把我抽了出来。

事后,家人问起我,我也不知道他叫啥,就说是一个带尾巴的老头把我弄出来了。大家听得目瞪口呆,想了半天,说是不是长了一大把山羊胡子的陈大爷?我赶紧点头嗯了好几下,全家人笑得前仰后合,说是我的脑袋可能被门夹傻了,尾巴胡子都分不清了。

 农闲的季节,吃过晚饭,母亲通常都会在老屋的煤油灯下给我们缝补衣服,一灯如豆,幽暗昏黄。我就凑过去,趴在她旁边做作业,母亲一看我要看书写字,赶紧用针把灯芯往上挑挑,她是怕灯光暗,对我的眼不好,灯捻子上冒出的青烟袅袅升起,能把顶棚熏出一大片黑来。

小时候的我,最怕下地干活,受不了那个罪,总想着长大要是能吃商品粮就好了。所以学习一直很努力,每学期都能领到奖状,有年级前三名的,也有三好学生的。这些奖状都被我父亲按照先后顺序,一张挨一张,整整齐齐的贴在了我家堂屋的侧墙上。

每逢亲戚和朋友来家里做客,看到我的奖状,总会有意无意地夸奖几句。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是她看图也能给大家介绍,哪张奖状是我什么时间得的。

邻居的一句赞赏,学校的一张奖状,都能让母亲消去身上所有的疲劳,都能让她满脸的皱纹乐开花!

后来我上了初中,老屋也十几年了,因为是土胚房,一年四季刮风潲雨,又缺乏修缮,洁白的外墙上,石灰开始剥落,裸露出灰色的土胚来,一块一块的,颜色深浅不一,斑驳陆离。屋里的墙壁也被老鼠打了洞,墙缝开始进风漏气,隔着屋里西山的胚缝,都能看到外面胡同里扑扑腾腾奔跑着去上学的学生。

 老屋的隐患,平时还不显,一遇到阴雨天气,就麻烦了。尤其是夏天下暴雨,墙根开始积水,老鼠洞就露原形了,汩汩地往屋里灌水。半夜被惊雷打醒起来,发现堂屋当门已经水淹脚脖了,赶紧拿洗脸盆往外刮,幸亏是热天,光脚踩在水里,也不算太凉,少受不少罪。

另外老屋还怕秋天连阴雨,屋顶漏雨的地方开始噗噗嗒嗒往下滴水,需要在地上放个洗脸盆接着。

印象最深刻的是七六年的夏天,河北唐山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地震。公社喇叭里不断地播报消息,并提醒社员,地震的余波可能波及到本地,为了安全,要求大家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院中,晚上也不要留在屋里过夜。

全村人都动员了起来,我家也不例外。大人紧张地从屋里往院中搬东西,家具、衣物、粮食……翻箱倒柜的,而且还在院子里用塑料布搭起了帐篷,做好了迎接地震的准备。

孩子当时并没觉得可怕,只是感觉好玩,看到平日里满满当当的屋子突然之间空空如也,就在里面撒欢似的来回乱窜。

果然,到了下午,院里开始鸡飞狗跳起来,连猪也不安分了,到处哼哼,显得惊慌不安,东坑里的青蛙也爬上了岸,在路上蹦来蹦去。

 晚上,地震终于发生了,家里人都能感觉到大地的晃动,能听到锅碗瓢盆磕碰的声音,但是时间很短,不大会就过去了,心想地震也没有那么可怕,反倒是接下来罕见的大暴雨,更加恐怖。从来没下那么大过,放地上一个空桶,眨眼水就满了,而且下了整整一夜。也许是因为换了睡觉的地方,也许是因为不停的电闪雷鸣,我睡不死,晚上做梦,结果打滚翻身,掉进了粪堆里……

暴雨过后,整个村子里墙倒屋塌,到处是残垣断壁,一片狼藉。也许是地势高的缘故吧,我家的老屋在那场大暴雨中,虽然也有漏雨、进水,但是没有倒塌,只是东边的屋山有点向外倾斜了。天晴以后,找了根大树身子顶上,又把屋顶揭瓦了一下,把老鼠洞填填堵堵,就搬进去住了。当时院里堆得乱七八糟,而且到处湿漉漉的,如果房子再塌了,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后来我们兄弟姐妹都长大了,结婚的结婚,出嫁的出嫁,父母也老了,老屋也破旧的不成样子,成了危房,不得已就只好拆了。

拆房子的时候,我因在外地工作,未能到场,据当时帮忙的邻居回忆说,老屋的大梁上竟然盘着一条三尺多长的蛇,下房梁的时候,它掉到了地上,大家又惊奇又害怕,谁也没敢惊动它,后来是它自己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老屋。

 更让人惊奇的是,当时那么多人在场,竟然没人知道它的去向。

这使我想起了我姐说的另一件往事,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有个用小鸟叨卦的南蛮子路过村里岗子下沿,听到了我的哭声,他驻足对村里人说“这座宅子居高临下,风生水起,有祥物镇宅,此子长大必远行,方向东南。”

大家当时都半信半疑,总觉得不要钱的卦不准头。现在想想,他虽然是胡扯,但是我长大肯定也是要离开家乡的,后来果然十四岁就出外求学,毕业后四处奔波,最后旅居澳洲,转眼几十年,几乎很少再有机会回老家了。

即使是将来落叶归根,回到老家,恐怕家乡也面目全非了。老屋已不在,再也看不到屋檐下啄泥的春燕,窗棂前抱窝的母鸡,墙壁上游走的壁虎,瓦缝间钻出的青苔,还有伫立在屋脊上,一年四季守护着老屋,眺望着远方的瓦当鸽。

往日的一切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站在老屋门前的那片土地上,昔日的情景不断浮现在眼前,还是小时候那么清晰和真实,仿佛我一抬腿就迈过了门槛,走进了老屋。眼前又出现了母亲慈祥的笑容,顺着她的眼光,我看到了我的弹弓,我的砸炮枪,我翻跟头的老木床,以及床边上,每天晚上都吱呀半夜的母亲的老纺车……

 淘气的老母鸡又要和我抢着进堂屋了,耳边再次响起童年的歌谣:

“咣,咣,咣,

小鸡屙恁一门框,

我说给恁擦了吧,

恁说是,

恁娘做嘞好面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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