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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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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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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水青山似故乡

我出生在豫东平原的黄河故道旁,一个巴掌大点的小村庄。听还有一口气的家族老人讲,我的祖辈就居住在这里,是村里的老家旧户,最起码已历五代, 再往前推,他说他也摸不清了,就只能问坟地里躺着的那几位了。

村北的荒地上是一座座荒草掩埋的祖坟,由一条弯弯曲曲的蚰蜒小路和村子相连,那是村里人上坟踩出来的。村里的岗子上还残留着先人破败的门楼牌坊,昔日的繁华早已不再,大家都住着清一色的土坯房。

我从小也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是吃窝窝头,喝黄河水长大的。平时我抬头看看村子,再扭头看看坟地,就大约知道自己今生的起点和归宿了。

 正因为我的家族源远流长,所以行事老礼多,很一本正经,我的名字里第一个字是姓,第二个是辈份,第三个才是名,它们象征着我在家族中的地位,责任和义务。

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看重家族的声誉和渊源,自己跑到三爷家去看毛笔小楷写的族谱,我能背下来家族二十代的辈分,我觉得以后光耀门楣是我的责任!

我还试图把我的姓氏和古代的名人挂上钩,我想万一我家这一脉是他们的嫡亲后代呢。于是我就开始查典故,先是找到了隋文帝杨坚,可是隋炀帝杨广太荒淫无道了啊!当时收音机里天天播报刘兰芳的评书《杨家将》,金刀令公杨继业一门忠烈,万世流芳,于是,我就把自己看成是大宋杨家将的后人,天天抱着收音机听。

儿时的我常常想,自己长大以后,也许会像村里的长辈一样,学点手艺,做木匠、篾匠、焗匠、泥瓦匠;或者像推车的货郎一样,走村串乡,为生活奔波;亦或像其他务农的邻居大叔大爷,脸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再不济把自己拴在家里,喂猪马牛羊。等老了,也被自己的子子孙孙装进棺材里,送到坟地和祖先聚会,完成自己出生,长大,变老,死亡的一世轮回。

所以我和生我养我的村子从来没距离感,村子是属于我的,我也是属于村子的。

 后来上学了,小学在村里,初中在镇上。同学也都是本村和打圈一些村里的孩子,离的都不远,平时赶集赶会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现在都坐在一个教室里了,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由陌生而熟悉,由矜持而嬉戏。

男生之间慢慢就成了伙计,女生之间慢慢就成了姐妹,男女生之间慢慢就来电了,有的女生被说成是和谁谁谁好上了,夸张一点的甚至被说成是谁谁谁的媳妇了。我想,也许这些女孩子里将来也有一个是俺媳妇吧,等毕业不上学了,找媒人说合一下,本来就是老同学,彼此知根知底的,一说准成,到时候盖三间房,成一个家,生一堆娃……

除了读书,我放学后也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下地薅草放羊。不是电影电视里骑着高头大马,拿着套马杆愉快地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那种,而是在太阳底下,弯着腰,窝着脖,光着脚,蒯着篮子,渴得要死,热得冒油,一脸不情愿,很憋屈的样子。但是最起码还可以尅蝈蝈,捉蚱蜢,拍蜻蜓,逮蝴蝶,可以掂桶煮毛豆,可以架火烤红薯,渐渐地,所有的不愉快就抛诸脑后了…….

有时候我躺在麦秸垛旁,晒着暖,还做白日梦呢:我想自己脱坯烧些砖,把家里的茅草屋翻新一下;我想从东坑里拉些土,把自家的院子垫大一些;我想养一圈猪,放一窝羊,喂一群鸡,长大后卖掉,为将来娶媳妇攒点彩礼钱。

 当时农村已经开始兴要彩礼了,想把媳妇娶回家,没有“三转一响”,说破大天也白搭。我的父母年纪大了,把我们姊妹几个拉巴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想将来自己挣钱娶媳妇。

我还想围着院墙多种些树,等我长大了盖房子当梁檩用,另外我老了也好合个棺材板…….

每当我看着堂屋当门里挂着的写有“耕读传家”的中堂,我就想,这也许就是我长大后应该有的生活吧。

有时候村里的大娘大婶也会跟我开玩笑:“小,人家都说‘小马嘎,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会不会飞走,不要恁娘了啊?”

我想都不用想就说:“放心吧,不会,到时候俺爹娘都老了,需要俺伺候,俺的孩子还小,需要俺养活,俺哪也不去,就守着俺家,守着俺爹俺娘和俺的孩子。”

她们被我小孩说大人话的神态逗得差点笑岔气,娘听了更是笑得两眼泪花。

我当时确实没有想到过什么远走高飞,我从出生就没离开过爹娘,虽然儿时的条件是艰苦的,生活是困难的,但是全家恩爱,相互扶持,虽苦犹甜,所以也没觉得那么难熬。我也忘不了村里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替我家推过面、拉过耧、压过场、修过房,那时候确实是一家有难家家帮,从来不讲价钱,不说二话。

 我所经历的、所看到的一切,从小就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我丢不下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舍不掉对父老乡亲的牵挂。外面再好,没有亲人,城里人再多,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乡亲啊!

而且我还想着长大以后,能为村里出嫁的闺女送送嫁妆,为去世的老人当当忙客,为没有儿女的五保户提提水,为大水冲垮的村桥垫垫路…….这些都是乡亲们经常做的,我既然长大成人了,我也应该做,我欠全村人的人情还没有还,所以我一直认为我不会走。

后来我被保送进了县城高中,然后又考上了省外的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到了村里人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刚开始,周围还有熟悉的乡音,后来就是外地口音越来越多;刚开始,还能吃上老家的饭菜,后来就找不到老家的味道了;刚开始,每个月还能回老家一两趟,后来就要隔半年、一年、五年、十年……..

于是,清明节,我只能就近蹲在十字路口给千里之外的老祖宗烧纸;端午节,我不仅会想屈原,更会想豫东平原;中秋节,摆上月饼,寄相思于挂在天上的月亮;重阳节,爬上高坡,手捧菊花向着家的方向眺望;过年了,我就对着老家一个劲地放炮,我想让家乡的亲人知道我在为他们祝福和祈祷......

我慢慢意识到村子已经渐行渐远了,我慢慢明白村子牵着我的那根线已经超过负荷了。我的心里充满惆怅,我从来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那线竟越来越稀,越来越细,以至于我几乎找不到回去的路……..

但我仍然固执的认为,即便我走再远,走多久,我仍然只是一只风筝,而线的那头是在村子里,线桄子是在父母手中,他们只要轻轻一提,我马上就能感受到。我想我只是为了生活,在外地奔波,我总归是要顺着风筝的线回去,人总有落叶归根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母亲走了,父亲也走了……..她们松开了牵引风筝的手,那根撕心裂肺的线,断了!

父母在,就有家,就有回家的路,父母不在,家也就没了,更别提回家的路了。

虽说村里还有兄弟姐妹,还有父老乡亲,可是东家串过西家串,串来串去,终归还是浮萍,漂泊的灵魂,无处可依。

人常说近乡情怯,是的,那是因为离开太久的缘故,一切都陌生了,面对生于斯养于斯的故乡,竟然战兢兢地有了外乡人的感觉。

有什么办法呢,儿时村里的房,房前的路,路边的树,统统都不见了。村里的老人也一个个先后下世了,多少熟悉的脸庞、身影都被时光抹去了,大部分的男男女女都陌生如外面的世界.......

偶尔碰到一两个昔日的玩伴,也都已是风烛残年,恍如隔世,面对面竟无语凝噎,老泪横流。

我心里的故乡,那个我属于它,它也属于我的村庄,已经渐渐消失了!

我逃一样的离开了,把它深深地埋在心底,带走了!

当年的同龄人开始成了村里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孩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们的孙子孙女也像当年的我一样,跑出去求学工作,只是他们还不像我这么思念家乡。

因为他们还年轻,还感觉不到回乡的路是多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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