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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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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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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磨

小时候,老家有个磨房,位于村子中间,口朝南,临村路。里面不大,十几个平方,除了中间一个大磨盘,别的啥都没有。村里人都不好意思喊它磨房,一提就说是磨道。

这个磨房看上去要多打锅有多打锅,不但没有门,连门框都没有,一个茅草顶,长年累月风吹日晒,早已破烂不堪,窟窿扒瞎,也没人缮缮。晴天的时候,横七竖八钻进来几道阳光,跟探照灯一样,下雨天漏得哗啦哗啦嘞,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土坯墙上为了放煤油灯,被人掏了好几个坑,熏得黑咕隆咚。墙缝之间早就四面活络了,一碰就掉土,刮风还带哨,经常有老鼠探头探脑,看看有没有好事发生。

别看磨道烂成这个熊样,村里人还真离不开它,谁家的粮食籽不得磨成面呢?一个村二百多口子人,就这么一个磨道一口磨,所以磨面的经常排队,有时候还会因为谁插队了、谁钻空子了,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为这,队长吆喝了好几次,说谁也没长着光棍毛,必须得有个先来后到。没办法,家里都等着磨面做饭呢。

尤其是赶上个过年过节走亲戚,排队磨面的能从磨道口排出去好几丈,布袋头子一个挨一个。孩子坐在自己布袋上,跟着往前挪,过一会就掰着指头点点,看看前面还有几家,总嫌挪得慢,终于等到前面还剩一两家的时候,就赶紧跑回家叫大人。

有的人看白天排队的太多,轮不上,等也是瞎等,就索性先给邻居家借点面做饭,半夜睡醒以后再掂个煤油灯去推,第二天有面了再还给人家。孩子经常在半夜被大人叫起来推磨,推着推着,扶着磨棍就睡着了。

说起推磨,这可是个没法逃滑的体力活,大磨分上下两扇,死沉,要磨面的时候,得先用磨棍把上扇抬起来,然后放上磨锥子,顶住,这样才能在下扇磨上摊粮食,也就是摊底,把粮食摊匀了以后,再抬住上扇,把磨锥子拿出来,让上扇磨落下,压紧下扇磨,然后在上扇磨顶上放上粮食,把磨棍插到绳眼里,别到磨盘侧面,就可以推了。在推的过程中,上扇磨顶上的粮食会通过磨眼自动流到两个磨扇之间的槽里,经过上下两扇磨的摩擦就可以将粮食碾成齑粉。

当时生产队推磨都是用毛驴,整个村东西两个生产队加一块也就只有一头好吃懒做的老叫驴,它其实也不喜欢推磨,必须好好哄着才行。

一般让它推磨之前,都是先给它弄点好吃的好喝的,然后变戏法一样拿出块破布,跟捉迷藏一样,蒙到驴眼上,驴觉得挺有意思,就顺从地戴上眼罩,然后被套上磨棍,“嗒嗒”上路,精神头还十足,估计它还以为要进城见大世面呢,其实只是围着磨盘打圈转。

等推完磨,给驴把眼罩摘下来,它才发现被骗,原以为走过了千山万水,搞了半天,却发现连磨道口都没出,气的仰天“昂昂”直叫,然后躺地上撒泼打滚,连拉带尿。

这头驴,生产队解散的时候,大家都嫌它又老又懒,架子还大,没人要,最后抑郁而终,被杀了分肉,一头小瘦驴,全村二百多人分,还没尝出啥味就没了。

家庭个人推磨一般只能靠人力,驴是公家的,私人是不能随便使唤的。家里有壮劳力的,一个人推着磨呼呼直跑,家里没壮劳力的,妇女小孩,一人一根磨棍,人多力量大,也能推。

家里实在力穰推不动的,就打听着看看谁家快没面了,两三家合伙推磨,这样,既能互相借点力,还能一边推磨,一边拉呱,不闷胀。

另外,推磨的同时还要看着孩子,孩子在磨道里,无聊得要死,根本呆不住,只想往外跑,而外面又太危险,那个时候,村里养家畜家禽的多,它们单欺负小孩。

不说别的,大鹅和山羊,孩子就不是对手。别看大鹅平时看起来很热爱和平的样子,万一孩子落单了,它一掂脚,一仰脖,感觉比孩子高的话,直接上口就敢拧小孩,吓嘞孩子嗷嗷叫。山羊更是不把孩子放在眼里,一低头,瞄准了就抵过来,劲可大,经常有小孩被山羊怼趴下的。

为了不让孩子跑出去,只好把孩子抱到磨棍上,这样,连看小孩带干活都有了,孩子在半空中,腾云驾雾一样,新鲜刺激,自然就不再无聊了。

另外,由于当时大家都吃不饱,所以在推磨的时候,还要小心有怪孩子去偷吃粮食,村里刘会计家的老二就经常干这事,给他爹丢人。

他因为个子矮,大家都喊他磨锥子,别看他爹是会计,家里也有断顿的时候,把个磨锥子饿得嗷嗷叫,到处扒拉馍筐子,结果连个馍星子也找不着。他就往磨道蹓跶,碰运气,看里面是男人在推磨就算了,如果是老婆在推磨,就下手,他知道老婆都是缠的小脚,跑不快,撵不上他。

有一次二大娘在推磨,磨锥子跑进去,掂着脚从磨盘上抓把面,捂嘴里扭头就跑,二大娘又生气又心疼,搁下磨棍,拿起扫面的炊帚头子就从后面撵:“你个狼羔子,饿死鬼托生嘞,也不喝点水就喃面,等会噎死你!”

我家离磨道不远,家里人多,面下得快,所以经常需要推磨,母亲瘦弱,又是小脚,推磨有多吃力就别提了,用手推不动,就用肩膀头抗住磨棍,探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前拱,肩膀头抗不动了,就用磨棍顶到腰上,压上身体的力量,一步一步往前挪。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滚,实在累的推不动了,就只好求人,到聪爷家找我几个嬷嬷帮把手。我娘本就好强,有时候不想麻烦人,就只好煮囫囵粮食给我们当饭吃。

等我哥我姐稍微大点,能借上他们的力了,我娘才算轻松了一些,一个磨盘上别上几根磨棍,大家围着推,虽说都没多大劲,但是合起来总算没那么作难了。

我娘我哥我姐都去推磨,自然不能丢下我,别看我小,路都走不稳,一跑起来还经常绊趴,但是好动,放屁的空就没影了,所以推磨的时候干脆把我领到磨道里,抱到磨棍上,就这样,我在磨棍上一坐就是好几年。

等稍微再大点,伸手能够着磨棍的时候,再让我坐磨棍我就不干了,嫌拿捏嘞慌,而且还硌腚,我也要求推磨,尽管只是擎着磨棍跟着跑,根本用不上啥劲,但是毕竟也是劳动分子了,心里可自豪!

八十年代中期,村里开始通电,我哥亲眼目睹了小时候母亲推磨的艰辛,就和别人合伙买了打面机,开了个打面屋,做起了打面的生意。

我娘终于可以扔掉磨棍,再也不用推磨了。

村里的磨道也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成残垣断壁,墙本来就是土垛的,很快就坍塌流失成平地,那套使用了多年的磨盘后来也不翼而飞了!

从此,推磨就封存在了记忆里,唯有路过那里的时候,空气中仿佛还有一丝新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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