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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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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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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老戏

七十年代的豫东农村,娱乐活动少得可怜,现在的电视机、收音机,当时都没有,更别说电脑,手机了。白天无聊了,男人就扎堆在岗子上瞎晃、晒暖,爱说话的一个劲猛喷,没嘴的就低着头剋虱子。妇女喂完猪羊,也夹着活计串门,她们个个都是话头子流,两三个人就能唠一晌,顺便做点针线活。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直到有一天,唱老戏的来了,村里就热闹了。

信一般都是从大队或者村干部那里先透出来的,然后大喇叭一吆喝,打圈几个村就都知道了。

年轻人对老戏没兴趣,觉得节奏太慢,放着好好的话不说,非要拉着长秧,拐一堆弯,急死人,所以没事也懒得去看。喜欢看老戏的主要是老人和小孩,尤其是小孩,啥都不图,就图个人多热闹!

村里有几个老头是戏迷,他们懂戏,看戏上瘾,平时高兴了自己也哼哼几句,没人管跑不跑调,俗话说: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这话不假,他们真像是着了唱戏的道,整天打听着哪有戏,然后跟着戏班子乱跑。村东头的陈大爷,三十里、五十里有戏他都跑过去看,回家的时候,大娘杠住门不让进,闹着让他以后和唱戏的过。

老婆虽然也喜欢看戏,但是懂戏的少,大部分都是瞎看,经常把几个不同戏里的人混到一坨。

俺娘就是个戏盲,两眼一抹黑,大字不识一个,啥也听不懂、看不懂,但是她知道看戏是教人学好的,是专门治孬人的,她经常说:“抓不住奸臣不撒戏”。

别看她看戏不中,但是平时为人好,无论到哪去看戏,村里的几个老婆都要叫上她,不去就生拉硬拽,说:“ 村里的老婆都去看戏了,就撇下你一个,孤廖廖的,也没人跟你打牌,你不去看戏,弄啥?”

娘本来就是个随大流的人,经不住三劝两劝,加上我在一旁一个劲拱,她看推不掉,就安插我姐在家看门,喂喂猪羊,然后带上我,和几个老婆搭伙去看戏。

当时大家看得最多的戏是草台班子演的,就是以师徒数人或家庭为主组成的小戏班,比如张家班,李家班。这些人其实也怪不容易的,农忙时回家种地,忙完了就赶紧出来唱戏。长期游走在各县、乡、村之间,拖家带口,居无定所,哪里有人请,就到哪里落脚,卸行头、搭架子,安营扎寨。唱完了,再拆掉台子,收拾家伙什,装到车上,吱吱呀呀,奔下一家。

这种戏便宜,而且可以用粮食抵。一般都是收了庄稼以后,趁大家不忙了,大队或者村里牵头,一家兑几斤粮食,就能请一台,到村里连唱好几天。当然也有好壮光的人家,因为办喜忧事请的,他们出钱,让乡亲们免费看。

戏班子进村后,一般都会和村委商量,找一片空地搭台子,有在村边麦场上的,也有在村中间空地上的,还有在办喜忧事家的院子里。

吃罢饭,村里的老老少少,搬着小板凳就偎了上来,还能碰到很多面熟却又叫不出名字的人来家里讨水喝,都是打圈村里跑来的。

当时除了在各村看草台班子演戏以外,去过的最大的地方,就是公社的大礼堂。这个礼堂院子很大,露天,大门朝东,周围是一人多高的围墙,主要是公社社员开大会用的,有其他大的集体活动,也在这里举行。

草台班子显然够不着在这里演戏,挂不上级。能在这里演戏的,起码也得是当地叫得响的正规剧团,比如商丘地区豫剧团或者临近的周口地区越调剧团。公社为了活跃社员的文化生活,在农闲时会给社员写几出让大家看,公家出钱。公社领导也借这个机会,在演出前讲讲话,或者做做什么动员,平时社员很难到这么齐。

礼堂的台子下面是诺大的广场,有一排排的水泥墩子,看戏就不用自己带板凳了,这在当时算是高级的。头一场戏,墩子上有土,腚底下垫张孩子的书本纸、作业纸或者桐树叶,后几天坐来坐去,就不脏了,有时候还温乎着,干脆一屁股坐下去。

我娘和村里的几个老婆都是小脚,走路慢,到的时候,已经半院子人了,人头攒动。先到的人坐前面,有的地方虽然没人,但明显是人家占好的位置,于是就挨着往后排坐。坐下后,把头上顶的手巾包周正了,挡一下太阳地,几把大蒲扇呼嗒呼嗒扇起来,急蹦蹦走了一路,猛一坐下来,不扇扇热的难受!

整个院子里乱哄哄的,坐在后排的人根本听不清公社书记在喇叭上讲的啥,只管跟着前面的人鼓掌,随着一次最热烈的掌声,书记讲话结束了。过一会,一阵紧锣密鼓,大戏开场了。

孩子们喜欢看打戏,一看到武生在戏台上各种翻,滚、扑、跌,闪、展、腾、挪,外加十八般兵器上下翻飞,就不转眼珠。尤其是看到高难度的动作,超级刺激,不自觉地手舞足蹈,比划着想学。

另外孩子还喜欢看鼻尖上有个豆腐块的小丑,他们语言幽默诙谐,处处插科打诨,动作滑稽夸张,经常弄巧成拙,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还有那些一捋胡须,一跺脚,叫喳喳的花脸,孩子更是好奇,不知道他们的脸为啥长成那样,充满了神秘感。几个孩子一商量,就从角落里窜到戏台子上,溜着边爬到后台演员化妆的地方,去看看他们到底长啥样。

礼堂台子上的幕布拉得不那么严,每一幕快结束的时候,下一幕要出场的演员,就会在幕布后面等着上场,为了不出错,有时候还会侧身探出头来看看,孩子如果看到是挎着宝剑,拿着马鞭的,立马就兴奋,一看是空着手的须生,就有点头疼,尤其是幕布拉开后,中间还放了桌椅的,这一折十有八九是文戏,最害怕有人坐下来摇头晃脑、一板一眼的唱,真想把他们的椅子给撤了。这种戏,听一会就瞌睡。

其实不止是孩子瞌睡,大人也一样,我有时候看不懂了想问娘,扭头一看,只见她低着头安静的出奇,就知道八成是在那栽嘴呢,你晃晃她,她就强打精神抬头看两眼,再扭头一看,又睡着了。

再往远处看,这一拉溜好几个老婆,也都欹拎着头,瞌睡得东倒西歪的,只要看到她们的蒲扇突然不扇了,或者啪的掉地上了,然后机灵一下,弯腰捡起,又开始扇,那就是瞌睡晕了,刚从梦中醒来,难得一两分钟的人间清醒,就又垂下了头,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等回家后,村里没去看戏的人来家串门问俺娘:“今天看的啥戏?咋样?”

母亲内疚地说:“啥戏名,没记住,戏也没看懂,花花绿绿的,眼晕。”我看人家失望的样子,赶紧连说带比划,给人家讲半天,虽说漏洞百出,好歹能捋出个大头小尾巴。我娘在旁边只管“嗯、嗯”,点头。

记忆中最隆重的一次看戏,是在乡镇街西头的老戏园子,这个戏园子是个不露天的两层戏楼,老辈人留下来的,听说清朝就有了,是当时的土豪乡绅、上层社会听戏享受用的,红漆双扇大门,一丈多高的墙,气势恢宏。

这次看的戏,是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马金凤领衔主演的《穆桂英挂帅》,没想到鼎鼎大名的河南省豫剧团,竟然也来俺们乡镇唱戏了!

提起马金凤和她的《穆桂英挂帅》,在老家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气太大了,而且据说整个县城几十个公社里,河南豫剧团只选中了我们这里,原因是俺街上这个戏园子在当时农村非常少见,可以保证很好的艺术效果。

消息一传开,当时就炸锅了,大家都想看。但是毕竟是室内戏园子,空间有限,为了保证更多人能看上,河南豫剧团决定,这次连唱半个月。

即便如此,开戏第一天人多的还是超乎想象,几乎失控,刚开始我夹在大人中间,还能从腿缝里看到点动静,后来就挤严实了,啥也看不见。离大门越近越拥挤,大人怕把我挤倒在地上,就把我抱起来,结果手也被挤开了,我硬是被旁边的人夹着悬在空中,腾云驾雾一样,两腿不连地就进了戏园子,只是进去落地后才发现不见了一只鞋。

省豫剧团的这次文化下乡活动,让全公社的人都开了眼,那些日子大家一见面就聊马金凤,一张嘴就是《穆桂英挂帅》。

直到多年以后,一提起看戏,大家还都自豪地说:“豫剧大师马金凤,你知道吧,外‘盖九州’,她都来俺老家唱过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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