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去世快五十年了,当时我才四五岁,对他的印象影影绰绰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记忆中的他,个头不高,爱戴个瓜皮小帽,总是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提个鸟笼,是一个心灵手巧,多才多艺,能说书,善唱曲,乐观幽默,开朗豁达的老头。
姥爷最喜欢带我玩,还经常教我顺口溜,比如“小老鼠,上拐棍,拐棍滑,磕住牙……”,“板凳板凳摞摞,里面坐个大哥,大哥出来买菜,里面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花娘…..”,这些杂七杂八、一套一套的段子,都是跟俺姥爷学的。村里人都说我快学成小呱嗒嘴子了,一天到晚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哒哒”个不停。
姥爷不但能说会道,手还特别巧,会编蝈蝈笼子、拧筷笼子,会打草鞋、钩草帽。印象最深的是姥爷还会用莛子的瓤和篾给我扎眼镜,我戴在脸上,有点松,走路的时候都齉着鼻子,蹑手蹑脚的,生怕眼镜滑下来,上床睡觉了还不舍得摘。
正因为姥爷是个活分人,一天到晚闲不住,所以他在一个地方呆不久,时间长了就会烦。多亏他有七个子女,而且四个是女儿,可以让他经常串亲戚,到处颠颠跑跑。
俺娘在她姐妹四个中是老大,俺家离姥爷家又最近,中途还正好路过乡镇街,所以姥爷最喜欢来俺家。尤其是乡镇街有会的时候,他一般都会拄着拐棍走三里多地赶会,顺便拐到我家看看,下半晌再回去。
逢会的日子,俺娘知道姥爷会来,就早早做了好吃的等他。如果姥爷因为家里有事抽不开身,一两个会没来,俺娘心里就开始惦记,派俺哥俺姐拉着架子车去请他。
在夏天,他甚至还会在我家呆上几天,夏天的晚上,村里的男人通常都在外面睡,比较方便。我姥爷总是拉个草苫子,带着我,在村里岗子上通风开阔的地方,和村里的几个老少爷们扎堆睡,我的顺口溜就是那个时候跟姥爷学的。
后来姥爷年纪大了,需要人伺候了,俺娘和俺仨姨每年都会轮流接他到自己家住一两个月,以尽孝心。姥爷本来就爱说爱笑爱热闹,住闺女家的时候,无论遇到年老年少的,他总是先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三哥五弟”地喊嘞可亲,和谁都能聊到一起。
时间久了,俺村和三个姨家村里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有人说他混的比本村人还熟。村里人大老远看见他就吆喝:“安大爷又来看闺女了“。我姥爷总是说:“是嘞,想外甥了,来转转”。
村里人甚至有一阵子见不着这个老头心里都想嘞慌,经常听到有人问俺娘:“安大姐,你咋还不接俺大爷来咱村住啊?”俺娘无奈的地说:“让俺妹妹接走了,住不够天想接也接不来。”
俺娘对姥爷非常孝顺,听俺娘说,俺亲姥娘走的早,她当时还是个孩子,既要干家务,又要照看好几个弟弟妹妹,小时候可没少吃苦受罪。
姥爷总说俺娘命苦,心里觉着亏欠她太多,所以等她长大出嫁的时候,姥爷说砸锅卖铁也要大操大办一回,他人缘好,交际又广,是有名的善人,据说当时排场弄得很大,陪送的嫁妆也是方圆几个村都数得着的。俺娘每次提到这,眼睛里都是激动的泪花,脸上充满着喜悦和自豪!
我喜欢姥爷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他每次来俺家都没空过手,路过乡镇街的时候,不是给我带烧饼,就是带包子,一想起俺姥爷要来,我就满嘴流口水。
记得只有一次没带,我看到姥爷来了,大老远就跑出去接他,一边跑还一边喊:“姥爷姥爷,你给我带的包子呢?”
姥爷一愣神,哎呀了一声,非常尴尬地说:“小,这回赶会来晚了,包子铺关门了,没买成,下次给你多带几个。”
我一听没带包子,小脸立马变了,嘟着嘴说:“没带包子,你来俺家弄啥?你走吧。”然后又扭过脸给跟出来的俺娘说:“给我换个姥爷吧,这个不要了。”
旁门邻居一看我一本正经地撵姥爷,都被我逗得哈哈大笑,姥爷也快笑岔气了,气嘞俺娘要拿苕帚疙瘩打我,姥爷赶紧护住我,说:“你打他弄啥?你看看,俺小脑袋瓜子多灵,以后上学准中。”
现在每想起这个事情来,都后悔得恨不能摔头,可惜姥爷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懂事,不然我一定会对姥爷真诚的说声对不起。
姥爷走时八十三岁,俺娘哭得痛不欲生,我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痛,把我吓坏了,拉着俺娘的手,也哇哇大哭。她哭俺姥爷,我哭哭俺姥爷,哭哭她。旁边的大人赶紧劝她:“安大姐,你可别哭了,等会再吓着孩子,你看看恁儿,哭得都接不上气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想想,万一你哭坏了身子,将来谁照顾孩子?”
俺娘不敢再哭了,只好把悲痛埋在心底。姥爷走后,我知道俺娘特别想姥爷,打心底里想,从来也没停过,只是她嘴轴,又没文化,不会说,更不会写,只能念叨念叨,又形容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啥。
如今俺娘也走十几年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想多伺候她几天都没机会了,就替俺娘写点姥爷的点点滴滴吧,我想俺娘一定会喜欢的。
真心祝福姥爷和俺娘这父女俩在天国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