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乡下人的生活单调无趣,除了下地种田,吃饭睡觉,就是在岗子上瞎晃悠,喷大空。直到乡镇街逢集逢会了,才热闹!
早上天不亮,小商小贩就开始三三两两的㧟着鸡蛋,拉着瓜果、蔬菜到街上叫卖。做买卖的总是要赶早儿,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清早的果蔬,支棱的很,挂着露珠,青翠欲滴,黄瓜顶花带刺,萝卜一掐一股水。鸡蛋也都是自家老母鸡新下的,用手一捂,还温着呢。
街上几个叫得响的小吃——-“东头的牛肉,西头的砂锅,南头的豆腐,北头的油馍”,早早就开张了,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各种杂货摊也都一个接一个,在一街两行,鳞次栉比地摆开了,卖葱的、卖蒜的、卖米的、卖面的、咕噜锅的、担担的、拉弦子唱戏的、打把式卖艺的……应有尽有。
附近村子里出名的土特产也都来会上亮相了,龙门寨的瓜子,李小集的豆腐,菜油坊的小磨油,马嘎得王庄的麻花……。
吃过早起饭,赶会的人也开始慢慢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路近的走路,稍远点的骑车,孩子斜坐在车杠上,负责打车铃,还有用地排车拉着小脚的老母亲赶会的。
到了街附近,自行车,地排车就进不去了,找个存车处把车存了。想省钱的干脆把车锁在树身上,自己溜地蹦儿逛街。
人越聚越多,一个街筒子都是,远处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跟着人头走,摩肩接踵的。经常有人被踩到脚后跟,不得不蹲下去提鞋。
大人怕小孩摸迷了,一会儿也不敢丢手。孩子没长劲,别看刚开始蹦蹦哒哒可欢实,没走几步,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死活也挪不动了,拽着大人的裤腰带打提溜。大人着急赶会,只好让他们骑尿脖。
赶会的人走走看看,蹲蹲站站,忙着买东西。有弯下腰在蔬菜摊前抓一般青菜,一边掐头去尾,一边讨价还价的大娘;也有秤杆撅得老高,秤砣都快滑下来了,还继续往秤盘里添花生的大婶;有拎块花布,在身上比来比去,征求同伴意见的小闺女;也有围着流动摊位的冰糕箱子来回转悠,单等到最后化了打折才买的馋嘴孩子。
一个会上闹哄哄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找人的喊叫声,熟人之间的聊天声,孩子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加上路边的收音机里还不时传出当时最流行的歌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在希望的田野上》、《双脚踏上幸福路》……这些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激荡在乡镇街上空,感染着整个市场和过往的行人 !
乡镇街最热闹的摊位要数耍猴卖艺的了。豫东是平原,不产猴,所以一般牵猴卖艺的都是外地人。他们先是一通锣鼓,把大家聚来,然后,给围观的人拱拱手,南腔北调地说些客气话,比如“初到贵宝地,做个罗圈揖,请父老乡亲赏口饭吃”,“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之类的。每敲一遍鼓,打一遍锣,就牵着猴,端着盘子围着大家转一圈,吓得孩子只敢躲在大人身后,从裤裆下面偷着往里瞅。
乡下人厚道,知道外地人背井离乡不容易,一般都会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分壳儿丢到盘子里。耍猴的人千恩万谢,让猴子不断给大家作揖 ,那猴子有时候一脸懵逼,抓耳挠腮,有时候又仿佛非常善解人意,点头哈腰的,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
说起乡镇街最浪漫的地方,莫过于春风照相馆了,当时整个大街上只有这么一家照相馆。平时如果有照全家福的,照相馆的师傅一般都会上门服务,一来方便腿脚不方便的老人,省的来回跑,二来在家里用真实环境当背景,将来也是个念想。
趁赶集赶会来照相馆照相的,一般都是处对象的年轻人。他们在大街上根本不敢并排走,更不敢扯着手,怕熟人见了笑话,都是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进了照相馆,更是扭扭捏捏,长条凳子两头,一头一个,谁都不好意思往中间坐,急得师傅直喊:“你看看恁俩,哪像是来拍结婚照的,离八丈远,往一堆偎偎,再偎偎” 。
两人这才不好意思的一点一点往中间挪,稍微一蹭着边,就像触电了一样,赶紧再往外撤。
师傅看到两个人身体僵硬,像倒八字 一样往外侧着,只好再扯着喉咙喊:“身子再往中间凑凑,肩膀靠近一点,偏点头”。
轮到表情了,师傅也不知道咧开嘴教了多少遍“茄子”,两人脸上才挤出点笑容,激动得师傅连脸上的汗都顾不上擦,赶紧”咔嚓“一下,拍了下来。别指望他们会笑得有多灿烂,只要看起来带点笑意,不绷着脸就行了。
半下午的时候,赶会的人心满意足,转也转了,看也看了,该买的都买齐了,再买实在提不动了,就开始从街中间往两头走,大家有说有笑,慢慢散场。
喧闹了一天的乡镇街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而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骑大人尿脖赶集赶会的孩子已经年过半百,乡镇街也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天真的以为,童年的乡镇街只是过眼云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
结果却发现,乡镇街不但没有从脑海中消失,反倒早已尘封在心底,打开它,便是一汪浓浓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