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发育晚,村里孩子大都尿床。有的孩子尿脬大,能憋尿,尿床少。有得孩子小鸡没把门的,三天两头尿床。西头的张娃,成天在床上”画地图“,村里人都喊他“尿床大王”。
因为尿床,孩子们没少挨大人吵,只是当时的孩子皮,挨吵不记数。
进村的货郎,会卖巧,故意编着歌哄小孩:“吃了俺的棉花糖,叫你一辈子不尿床”。
孩子们一听吃糖不尿床,赶紧跑回家,翻箱倒柜。把鞋底子、鞋帮子、鸡毛、鸭毛、绵羊毛、娘剪下的长头发,都拿来换糖。结果糖没少吃,床照尿。
大人怕小孩夜里尿床,一般在睡觉前,都会催孩子去屋后头的茅坑,把尿控干净,再上床。但是有时候一忙,就忘了提醒,那晚上十有八九要坏菜。
孩子夏天尿床还好说,天热,单子薄,好洗好晒。冬天就有点麻烦,温度低,加上被子厚,洗了当天晒不干,撵不上晚上盖。
家里有多余被子的还好点,可以替换替换。没多余被子的,就只能白天带着尿晒晒,跑跑味,晚上睡前拿麦秸火熥熥,上面再垫上点破铺衬烂套子,先凑合着用。等哪几天天好温度高了,再拿出来拆洗晾晒。
家里的老人,忌讳小孩晚上玩火,说小孩夜里玩火,容易发癔症尿床,这话还真准。
记得有一年冬天,过年前,下岗三奶奶的大孙子亮哥结婚。按规矩,几个堂弟要提前一天睡到洞房的大床上,这是老家的风俗,叫“滚床”。
我和本家的几个小孩傍黑一喝罢茶,就跑过去了。新房的大床上,放着两床厚厚的大红被子,一看就带着暖和样。床头的柜子上,还存着好几床,叠的整整齐齐。所有的被子都是新里新表新棉花,孩子们打从娘胎出来,都没用过这么新的铺盖。
父母不在身边,终于解放了,几个孩子高兴得跳圈。他们开始在床上打滚翻跟头,还从院里抱来花柴烤火,一口气折腾到后半夜。最后实在疲倦了,才横七竖八地钻进被窝,刚一进去,就睡得跟死猪一样。
第二天早上,三奶奶一进屋,看到地上一大堆灰烬,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她心头一紧,暗叫不好,赶紧扒开被子看,果然,崭新的铺盖快被尿成河了。
三奶奶气嘞心嘴子疼,一句一个“龟孙”地骂,问几个孩子谁尿的,几个人当场吓傻了,都说不是自己。
我娘和几个大娘、婶子闻讯赶来。先把灰撮出去,地扫干净。再把孩子尿上的铺地盖地都卷起来,一会抱到二大娘家拆洗。多亏是大婚前,铺盖都富裕,可以替换,不然真抓瞎。
二大娘嘴巧,一看三奶奶的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赶紧拣好听的说,宽宽她的心:“ 三婶子,‘沾了童子尿,必定有福报’,恁就擎好吧,等新媳妇过门了,一准能生一大堆孩子,而且个个都带把儿。”
三奶奶是孙子迷,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下来,加上看到大家这么上心的帮忙收拾,气也就消了。慢慢把手伸进衣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零钱,挨个发给孩子们。
几个孩子本来还耷拉着脑袋,等着挨吵。现在看不但不挨吵了,还得了滚床的赏钱,喜出望外。手里攒着钱,一路小跑到大街上去买炮。
岁月催人老,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村里尿床的孩子,如今都到了含饴弄孙的年龄。看到现在的孩子睡觉都带着尿不湿,可以随时拆换,再也不用为尿床发愁了,觉得他们真是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