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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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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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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子的雪人


                                         一


这天道说要下雪就要下雪的,不管是大是小,人们看鸡鸭猪的反应基本上都是心照不宣。季节到了这个月份,不下雪反而觉得总有一种念头实现不了的感觉多少有点期待。

昨天苇子就没泡黄豆。苇子说:“看这架式,天老爷不捂个两床棉絮不得收手。”

“我看还不止两床棉絮。”苇子的老公墩子拿眼瞟了瞟窗子缝隙里一点点的天空。灰颜色的低云四处捂得紧紧密密。天光暗淡得使人丧失了判断时间的能力,有时候提前一个时辰收工蹲在家里又没别的事做一直懊悔。

屋外的风呜哇呜哇声响,不时夹杂折断枯树枝的嘎巴嘎巴响和撕碎塑胶纸的咝啦咝啦响。这两天的风是冬天以来劲头最冲的,寒气也逼得最快最狠。人们说将要落地的一场雪可能大得吓人。

要下雪了,人们宁可不下田做事也要呆在家里。男人找出八百年不用满条生了黄锈的锯子,抹点黑菜油,硬生生地锯下一些木柴。女人则叫孩子们帮她从菜园子里多切些白菜,再把冬蒜搬回来堆在厨柜下面,准备下雪十天半月。

每天墩子都要出去卖豆制品,风挡不了雨挡不了。惟有下雪时不能出去,因为自行车轮毂在雪地上转不动硬是不行的。每年此时,正好用闲下来的时间清洁灶台压架,换换磨浆机的磨片和整整灯泡线路,机歇人不歇。

“墩子,是不是将那些茅蒿草收回来,雪塌久了会烂的?”

“不下雪还吹两天就好了。”墩子记着上个星期一割放的茅蒿草,铺晒了两个太阳阴了两天还差两个露晒,下场雨不怕,糟一糟上火更快。下雪则会和地里的庄稼一样遭受损失。烧豆腐,用煤用柴用稻草都行,但烧出来的豆腐总是像缺点什么寡淡无味,唯独用苇子滩的茅蒿草烧出来的豆腐贼香贼嫩贼白贼爽。苇子滩的茅蒿草火头硬上火快易于掌握,更有苇子滩人说得神乎其神:即便是苇子滩的茅蒿草也要经过苇子的手才会赋予如此神奇功效;还有一说更带有乡村野趣,说是苇子压制豆腐的方式很特别,豆腐上架后,苇子和墩子躺在床上,隔一会往吊筐里丢一块砖,夫妻俩的事做完了豆腐也压制好了。传说加想象使苇子的手艺长盛不衰,所以苇子和墩子再辛苦也坚持割放茅蒿草,还特别置了牛和板车来拉运。苇子滩不仅仅有大片大片的苇子连成一滩,也有大片大片光溜溜的沙滩。在其中一处芋头形状的高丘地不生长苇子却奇怪地盛产茅蒿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天生是苇子和墩子的一块财源之地,庄稼人多的是力气。

墩子套了牛车,装了草葽子钎担在屋门跟前的柳树下等苇子。墩子憨厚得如一堵墙,一声不吭,永远耐心等待苇子,也永远是苇子最坚实的依靠。

风像拉网一样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拉起来跑。苇子压着草头卷起一堆堆茅蒿草,还没等到墩子来捆便被横过来的风一杠子撬散了。一截一截细小的草屑飞起来像刮胡刀片一样乱旋乱削,不小心削到脸上一阵生生的痛。

茅蒿草一捆一捆置上车,风再不敢轻蔑地摇撼它了,只能压着劲头在梢头拔弄。老牛四脚着地底盘低重,一腿一步遒劲有力。墩子也如牛一样不畏劲风,驾辕跟着牛屁股,一脚一个桩窝地往前排着延伸。苇子攀着压杆坐在草头置边,摇摇晃晃如小时候坐婴儿床一般,勾引起阵阵孩提时的记忆。

空空大漠一样的苇子滩,一条细线一般的小道,一头的小村庄缓慢地拉动着牛车,也紧紧攥住苇子和墩子的心不放。



                                         二



嗅着村庄咸的腥的气味,归属于村庄的精灵开始以丰富的心情扶摇而回。灰蒙蒙的天色,加深了野冬青树上叶片凝重的表情。风在树林间不停地来回游荡,似一副没有丢什么东西却非要找到那东西的蛮横神态。

天色往暗处下降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深,老牛的步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墩子干脆将牛绳搁在牛背上,不用牵了。横了鞭杆在屁股后面,不用赶了。牛很简单没有太多的欲望,平时只是一捆青草扔给它,扑嚓扑嚓嚼得香喷喷的。这时,牛急着要回家,显然超过了人们回家的心情,因为简单,牛给庄稼人带来了很多特别的乐趣。

苇子在置上被摇迷糊了一阵,树林里的风声比苇子林里的风声要大,把苇子从梦里喊了回来。

林木掩映的村庄充满着浓烈的臊臭味,人们知道这是风在作怪,一泡落在村道上的牛粪平时只能臭一处,被风一搅便威力增大到能熏染四方。老牛颇有功劳似的将一泡长尿拖进村,引着几只撒完野的老狗一起归窝。

老牛昂昂长声叫唤,告诉苇子和墩子它已经看到隔壁老陈家拴在木桩上的小母牛了。跟在牛车后面的老狗突然汪汪呼喊,越过牛车朝前扑腾。苇子家门口不远处,一条黑狗急急忙忙迎了过来,像是在等待老朋友般互相亲昵地轻咬着。

“黑黑……”墩子认出是村长家的狗。平时,黑黑与村长踏影而行,天天出没在村头巷尾田间地头。黑黑在哪里说明村长就在哪里。

苇子在置上伸长脖子拉长眼光,看到自家门口柳树底下突地多了一大堆黑乎乎的牛屎。“是村长回来了!”

前天,镇长通知村长直接到市里开一个关于建立苇子滩自然生态保护区的项目论证会,村长负责介绍苇子滩的情况。苇子滩古来不叫这个名字,因为先人用苇子烧砖制瓦,沿水路卖向四省,一代一代,将原本高出水面许多的地面挖成沟,每年起一场水便将苇子滩人往堤外赶一步。终于有一天,城里的人开始用灰砖建房,苇子滩人失业了。不久,苇子滩人又建起造纸厂,红火几年后,又因为废水污染遭到环保局关停。苇子滩人几起几落,经历多了,所以波澜不惊心态平和,都相信天生我必养我。

行前,村长来找过苇子,说这回进城,他还想去找一找刘胜,听说他从教育局升任市政府了,说不定苇子滩有什么事能找上他帮忙哩。穷沟僻壤,没什么特产能让人稀罕的,唯有苇子用茅蒿草薰制的豆腐干还能让刘老师回想起苇子滩来。

苇子喊墩子搬梯子从房檀上取下一串豆腐干提给村长。村长走了几步,回头问苇子有没有什么东西给月生,他想看看这孩子。

月生是苇子的儿子,是苇子滩唯一在市里读高中的孩子,十分逗人喜爱。苇子滩每每有人进城都要问苇子带不带什么给月生。

月生没跟苇子姓,也没跟墩子姓。上小学时,老师习惯性地写出墩子的姓,苇子阻止老师,“不写姓,就叫月生。”

老师从眼镜上面挑起眼睛,这样看人肯定看不出所以然,当然得不到苇子的明确解释。

月生到镇上读初中,到了姓氏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苇子说就姓刘吧。村里人把墩子和苇子两边亲人祖宗几代查了个遍也没找到姓刘的,心里落下大大的问号。

月生姓刘,只有老书记也就是现在村长的老爹了解一些,只是嘱咐儿子每次进城都要找当年来苇子滩当过教师的刘胜,他问起苇子就闲聊月生的事,才真正找到刘胜。

实际上,苇子早就有刘胜的消息了。月生读初二时有一次得奖状,一名女校长发证书的时候盯着奖状上的名字和儿子看了半天。以后便经常看到女校长主动接近月生,吓得月生每次都只能机械地回答女校长的问话。后来接触时间长了,月生感觉出女校长跟妈妈一样对自己十分疼爱才消除了师生间那种惧怕心理……苇子当时就明白,这位女校长就是刘胜的妻子。当年县广播站的那个小丫头,听说刘胜跟她结婚后一直没有小孩。苇子为此还像有一点内疚:是自己把刘胜的孩子夺来了。月生能上县城里读高中,苇子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算是当年将刘胜还给小丫头的回报吧。



                                              三



气温下降得太快,但热气不一定很快就能被赶走。像鱼塘的水,外面冻手,水里却能暧手,热气冷气交锋和夫妻吵架一样有一个胶着过程。同样,村长被苇子和墩子请进屋来,门一关,就将冷气推出了屋外,包括村长的狗。村长的狗比较通人性,知道哪些场合能随主人而进哪些场合又不能冒然跟进。尽管寒气逼人,狗却一动不动坐在苇子家门口,像一尊雕像。

乡下人整一桌饭很容易,最简单的有一碗酱萝卜一瓶酒两个男人对面一坐就成了饭局。酒一上头,两句知心话一嗑,两人就成了能穿一条裤子的伙计了。无论说什么,都会像酒一样倒进杯子里。何况这里还有苇子滩一绝的下酒好菜呢。

村长的意思很简单,刘胜现在是苇子滩自然生态项目保护区的总负责人,不久将会组织专家团来苇子滩进行为期半年的全面调查考证。当年,为了苇子滩的孩子们而留住刘胜,老书记派出全村最漂亮的姑娘苇子来照顾刘胜的生活。后来苇子滩出来的几个大学生都是刘胜启蒙教育的。再后来,大学生们出息了,共同出钱为村里修好了一条碎石路。从此,苇子滩多了一条与外界联系的通道,从这条路上走了好多年轻人。现在面临同样的机遇,如果项目成立,将有好多外地人会来到苇子滩旅游。那时,整个苇子滩就是一块巨大的财源宝地。而刘胜与苇子滩连接的那条根就在苇子这里。

村长的到来也如同一场飓风,在苇子平静如水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是不是也预示着另一场大雪将铺天盖地而来?

半夜里,一直啸叫的风突然停了,像一只大野狼被跟踪了很久的老猎人一箭封了喉咙。一直被啸叫声吓趴在地上的温度稍稍抬了抬头。有经验的人躺在床上都知道,此时天老爷正悄无声息地为人们准备着第二天的惊喜。

多少年了,苇子的心里没有如此剧烈地震荡过了。起伏的胸腔带动被子有节奏的律动,摩挲出苇子的一阵阵难耐的燥热和一阵阵致命的晕眩。

睡在旁边的墩子响着匀称的鼻息,这个男人是苇子最完全的依靠。当年,刘胜回城而去,留下苇子和肚子里的孩子。苇子没有感到太多的失落,因为开始就知道结果会如此。没有奢望刘胜能留下来和她做夫妻,反倒有一点沾惹上城里男人的窃喜。就是有点内疚一直爱自己的墩子便一心坚持不婚。但苇子的父母认为这是一场天灾人祸,为无法避免而日复一日的困扰。是一直在作坊帮忙推磨的墩子,趁苇子困乏熟睡之际搂抱着苇子一直到天亮。

醒来的苇子心痛得哭起来,“你以为你是英雄啊,你是个冤大头知不知道?”

墩子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是冤大头,我是苇子滩的男人!”

苇子滩的男人不会说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但谁又能说这句话不会掷地有声呢?


                                          四



往年的冬季都是烧砖制瓦的黄金时间,也是苇子滩最热闹的时间;只要不下雨,滩上都会有两条龙出来游动:一条是挑苇子到窑上的草龙,一条是挑砖上船的脊背龙(因为汉子们经常打着赤膊挑砖而得名)。九个窑口轮流制作(作者的家乡至今仍有一块地方叫九窑),滩上终日里都飘浮着白的黄的黑的烟雾,团团烟雾团团希望。当诱人的臭鸭蛋味扑鼻而来时,许多人会仰起脖子贪婪地吮吸。这种气味孕育出一代又一代苇子滩人也催生出苇子滩人赖以生存的种种快乐。

连接苇子滩与外界的是滩边那片浩浩瀚瀚的湖和那些大大小小的船驳。每日里,脊背龙将砖瓦运上船。船上满了,船主鸡公打鸣一样一声高亢嘹亮的吆喝:“载满了咯,开……船……!”于是风帆齐升,篙桨齐动,哗啦哗啦一片水响,如同孩子们一片嬉笑打闹的笑声。

苇子被村支书看中分配在食堂。她每天都往窑上送饭,饭后有一段空闲时间,便偷偷溜到湖边坐在一堆船工中间,听他们讲一些村子外面的稀奇古怪。

刘胜就是被这些船工带来的。苇子滩小学里唯一的一名老教师退休以后便走马灯似的走了一个又一个,学生们经常放假,一个学期的书往往只能读一半。

刘胜原本在城区小学当老师前途很好,却因为女朋友也就是广播站那个小丫头拒绝了教育局长儿子的求爱而招致排挤,被调到边远湖区“锻炼”。

当时的小学就在这片苇子滩中间没有搬迁。木头架构,苇杆缠稻草裹泥巴当墙;茅草盖顶,面向沙滩;背靠苇子滩,是个清静读书的好地方。不过,因为清静多少有点荒凉,冷水要人挑热水要人烧,生活异常艰苦。

刘胜来之后,老支书多了个心眼,安排苇子到学校做饭,工分照头等劳力记。老支书希望刘胜迟走两年,苇子滩就少一批文盲。

刘胜来时,带了一些体育用具:篮球、乒乓球、羽毛球。苇子看到这些东西笑起来,问刘胜,“你带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刘胜不解,“怎么没用,可以锻炼身体呀?”

刘胜到学校一看,傻眼了:学校门口是一片沙滩且只有半个篮球场大。更有甚者,连教室的桌子也是五颜六色,高矮不一,拼一个球台万万不行。羽毛球倒可以打,在地上画个方框就行,就是溅起来的尘土让人受不了。难怪这里的老师走了一拨又一拨。

苇子在刘胜的行李中看到一块军绿色布包裹软布带扎捆的硬板子,苇子提在手里,“这是什么?”

“画板。”

“你会画画?”

“是的,师范学的就是艺术专业。”

“那你可来对了,苇子滩有你画不完的地方。苇子呀芦花呀,水鸟啊大雁啊太阳啊你都可画吗?”

“可以。”

“那就好,苇子滩别的不多,这些东西多……不过,好像没看你带多少纸,画画要很多纸吧?”

刘胜点点头。这是刘胜的一块心病。那个时期纸张非常缺乏,有一学期因为没有纸连课本都没印,学生们只好捡上一年级的破旧课本念。草稿本全部是积攒的烟盒纸。

“这事好解决,我有办法!”

“噢?”刘胜眼中疑惑。

有一天晚上放学以后,苇子拉着刘胜经过苇丛,来到一片开阔的沙滩上,她用脚抹平了一小块沙地,“这不就是一张纸吗?苇子滩的小孩没有纸都是在这儿边放牛边用树枝划拉的。”

刘胜苦笑,“练字可以,勾线条也可以,反正是练手功。但画画不行,我学的是水彩画,用毛笔醮颜料画的那种。一定要用纸才行。”

“哦……”苇子明白过来,“那我也有办法。”

刘胜摇头,“谢你了。”

刘胜本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不想,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苇子来敲窗子,“刘老师睡了吗,我跟你送纸来了。”

刘胜不信,用手挡着煤油灯打开门,只见苇子腋下夹着一床凉席。凉席展开,里面真的是一卷纸,不过颜色不对,黑乎乎的。

“这是干什么用的纸?”

“封窑耳门的纸,隔一层砖糊一层泥,贴上这种纸很闭气,可以省好多柴呢。”

苇子为弄到这些纸,这两天天天在窑上泡着,和窑师傅粗汉子们打情骂俏。要知道少用两张纸就要多烧一个置的柴草,还要冒着“穿红袍”(砖没烧透时呈现一种红色)的危险。

刘胜很感动,尽管这些纸不是画画的纸,但苇子的一份心情不能拒绝。刘胜将这些纸裁成一张张分发给学生练了两个星期的“百家姓”(毛笔字)。

因为没有纸,刘胜上完课以后总觉得大段大段时间浪费得相当心痛,功课荒疏更让人心焦。

苇子也急得不得了。一天黄昏,苇子靠近刘胜,轻声说“刘老师,带上你的颜料和画笔,我们画画去,我跟你找了一张纸。”

“真的?看看。”

“我替你装着,不会骗你。”

看苇子的神情那样真诚,刘胜相信了,背起画板跟苇子一起去找景色。刘胜多日没拿画笔了,心里确实痒得不行。

夕阳西挂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块警示牌提醒着放纵了一天的热气应该回去歇息了。细细微风读懂人意地拂面而来,轻松和惬意裹成一团一团直袭刘胜和苇子。

出了苇林,看夕阳的鳞片掉落在湖面上,波光滟潋。大雁从锦云里穿出来,拖着长长的雁鸣,声声醉人。

“就是这里了。”刘胜从肩上放下画板展开,等待苇子拿出画纸。

苇子略为迟疑,继而满脸泛红,“其实,刘老师……画纸在这里。”

苇子缓缓朝着湖面朝着斜阳转过去,一头秀丝被苇子撩到胸前……

在刘胜惊愕的目光里,逐渐清晰地出现一张白玉一样的纸……

天亮前苇子迷糊了一阵,是隔壁老陈家的小孩子很尖的笑声刺醒了她。平日里她会很散懒的赖一会床,等待墩子煮早餐的香味窜进来喊一声“懒坯,该起床了”她才开始找她的小背心往头上套。

苇子今天的感觉很强烈,她想快一点起床,去苇子滩看看雪,看看老学校。

钻出被子的一刹那,冷气像胶皮糖一样直往苇子身上粘,浑身上下毛根骤然收紧。窗子里透过来的曙色比平时增加了几分亮度,苇子明白这是反射上来的雪光。

苇子特意开门看了一眼门外的雪。果然不出所料,眼前雪花正恣意飞舞,远远近近迷迷茫茫。门口的柳树底盘低垂,所有枝条皆被冰凌一截一截裹住。那些已丧失生命力的枯枝经受不住考验纷纷折枝坠地,等待化为春泥;一个冬天过去后,树上的枯树枝基本要被清理干净。

屋檐下挂着一排冰柱,粗粗壮壮,引诱着苇子很想伸手去触摸。

难得的清闲,下雪给人们带来好心情。

下雪天,一直认为休息是浪费时间的庄稼人心甘情愿地呆在家里了。一盆火将一家人稠在一起,也烤熟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话。也有大人经不住雪的诱惑,和孩子们一起出来堆雪人……童心不仅仅只是孩子们才有。

苇子喝了一碗热粥,很烫贴很舒服。苇子起身想出门,墩子悄无声息地递过来一条红围帕,“今天好多人都要出门踏雪,我就不出去了,家里杂事多,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

墩子一直这么体贴得知心知胃知冷知热,仿佛就是苇子身体上的一部分。苇子眼圈有点潮湿。

雪下得十分热烈。

村外的雪地里有一串串脚印往外延伸,其中有些是狗脚印,说明有一部分人是去苇子滩抓野兔了。平时,兔子老在眼前晃就是抓不着,气得要死。今天雪来帮忙,就应该是兔子生气了,只要被人发现就十拿九稳,有心情的话还可以逗它玩一会。

苇子经常带刘胜到苇林里去药野鸡掏野鸡蛋。苇子将黄豆用针掏个眼,灌上点点杀虫用的药粉子,用泥巴封住口,找到野鸡出没的道儿沿途撒上,只需等晚上来捡野鸡了。有时候星期天,他俩干脆选择附近有艾草的地方放倒一处苇子躺在那儿等上两个时辰也能有收获。艾草有驱除蚊虫的功效,俩人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

月生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苇子来到学校旧址。因为搬迁多年,因为这场雪,痕迹已经看不到了,但苇子仍然能够很准确地辨认出来。在她心里,这所学校清晰可见。

学校旁边有一块菜地,那是刘胜不听苇子的劝硬要开出来的。

苇子滩沙质重,除了苇子和茅蒿草,其他的好像都不能生长。刘胜播下的种子开始还能发芽,过不了两个星期就会僵苗枯萎。不过,这块地倒是很能生豆芽菜,男学生们一人一泡尿撒到地里,豆芽生得又快又鲜嫩。

苇子独个儿笑起来,眼前纷纷扬扬的雪,正代表着她想着刘胜的心情。她曾经和刘胜一起堆过很多雪人,准确地说,应该是雪动物,有猴猪马兔;凡是苇子能想出来的动物,刘胜都堆得出来,惟妙惟肖。在苇子眼里,这正是城里人的一种灵气。

不知不觉,芦苇开始堆雪人。先滚了一个大大的雪球竖在操场上,再一捧一捧往雪球上加胳膊加腿。这是刘胜教给她的方法。

开始,她不知道要堆个什么模样。她顺着心迹任意堆积。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是一种出神入化的状态。

雪人堆完,苇子后退了两步,聚精会神地看着雪人……刘胜的轮廓清晰入目。渐渐渐渐,雪人活动起来,和苇子一起走进了以前的朝朝暮暮……

苇子一动不动,站在雪人旁边。苇子身上落满厚厚一层雪。冰棱一块一块生硬地往苇子身上粘贴着……苇子整整一天没动。

假如苇子陪伴刘胜一夜,第二天,就会变成和刘胜一样的雪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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