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牛

"碾米啦，碾米啦……明天要开始抽水了，今天要碾完。不碾的话要等下个月啦……"大清早，村里的抽水员沿户叫喊。声音后面便是一连串的响动:拉亮灯泡的，牵牛的，开鸡笼门的，安板车的，装谷子的……

一个抽水员怎么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做到瞬间扰动村庄？都是为了节约几十块钱和半天时间。

这是村里给农户谋的一点好处。村里有现成的抽水设备，一千多块钱买了台碾米机。换个皮带方向，调动一下电动机的松紧，简单再简单，就解决了大几十户人家的碾米问题。碾出来的米和糠壳碎米混在一起，庄户人家农闲坐不住，风筒风一阵，筛子筛一阵，整出来的米一样光亮干净匀称。

孙小亮的母亲在房外高喊，"亮子，快起来。赶紧拖谷过去排个队。你装板车，我去跟你牵牛。"

"知道了。"孙小亮迅速从床上爬起来，三下五除二收拾妥当。母亲将牛牵来时，他已经将牛轭头缆子张开了。牛直接往里一钻，很是熟练地一下子就站到了位。孙小亮将牛轭头挪到牛脖子前面的一块茧子肉上套好，扎紧缆头。吆喝了两声“嗨，起”，扬起鞭子吓唬了两下，牛就抬腿起步了。他的牛是头牯牛，年轻有力气，走路得儿得儿特别带劲。

孙小亮这一套动作麻溜利索，没有一丝多余。从这一点上看，他都是一个好庄稼把式。可惜，他父亲离世早了点，母亲多病，家里积蓄不厚，三十好几了一直娶不上媳妇。不过，人们看他的精神状态一直不错，不像是没有媳妇的人，所以都在背后议论过他许多次。

   晨曦微露，孙小亮正好朝着亮的方向在走。心情舒畅，兆头很好，总觉得有喜气在前面迎着他。空气的湿润度，正好适合人的自然呼吸，滑爽顺溜。林间有薄雾悬浮，轻轻柔柔，一阵一阵抚摸上他的脸颊，像调皮的拿他开心的小媳妇的手。

等孙小亮驾着牛车赶来碾米屋，前面已经有些主儿了。多是男人在搬谷包垒堆，女人则牵着牛在旁边等。等一会，男人们守堆，女人们则会牵着牛去放牧。

孙小亮解下牛枙头缆子，放开了牛。这里没有树没有牛桩，没地方系牛。还没开始下谷包，他的这头牯牛就开始昴昴叫着往沙（母）牛身边蹭了。

有女人吓得赶紧后退，还不忘记保护着自己的沙牛，驱赶牯牛。“嗨，去。嗨，去……”

有男人一边帮忙女人赶牛一边调侃孙小亮，"哎哎哎，孙小亮。你的臊牯子又作臊了！"

孙小亮也不理，只是笑一笑，继续搬谷。有女人在场，插科打诨的话他还是说不出来。

孙小亮的牯牛被赶开了，跑一截路吃几口草。

"孙小亮，你的牛跑了。"

孙小亮看了一眼牯牛。牯牛是顺着一段堤跑的，跑得不远，还看得见。他坚持垒好了堆，数清了包数，交待给旁人帮忙照看才去找牛。

早晨一会儿的功夫，村外就起了一层白雾。白雾紧贴地面，不厚。人伸长脖子就能看到雾外面的景色，只有蹲下来才会四顾茫然。

孙小亮对起雾的过程很了解，他知道这还是起雾的开头。他不明白大自然为什么要在早上开始起雾，是不是在酝酿一天开头的什么情绪呢？

草尖上的露水晶莹剔透。空气因为白雾更加甘甜清新。青草也显得鲜嫩欲滴。对牛来说，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具有不可阻挡的诱惑力。

据此，孙小亮料定牯牛不会走远。

思忖间，眼前的白雾开始起堆，开始稠密。在孙小亮的头顶盖起了厚厚的一层，天空瞬间消失了。一切快得有些令人吃惊。

孙小亮顺着牯牛走的方向走了很远，努力在一片茫茫大雾里辨认，在堤坡上树林里睁大眼睛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不由得嘀咕，"还稀奇呢，这么眨眼的功夫就丢了？"

平时，他也在这里放过牛，也会将缰绳搁在牛背上，坐在一旁歇息。不过，一般都是四方亮堂，一眼能瞥见牛在哪里。有雾的时候就不能大意，距离牛二十多米就得跟上去。

今天的雾比平时大。稍微远一点，树就只能看见一丁点影子，树影密的地方是白乎乎的一片。人走过时听得到脚步声看不见人。如果你想故意躲着，只需不吭声就能做到。

孙小亮看不到牛不免有些着急，他害怕这头牛丢了。折财不说，田还没法种了。

急匆匆地走，孙小亮希望在他走过去的路上能碰到一个人，好问别人看没看见他的牛。他也知道，草多的地方，能放牛的地方，一般都是偏角旮旯的地方，碰上人的希望不大。

偏偏，事情不可思议。孙小亮不仅碰上了人，还碰上的是个小媳妇。这小媳妇不是别人，正是他有时候半夜三更幻想的对象。

小媳妇坐在白雾中的树丛里，树儿半隐半现，人儿半隐半现。如果不喊他，孙小亮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她。

"孙小亮。"

孙小亮傻头傻脑地说，“你怎么在这里？刚才不是在碾米屋那儿吗？"

"我也是在找牛。"

"你的牛也跑了？"

"是啊。"

"那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不去找牛？"

"你是不是傻呀？"

"怎么啦？"

"牛为什么跑？"

"为一口好草呗！"

"你的牯牛跑，还会为什么？"

"对了，还会被沙牛引起跑！"

小媳妇咯咯笑起来，"我的牛就在那边，所以你的牯牛不会跑远。"

小媳妇的牛是头沙牛。说不定，此时两头牛正欢快着呢，只是被白雾遮掩着，他们看不见而已。

同样，周围的生灵也看不到他们俩会干什么。

仿佛受到环境刺激，小媳妇脸上开始流淌红晕，爬起来想跑开。

容不得孙小亮想明白是什么理由，他一把抓住了小媳妇的胳膊。他受的刺激比小媳妇大得多。小媳妇毕竟有阅历，经验丰富。

孙小亮在小媳妇面前就是条野蛮汉子，跟他喂养的臊牯牛一样，显得一点知识都没有：慌里慌张，手忙脚乱。

小媳妇也不是真心想跑，本想“欲擒故纵”，表达一下女人的情感。不想，碰上的是一个楞头青，不谙世事。如果一味地矜持，到手的鳊鱼就会变成咸鱼。

就这样想着，小媳妇被孙小亮一拽就顺势钻进了孙小亮的怀里。孙小亮哪里经得住这种场合，这种撩拨？

小媳妇悄悄用手卷开垫在俩人身下的塑料垫子……这块垫子，出门放牛的人都会随身携带，坐在地下时好隔潮隔虫子。

也是很快，雾消散了，消散得干净彻底。

孙小亮的眼前开阔了很多，一片田野郁郁葱葱，预示着今天的一切都会安静祥和。他的那头牯牛和小媳妇的那头沙牛都在安安静静地啃草。

雾散后，有人看到他们两个，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他俩异口同声的回答，"找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