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心灵荒芜时,生命只能用来生长野草。野草越茂盛,生命枯竭得越快。我们大概都不愿生命体现得毫无意义,都在努力寻找可以体现自己价值的那种形式。
——作者题记
一
每天早上六点,卢大雁就会醒,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从初中到大学,差不多十年。
童年时熟悉依恋过的城市,离家时曾流过泪躺在妈妈怀里不愿出来的城市,在她回来时已十分陌生。她的父亲卢财,短短十年,从一个小泥工成为一方建筑大亨,令卢大雁不敢不相信这个城市是人才辈出的地方。她们家的房子十年里换了七八次,差不多每年回家即使是空手也要妈妈出来接,否则,她不知道家在哪儿。虽然家的档次一次比一次高,每次都为卢大雁布置了一个最好的房间。但卢大雁总觉得没意义,跟住宾馆一样陌生,亦无感情,进进出出不看到爸爸和妈妈两张熟悉面孔的话。爸爸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和一份不错的事业,成就感特别强烈。每次出门都是妈妈帮着收拾得光光鲜鲜。卢大雁心间时不时地为妈妈生出一种怜悯。当然,她不会无中生有乱说爸爸会在外面如何,感觉也有不对的时候。爸爸出门,只要卢大雁在家都会很亲切地问一声:大雁,今天怎么安排呀?
卢大雁什么安排都没有,只要胡乱说一通,爸爸都会点头赞成,说“行”或者“好”,亲切里透出十二万分的父爱。而卢大雁感觉到的是一层虚假,总像在什么地方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分去了一半父爱似的。当然,产生这种想法的根源,也许是因为对什么都不信任的态度造成的。
卢大雁对自己说: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爸爸有本事,只是对妈妈不公平,对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想到这里,卢大雁释然一笑,正在干什么继续干什么。
这次回家,是永远回家。卢大雁本想随同学南下闯荡,可妈妈强调一定要回来陪她,说这个家需要她回来。妈妈说:经常一个人在家,有些怕。卢大雁可怜妈,家里财产成千上万,对于妈来说:也可以突然间烟消云散,典型的“富贵恐惧症”。爸爸沉吟半晌,说:你大了,自己做主吧。爸爸虽是在发扬民主,但卢大雁领会出爸的态度有点冷。卢大雁回来住了几个月,那种陌生感觉时刻充斥着她的心。她只能设想出一些很温馨的意境,然后调动所有感官来感觉,也只感觉出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概念来。像躺在床上睡觉,以前都要穿睡衣,上一件下一件,裹得烦死了。她曾建议宿舍女生睡觉时脱光衣服,大学生容易激动,响应。只是管理员突然敲门,惊得宿舍里一片慌乱。那个狼狈样,叫管理员大跌眼睛。在家里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再上缠下裹,失去了意义。她想,为什么要裹?于是,卢大雁脱得一丝不挂。在现代文明的楼宇里,展示一件最原始的艺术品。卢大雁的意识里出现了展览馆和在各个玻璃柜前流连而过的窥客的形象。卢大雁满足地笑起来。
听洗手间的门响和小绵羊走在草地一样的脚步声,卢大雁知道妈妈起床了。每天千篇一律的过程,让卢大雁用不着大脑辨别就很清楚。半小时后,除卢大雁这间房子以外,到处都会响起像马在蹓跶的嗑嗑声。然后听得一重一轻两声门响,爸爸妈妈一前一后出了门。这时候,整个屋子就是卢大雁的空间了,她通常在起床前什么也不盖,把自己冻得有点冷了才开始穿少量衣服。刷牙、洗脸等全部是在轻松自由中完成。她认为这是一种享受。享受完了又得仔仔细细一层一层往身上裹衣服。宽松舒服了一夜,这会又要箍上,卢大雁居然有些不情愿了。人说:人穿衣服和马配鞍的道理一样。卢大雁觉得这只是针对一部分人,自己穿得如何是多余的。所以,她穿衣服是以遮掩、保暖为目的,好让她能在大街上走动和隔绝体外大多数日子都是低于体温的空气温度。卢大雁时常为自己某些连自己都不太理解的想法傻笑。别人看到了,习以为常。现在傻笑的人太多了,但不一定个个都是傻子。
过早不在家里,这也是城里人的一个毛病。在家里过早是多么好的一家人亲昵的机会。可惜,太多的人浪费了这个资源。
胡乱要了一杯豆浆和一个芝麻糯米团。就这么顺着街道,边走边吃。把个吸管吮吸得哗哗作响。歪起嘴啃着有点面筋味道的糯米团……卢大雁想,这种样子够淑女了。她笑,瞅其他淑女,居然有和她一样食法的。可见,不仅仅淑女,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以食相来评定是否淑雅或恶俗。
过完早,她就没事干了。几个月来,每天如此。她从大学里出来,没找到工作,把档案交到这个城市的人才交流中心。她的事情就是每天过来看看。就这样,卢大雁把它当成了吃饭上洗手间一样的程序。成与不成,没有丝毫的惊奇或者喜气。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感觉这么迟钝。有时候,卢大雁坐在公园的石椅上努力地想努力地找原因。这时候,脑子里总会莫名其妙地闪现出在大学里的一段算不上恋情的情节来。
大学里,男生女生没有恋人的不多。认为能一次性成功的也不多。多是寻求寄托的,别人有卢大雁就得有。卢大雁找的男生和她一样爱打乒乓球。如果硬要为这段恋情冠上标题,可以拟为《球桌上的爱情》。卢大雁认为标题里包含的潜台词也很准确:离开了球桌就不是爱情。男生说:老这么打没意思。卢大雁像在看一个笨拙的狗熊表演一样急于想看他后面怎么表演,便采取了默认风格。于是,男生便带着她到校园湖心亭里去了。进一步越来越远,带到校外公园树林里以及风景区的草坪上去了。离球桌越来越远,男生的球艺“越搓越深”,快要把卢大雁的身体当球桌了。关键时刻,卢大雁把随身携带的球拍横在了她和男生之间。“球在这儿呢,别找错了地方。”说完,把乒乓球高高抛出,用球拍朝一个石凳拉了一个漂亮的弧旋球。球在石凳上磕了一下,飞向男生。男生慌乱之中伸手想接。但乒乓球毕竟不是手接的玩意儿,一碰到手,便折射出去,射进草丛。男生不笨,没有去找。
这一段在卢大雁心里没留下痕迹。要不是某一种事物联想起,她根本不会无端记起。
人才中心台阶上,上上下下,人流如水。有几个在人才中心找工作的“老同事”交流经验说:什么时候把人才中心的台阶数清了,工作就找到了。
台阶上人来人往,是不好数。
卢大雁听见,笑起来。
人才中心的楼不高,倒是底座设计了一个架空层,一级一级上去,多少有点假装宏伟的印象。卢大雁来了这么多次数,还真的没用心去数,证明,有的人心中比她还要落寞。
卢大雁今天认认真真数清了台阶:二十九级。二十九,能代表什么,她不知道。她想的是明天是不是真的能找到工作呢?
二
第二天,卢大雁看到“老同事”又在那儿数台阶,笑了笑,进了人才中心大门。
人才中心天天这么多人,人声鼎沸。卢大雁想,现在培养人才的机构实在太多了。
柜台内一些招人单位的代表都熟悉得能叫上名字了。卢大雁知道这些单位的效益并不好,他们聪明地将招人当成了一种广告!
卢大雁在人群里鞋被挤掉了。她走到一个人少的柜台前蹲下来扯鞋。直起身时和柜台内几个戴眼镜的“学者”的目光不期而遇。
“学者”微微一笑,问卢大雁,“这位同学,有意思进医院工作吗?”
卢大雁笑曰:“我是学法律的。想找的是法院、检察院,不是医院。”
“学者”说话有点广东腔,“那要通过公务员招考,机会不多。”
卢大雁说:“我知道,上次考过了,但录用的是没有考过的……”
“学者”说:“还是进我们医院吧,不用考,可以直接去。”
卢大雁说:“如果能判病人多少年刑我就去!”
“学者”说:“还真说对了,我们医院的病人还真是判了多少年刑的。”
“哦?!”这回轮到卢大雁吃惊了。
卢大雁拿过资料,看着看着,眼睛逐渐睁大到最圆处,随后是一阵极不女人的大笑。因为她看到资料上是:精神病医院!
卢大雁摸着额头自言自语,“我是不是精神病患者?”
“学者”说:“冲着医院那么好的条件,我想同学会考虑的。医院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不懂护理知识也不懂心理治疗的卢大雁像玩游戏一样在合同上签上了名字,就进了精神病医院。而且,医院还一次性招进了十多名和卢大雁一样的人。卢大雁认为,这是对她们莫大的讥讽。
不过,等卢大雁接到工作安排就明白了。卢大雁她们的工作是陪聊,陪精神病人聊天,最好的聊法是冒充家属。这些家属大多很有钱,所以卢大雁她们只要陪病人玩得开心,待遇是不薄的。
卢大雁陪聊的是一位教育局长的父亲。在扮什么角色的问题上,卢大雁和教育局长发生了分歧。
卢大雁问:“你的女儿多大,装个孙女如何?”
局长回话,“女儿十岁,你装不像!”
卢大雁说:“你爹不是精神病吗,大小一样。你有妹妹吗?”
局长回话,“没有,更没得装。”
卢大雁紧逼教育局长的眼睛,“你不会说要我装你老婆吧?”
局长一笑,“三种身份只有这个接近一点。只能是老婆,没别的选择。”
卢大雁说:“一些老电影里装夫妻是为了革命工作。”
局长回话,“现在是为了孝敬老人。”
卢大雁说:“我怎么有一点将要被人强奸的感觉。”
局长回话,“正常。”
局长的笑是满足的得意的,仿佛卢大雁此刻马上会变成他老婆一样。卢大雁看出局长的眼睛深处有一股雾气遮着,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
有卢大雁陪教育局长的爹,教育局长来得次数反而多起来,和卢大雁在爹面前一唱一合,装得快和真的一样了。
卢大雁说:“你有这么多时间,完全不用请人的。”
局长说:“没人配合,来得多又如何?”
卢大雁问,“你老婆呢,怎么不来?”
局长说:“她的眼睛高度近视。”
可以想象,一个女人,眼睛不行,会损失掉多少?卢大雁意识到教育局长的婚姻生活里有一个大大的窟窿。
卢大雁这天不知为什么没有进入状态,可能是被教育局长的爹“媳妇媳妇”的闹烦了。她跑到医院门口一丛花树下坐着生闷气,两眼一刻也没离开过大门。她想,只要教育局长的爹不出这道门,由他疯去!
然而,当卢大雁回到病房,教育局长的爹却四处找不到了。这回轮到卢大雁发疯了!
教育局长的爹在大街上,像一匹受惊的老马一路狂奔。在他的眼里完全没有人流车流。
卢大雁和“学者”们在老马身后不远处追。但就这么看得见的一点点距离,怎么就追不上呢?
卢大雁追得气喘吁吁四肢无力,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两只眼睛看着老马在汽车间隙里飘来飘去。
卢大雁意识到了老马的生命就在瞬间了,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爹……”
随着一声尖厉的刹车声,所有听见刹车声的人都在瞬间停止了思维,一副副不受神经控制的面孔千姿百态。
卢大雁两腿一软,瘫倒在马路中间……
三
教育局长的老婆,眼睛虽不行,她牵的一只狗丢了却能找到。嘴巴虽小,在法庭上提出索赔时的口却张得特大:三十万!
卢大雁听了,毫无反应。她只是盯着局长妻子的一双眼睛和一个嘴巴不断张开,又盯着法官的一双眼睛和一个嘴巴不断张开,居然神经兮兮地笑起来。法官问她什么,全由律师代答。这是卢大雁的父亲交代她这么做的。卢大雁想说清楚也说不清楚,脑子模糊不清。在这一点上,她和父亲之间倒像有一根细线连着。
卢大雁没事干了,也懒得跑工作了。整天漫无目标在大街上闲逛,哪儿热闹哪儿凑,哪儿楼高哪儿钻。在公园的树荫下痴痴地望着一个男青年用吊篮躺着一边摇一边看书。卢大雁笑一下,男青年笑一下,两个人脸上的肌肉都有点僵。最后,男青年被笑得受不住了,害怕了,撤下吊篮狼狈地溜了。
卢大雁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能留得住。
卢大雁站在一个洗车店的门口看人洗车,看喷枪里的水流和顺水流而下的股股污泥,竟然看得出神。突然地,一股疾劲而短促的水流扫到卢大雁的脚边。卢大雁惊得一蹦一蹦的。
几个洗车的青年哈哈大笑,其中一个青年持枪又横扫过来。卢大雁联想起小时跳绳的情景,不慌不忙迎着水流跳起来。水流像跳绳一样旋转,卢大雁在水里灵活地跳动。个个开心,笑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洗车店的老板跑出来,连喊,“哎哎哎,怎么回事?”
有洗车的司机疑问,“今天是不是泼水节?”
“哦?是这回事……好好,那泼吧……”老板好像明白了。但一转身,“不对呀,没这个节日啊。”
司机说:“能过情人节,圣诞节,为什么中国的泼水节不能过?”
老板说:“有理,有理。”
卢大雁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卢大雁一身蓝衣蓝帽,戴一个大口罩,穿一双胶鞋。在白泡沫和水雾中穿行,动作十分敏捷。
有一辆黑色的小车开进洗车场。
教育局长从车里出来,问卢大雁,“听说你们办年卡,多少钱?”
卢大雁说:“不知道。”
教育局长听到声音,朝卢大雁瞟了一眼,继而皱起眉头,“不知道?你这员工合格吗?”
“合不合格,不是你的一句话。”
局长本来想去找老板,听卢大雁这么说,又返转身来,奇怪地盯着卢大雁的一双眼睛。片刻,竟不声不响地取下了卢大雁的口罩。卢大雁也不动,口罩落在胸口。
局长说“我说是谁呢?正找你呢,四处找不到,急死了。”
卢大雁不解,“你急什么?”
“噢,”局长淡淡一笑,“你曾经是我老婆嘛,有好事自然想着你呀!”
“好事?”
“教育局正在招考老师,补充边远乡镇师资力量,算不算好事?”
“马马虎虎。”
“这么说,你同意了,以你的本事不会有问题。”
“你高兴什么?”
局长刚才得意忘形了,迅速收敛住笑容,极力否认,“没有没有。”尔后想到此言也有不妥,万分不自在。
教育局长从包里拿出一张储蓄卡,“这是你上次划过来的,还给你。”
卢大雁盯着教育局长看,不吭声。
“爹是精神病,有你在身边陪着,还多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没有理由让你赔。”
此刻,在卢大雁的脑子里几度闪出局长老婆不停张合的眼和嘴。
四
莲花湖,方圆几十里。湖里丛生野草、芦苇、荷花。湖中也有大片大片开阔地,碧水蓝天。天上飞白云,湖面落莲花,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大雁飞翔。
卢大雁向人打听莲花湖时,那人把莲花湖描述得如同仙境一般。
卢大雁笑,“我马上要去那儿。”
那儿有一所小学,五个年级只有两个教室,一个老师。而且老师还上了年纪,耳朵有点背,早过了退休年龄。教育局一直派不出愿意吃苦的年轻人去替换。
教育局长本打算替卢大雁安排一所条件好一点的学校去上班,可卢大雁固执己见,选了莲花湖小学。弄得家里人一楞一楞的。
教育局长说:“精神可佳!”
卢大雁想,可能离他的愿望远了点。
爸爸非常高兴,“我们家大雁终于成熟了。”
卢大雁想,大雁长满羽毛了就得飞了,不然就占了窝。
只有妈妈无奈,“还是要走啊?”
卢大雁说:“又不远,想女儿了就去看嘛!”
卢大雁心里有一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卢大雁走的时候,爸爸忙,只送了她一句话,“到那儿要尽心尽力。”
母亲的眼睛发红。
卢大雁说:“又不是出嫁。”
爸爸的司机把卢大雁扔在了湖边一个看似被人走得光光溜溜的小码头上。说是码头,实际上只是一个稍微向湖里推出了一点的土墩,临水的三面都有船靠岸的痕迹。
湖边杨柳依依,清风迎面而来,意境如诗如画。卢大雁的心情好多了。她第一眼就觉得舒服,觉得能够接受。
卢大雁把被子当凳子垫在屁股下面,双手撑头。她仔细搜索着昨天那人说的水草、芦苇、荷花以及天上飞的大雁……
还真看到了。卢大雁的心情亦如白云飘大雁飞。
极目远处,有一串省略号一样的黑点,在蓝天的衬托下,变得渐粗渐大。耳际传来阵阵破空的雁鸣。
那黑色的点是大雁吗?
大雁朝着卢大雁飞来。
很长时间,卢大雁没有看到大雁了。
大雁在卢大雁眼前一圈一圈盘旋。一会儿在水面,一会儿在卢大雁眼前,一会儿高声独鸣,一会又低回群和……
“你是城里来的卢老师吗?”
突然的一个男声,吓得几近沉醉的卢大雁心里一蹦。
不知什么时候,码头靠上了一只小船,船头跳下一个小伙子。
卢大雁觉得可以朝这个小伙子发泄一下刚才因惊吓而来的一阵不满,“你就不能小声点吗?”
小伙子说:“声音本来就不大呀!”
小伙子介绍,他叫洪杰,是莲花湖小学的代课老师。老教师生病的时候就由他照看两天。
卢大雁什么也没说。
洪杰帮卢大雁拎行李时看到了网子里有一个篮球。洪杰说:学校只有半头篮球场。
卢大雁不解。
洪杰解释,“没场子,篮球容易飞到湖里去。周围用渔网障着也不行。”
“那都有些什么体育项目?”
“只能跳跳绳,蹦蹦沙坑……”
可想而知,学校的环境恶劣到了什么程度。卢大雁不再问了。
“我们走吧,”洪杰用竹篙顶开小船。待小船离开二米后,洪杰撑着竹篙跳上船头,身轻如雁。
卢大雁来不及欣赏湖光山影,便被小船左右摇晃来了一阵晕眩。
洪杰问,“你不会晕船吧?”
卢大雁说:“不知道,我以前只在公园里坐过船。”
洪杰脸上有点失望之色,“我们以前也接过几个老师,有两个就是受不了船晕而回了城。”
卢大雁说:“我不会打退堂鼓的,放心。走吧,没事。”
洪杰临走时把食指放在嘴里,摇动身体,打了一声长长的响亮的口哨:“嘘——”
哨声过后,神奇的景象随之而现。周围芦苇丛里一阵扑扑啦啦作响,飞出许多大雁来。
卢大雁吃惊地问:“大雁怎么听你的?”
洪杰说:“我是它们的主人。”
洪杰说,学校里喂养了一群大雁。我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刚才,我就知道你提前到了,是大雁报的信,说码头上来人了。所以就过来接你了。
“哇……!”卢大雁感觉,这里的景色很美,大雁也很有人情味。眼前这个小伙子更是透明得跟船舷边的湖水一样。
一路风声,一路笑语。因为开心,因为心旷神怡,卢大雁刚才晕船的毛病也被替换下去了。
卢大雁忘记了以前的诸多烦恼,仿佛腾出了许多空间来接收新内容了。
快到学校了,卢大雁四处张望,“哪儿?”
“你看到大雁了吗?”
“看到了。”
“你看清楚了吗?”洪杰笑道。
卢大雁认真瞪着眼睛,“怎么像风筝?”
“就是风筝。”
风筝底下,卢大雁看到了拉动风筝飞动的小舢板。每条小舢板上都有几个孩子划浆拉线。
像这样用小舢板放风筝的情景,卢大雁还是头一次看到。今天,新老师来,孩子们高兴,把小舢板划得飞快。风筝在天上飞得活灵活现,掺和在一群真的大雁里,很难分清真假。
洪杰再次吹响呼唤大雁的口哨:“嘘——”
哨音如同脆亮悠长的雁鸣,划过天际。
天上飞的大雁朝卢大雁飞过来……湖里的小舢板朝卢大雁飞过来……
学校就在前面的一座小岛屿上。大雁与孩子们簇拥着卢大雁朝岛屿而去。欢声笑语盈满了整个湖区的天空。
学校的半头篮球场上,早已聚满了男女老少。
卢大雁上岸时,随着一个渔夫一声高喊:“开始!”人群里突然响起欢快的锣鼓声,从后面闪出几个装束奇形怪状的人来。
卢大雁一愣,“这是什么?”
洪杰说:“蚌壳戏。”
“哇……”卢大雁以前只是听说过这种古老的戏种。没想到在这偏远的鱼乡还有完整的保留。今天还特别地拿出来为她热烈而又隆重地表演。
这群欢快的人,有的装扮成渔夫,背一架比伞大不了多少的渔网,腰里别一个玩具篾篓。有的装扮成艄公,撑一根米把长的花棍竹篙,白胡子飘到胸口。还有一个人戴着像鸟头一样的帽子。更有趣的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渔姑背着一副彩绸做的大蚌壳,随着锣鼓的节奏一张一合,把那个鸟头男人撩拨得满地乱滚。
水乡湖区逢年过节才有这种蚌壳戏。正是取意于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洪杰说:鹬如果钻蚌成功,在蚌壳的遮掩下,可以亲到渔姑的脸。能扮“蚌壳精”的渔姑都是莲花湖最漂亮的姑娘。
这是莲花湖最快乐的一天,也是卢大雁最开心的一天。
卢大雁感觉,能找到这一天特别不容易。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莲花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