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街是条老街,过去有一条县府河通达这里。河边有一个由大户人家用青石铺就的水埠头改成的小码头。下河登船的挑货上岸的牵牛走马的迎客送行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成就了这里一片兴旺发达。架子大乘官辇的讲究一点运气风水的远一点从东大门转进城去,小贩小商丁力苦脚则懒得绕脚直接从窄小的和平街进去在里面歇宿了。所以人们说和平街是平头百姓的街,任何一个人赤手空拳身无分文都能生活下去。这种说法也有些年份了,它给了人们生存的自信。
一
九年前,我从乡下来到和平街。当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只好回乡准备种田。这时候,哥哥嫂子一阵失望之后更是一阵忧心忡忡。乡下人房子虽大,但架不住当仓库使用,棉花谷子犁耙车糙塞得满满当当。哥儿俩好不容易扒开个窝塞进两块板子权当着床了。睡在这边能清晰听到隔壁母鸡下蛋用力的咯咯声。很明显这是一张临时铺位,我显得如此多余。
我读书的钱全是哥嫂从黄土里刨出来的辛苦钱。记得有一年秋季拿不出学费,哥嫂盘算着将地里的早谷提前开镰,收了一板车汉拉到粮站卖后才刚刚够交。当时,我的眼泪刷刷直下。城里人可能不清楚,这是乡里人盼望了半年的第一笔收入,之前青黄不接已经借得一塌糊涂,还有好多柴米油盐等着开支呢!
现在,哥哥的两个孩子也开始读小学了。如果将本来就不够种的田地劈一半给我,哥嫂马上会陷入困境。这不是在哥嫂手里抢饭碗吗?苦想几天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和亲人抢饭碗,倒不如进城去和陌生人抢饭碗。
我邀约同学刘泉,俩人一拍即合。刘泉的情况比我还糟:一个鳏居的哥哥,一个侄子,两间烂屋,三亩薄田。屋里连插根针的地方都没有。刘泉说,三条光棍呆在家里只有饿死的份。刘泉身体结实,上下肉楞楞的浑身透着劲,光凭力气他到哪里都能扳得够饭碗。倒是我跟刘泉相比显得信心不足了。
刘泉一拍我的肩膀给我打气,“从你外表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点文化的人,到城里找个办公室的文职也说不定呢。”
我苦笑着摇摇头,难啊!
二
是天气燥热也是为自己的前途命运着急,几乎一夜没睡,浑身汗渍渍的,躺在褥絮上如同烙在火炉上。鸡叫三遍,索性起来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从学校带回来的行李基本上没散开,怎么提回来的可以怎么提出去。昨天晚上在饭桌上,我将想法端了出来,哥哥默不出声,借故添饭进了灶间。嫂子则出门去了一会,回来塞给我一把伍元拾元的钱。嫂子说:“这是200元,借了点,家里凑了点。先拿着,出去找得着活就干,找不着还是回来一起种田。种田只是辛苦点,饿是饿不死人的!”
和每次上学一样,我和刘泉踩着黑暗来到村口等九叔。承包村里一片湖区的九叔有一辆柴油三轮车,经常上街卖藕买饲料。两边黑黝黝的树林夹出一线暗光,我们盼望着那头尽快出现光亮。
“来了。”刘泉光感比我强。我们期望的方向,有一团亮光时隐时现朝我们这边慢慢游过来。
因为听不到柴油机的响声,我怀疑的说:“不是九叔吧,是不是有人早起赶集?”
光亮渐渐被暗夜挤压成光柱形状,离村口百米时光头直朝我们身晃。
这时,刘泉意识到什么,突然拉起我的胳膊。“快,躲起来,可能是二妮。”
“她来做什么?”我有些纳闷。
“昨晚,她来我们家,我说了出门的事。她一定要和我们一起出去,我没同意。”
二妮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伙伴。人长得漂漂亮亮,心口也灵。美中不足的是患有先天性“一声哑”,就是一句话只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字其余就发不出声来的那种。我们听习惯了不要紧,但和别人交流就存在着障碍,和我们一起念到初中就再也没法继续念下去了。不知为什么她特别喜欢刘泉,准备刘泉下学后就和她成亲过日子。没想到刘泉想出门,打碎了二妮的幻想,便死命地要和刘泉一起出来闯荡。
可我们自己都还没有着落,带上二妮,困难可想而知了。
我和刘泉迅速藏匿到路边的一堆柴草后面。
二妮来到我们先前站的地方,用手电筒四处照了照。不声不响蹲在路边,将手电筒放在地上,光头正好杵在我们藏身的草堆上。
我明白过来,小时候玩捉迷藏,不管我们藏在哪里,聪明的二妮总是能找到。但并不急于揪出我们,坐在旁边吃花生嗑瓜子倒把我们急得不行自己跑出来。此时她知道九叔的车来了我们自然会出来的。
我和刘泉只好钻出来。二妮拿手电在我们脸上连着画圈,我听得到她在吃吃的笑,像小时候一样的得意快乐。
刘泉生气地推搡着二妮要她回去。二妮转着圈挣脱着刘泉,一个劲地喊:“不,不!”
二妮这几年没日没夜帮哥哥干活,却很少拿到钱。农村女孩基本都是这样,快出嫁的几年,是家里赚钱的主要劳力,临了还能赚一笔彩礼费。二妮不想就这么下去了,她想靠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
我劝刘泉,“二妮不一定就是负担,她也是一双手,不会比别人差啊!”
说话间,九叔的车来了,刘泉和二妮也没时间再争了。就这样,我们一起上车,开始了我们艰辛的命运多桀的进城之旅。
因为在城里念过书,我们知道和平街。所以下了客运汽车,背起行李,没有犹豫直朝和平街而去。
三
刘泉劲大,把二妮的那份全背在肩上,高出头去很多,很符合他的壮汉形象。二妮很少进城,看到马路上的人和车那么多,有些晃眼怯胆,害怕走丢,不自觉地将刘泉的背包带拽得紧紧的,眼睛一刻也不离我们左右。
和平街两边人家的屋檐相距不过三米,只能走人骑自行车摩托车,还不能着急。旧城改造时,城建局曾设计过为和平街安装路灯和雨水管道。但和平街中间高两头低整条街就是天然雨水管道,雨水大部分直排旧县府河,成为公园的活水源头。至于路灯就更不必要,从两边人家门口洒出来的灯光足以让这条小街通明透亮。加上近几年越来越多的招牌灯,更是通宵达旦。
和平街的小旅馆挨家挨户,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就从头顶一路蜿蜒而去。贴在墙上的“房屋出租”小广告转一下眼就能看到好几张。我们寻找了好几家,都不合适,因为二妮要求和我们一块儿住。
二妮眼尖,目不转睛地盯着铁门上的一张纸牌广告。
我轻轻地拍打着这户人家的铁门,“老板,有房子租吗?”
这户人家的院子比别人家稍大,房子也比人家高两层。看得出来,这户人家仅仅常年出租房屋就会过得比较殷实富足。
屋子门口出现一个女人,“进来吧,院门没拴。”
女人语气比较柔和,跟刚刚碰到的那些生硬冷漠的老板们相比,能够让人觉出一丝亲切和友好来。看上去这女人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脸蛋身段都还不错。就是一双眼睛竟然意外地耷拉着,出奇地不协调。
女人左右看了我们三人一眼,“三个一起租?”
“是。”老板出租房屋也不是见人就租的,看人不对劲的话就会以房屋租完了忘记取牌子为由加以拒绝。刘泉拉过二妮向女人解释,“这是我妹妹。”
这是我们先前商量好的,因为钱不多,还要打持久战,我们不可能为二妮单独租一间房屋。
女人问二妮,“是不是,我相信你的话。”
“是(的)。”由于二妮尾音没发出来,只有口型手势。女人很快明白二妮是“一声哑”。也许是我们一副农村孩子打扮,也许是二妮让女人心生怜悯,女人爽快地接受了我们,在价格上也给出了很明显的优惠。
女人自己介绍姓廖,让我们以后就喊她廖姐。还特意找来一副旧窗帘挂在我们和二妮的床之间。
廖姐特意对二妮说,“虽然你们是兄妹,是一块儿玩泥巴的伙伴,但毕竟长大了,一起出来很为难,不方便的时候就到我房里来。”
“谢廖(姐)。”
确实,就我而言,心目中一直没有把二妮当成女孩。只是觉得二妮表现得稍微弱一点,有些地方需要我们帮助。我相信刘泉和我的感觉差不多,对二妮爱不起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但有谁要是伤害到二妮,我们会有筋连着皮一样的痛感,会冲上去和别人拚命。我们知道从此以后再不能忽视二妮是作为女孩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了。
二妮知道刘泉和我不可能带很多钱。这次,她下定决心了。原本,她的哥哥准备让她帮忙做两年的活儿,准备一套嫁妆。二妮不干,她要出来打工,向哥哥要盘缠。她哥哥拿来200元她不接,还伸出两个指头在哥哥面前晃。她哥吃惊道,难道是2000元不成?二妮说,是。她哥说,那你以后出嫁的一套家具不用找我了。二妮就这样硬生生地从哥哥手里拿来一笔钱。不过二妮说哥最疼她,到时向他要宜县他还会给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二妮的一套家具钱让我们度过了“万事开头难”这一关。
因为有二妮,我和刘泉最初的生活还不至于一塌糊涂。二妮爱刘泉的心很明显,但刘泉马大哈一个,生在福中不知福,有时候令我很生气。但我只能采取和稀泥两边都劝说的做法,但不知道是否会凑效。
街上亮灯以后,我们租住的院子比别人家都要热闹。开始是一架一架板车陆陆续续进院子,一架套一架放成几排十分规整。一群光头露膀晒得黑古溜秋的汉子低头弯腰塞进了原本以为不能住人的架空层。
我叹了口气,“原来是进了‘仁和车场’,以后想安静点怕是不可能了!”
刘泉却是满面笑容,“蛮好蛮好,我这人就喜欢热闹,哪儿人多哪儿好玩呢!”
我们脚下一直在闹闹哄哄:桌子拖得像闷雷,脸盆摔地下又像炸雷,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活脱脱地像来到菜市场里。看来我们要做好适应新环境的打算了。
晚上九、十点钟,楼下安静了许多。
“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刘泉问我。
我说,“也许是干活累了?”
“不(是),”二妮从窗子里朝外指了指,“看。”
院子里交织着几束灯光,明暗相间。但能够看清,白天进来的那些汉子一个一个溜出去不少,都是些年轻力壮的。
刘泉问我,“你说他们干什么去的?”
“休息逛街呗!”
“我说不是,一定是揽活去了。”
“ 晚上还揽什么活?早点睡吧,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找工作了。”
新地方新床,我们又是第一次三个人在一间房,都很难入眠。聊了一会天,才开始昏昏沉沉地想睡。但院子里的铁门过一会响一声,惊扰着我们的梦……那些汉子们一个一个又归窝了。
这些人是城里人喊的板车汉,大部分是乡下来的,也有城里部分下岗的工人迫于生活而与之为伍。他们与农民工稍稍有点不一样,尽管都是干力气活,但他们进城许多年了,在城里有了熟人有了落脚盘根的地方,关键是他们练就了一套生存的本领。我们要混成他们那个样还不知要多少年!
四
进城几个月了,二妮手里的钱像漏斗壶里的油看着看着快漏完。再有两个月找不到事做,我们就会乞讨街头。
每天早晨我们囫囵吞咽一个白面包子后便开始漫无目标在大街上游荡,目光多停留于人行道上的一根根电杆。这里有城里人司空见惯的牛皮癣,并有专门机构在负责清理。但这里却是我们“太阳升起的地方”,必须赶在被清理之前,看到那些信息,也许我们的命运会因为上面的一行字而改变。有时候累了,就在交叉路口的树荫下或是公园的一角坐着,收几份专门有人散发的广告单混时间。
刘泉跟我们转了一段时间后,发现那上面要招的人都不适合我跟二妮两个人做,不是耗时间,就是拚力气。他倒是可以去干,但又缺乏耐心,于是他提议自己单独去谋差事。
不久,我发现刘泉和楼下的板车汉混熟了,并经常同一个叫金果爹的人一起进进出出。
金果爹是这群板车汉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人如其名,人也瘦得像金果条(油条的别称),但不知为什么他身上的衬衣中有几件是名牌。有时候,金果爹接到手里的活却没办法完成,刘泉便央求金果爹带他出去见识见识,顺便帮一把劲。
那天,金果爹拉一车家具到一个上坡处。刘泉看金果爹拉得吃力要出手帮忙。没想到金果爹却着急地喊起来:“快放手,帮也要看在什么地方?”
刘泉傻愣地放开手。
因为上坡,金果爹显得特别吃力,一腿一步慢慢上行,身后跟了一长溜汽车。因为是老人拉板车汉,司机们也不鸣笛都耐心地等着。
金果爹实在是拉不动了,停下来喘息。这时,从后面一辆小车里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帮着金果爹推了一截路。金果爹满脸堆笑连声感谢。这时,中年男子从手包里掏出一张100元大钞递给金果爹,“老人家,天这么热,今天就不用拉活了,早点回家歇去吧。”
刘泉站在旁边目瞪口呆:原来钱还可以这样挣啊。而后,刘泉帮金果爹拉活,快到目的地时就撒手在旁边看着。一多半的顾主看到金果爹这么大年纪还在自食其力都会动恻隐之心,多给一点钱,或是找一些旧衣服送给他……原来金果爹身上的名牌就是这么来的。如果搬运物件有一点什么损伤也不生意见让老人赔偿。
当然换了年轻的板车汉就大不一样了。有一个名字叫郑巴子的板车汉,三十多岁,人长得比较胖,整个一个受气包的样子。别人能满金满斗地挣,他却只能收个半儿焉。有些活还是同伴们看他可怜匀出的一点点给他的。即便如此也常常当“赔匠”。有一次将电冰箱擦伤了一块漆,顾主硬要他赔了伍百元才肯放手。
刘泉原本想插进来当板车汉的,但后来发现,这些板车汉都编了号,有部门管着,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刘泉的第一个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有一天晚上,刘泉说想出去走走,让我们早点休息。二妮却不放心,因为她看到刘泉是和郑巴子一起出去的。这些板车汉夜晚三三两两地出去到底在干什么也是一个迷。刘泉会不会和他们掺合到一起?
我和二妮跟在刘泉后面盯着。
和平街的夜景与白天大不相同。有些白天看着很鲜艳的招牌也不开灯,只是屋檐下亮着透出一丝一丝暧昧色彩的红灯笼。街上人流不断,但明显比白天稀了许多倍。街边许多摇巴扇的妇人,像是乘凉又像是做生意招客人的。街上许多行人就在她们热情的招呼下消失在了一幢幢灯光晦暗不清的屋子里。
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觉到身边正漂着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旋进去似的。
我怀疑,夜晚出来的板车汉汉就是消失在这些漩涡里。
二妮抱着我的胳膊,手也抓得紧紧的。
说实话,我有点担心刘泉会拐进那些房子去,尽管我对那些房子里所发生的事还不太敢肯定。
刘泉和郑巴子一直走出和平街,来到南门的一个公园小广场。这个小广场是从大公园里伸过来的,伸得太长太单细,伸进了一群高楼大厦之中,给了人们许多丰富的想象……这可能是设计者始料不及的。正是这样的想象,使这里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文化。
一看到刘泉进入到这个小广场,我的心开始揪紧。二妮当然不知道这个小广场所蕴含的内容,还在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中还能有这么一块宁静的地方而感叹。
小广场上的那些电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亮了。这里光线全靠周围的霓虹灯反射而来,进一步加深了这里的晦暗暧昧色彩。不大的小广场能看到许多男男女女在低声交谈。
刘泉和郑巴子坐到一个水池旁边,不久便过来一个女人和郑巴子谈了一会便一起离开了。
我和二妮突然出现在刘泉面前。刘泉并没有感觉到吃惊,他说他知道我们在后边。
二妮明白刘泉的举动是在干什么之后,伤心地哭起来。我责怪刘泉,“你怎么回事,怎么跟郑巴子这样干呢?”
刘泉憋闷了半天,被我问急了才说。“你以为我愿意啊!二妮手里还有多少钱你不明白?”
说实话,没想到城里的饭碗这么难找,我们竟然空有两手无处下力。
五
长长的街道长长的河流。我们像小鱼一样游来游去,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那天突然下雨,我和二妮被逼到一个电话亭里。电话亭背板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信息,多数是中介公司的。看着信息,我怎么感觉都像一双双手伸向路人要着钱。
看二妮却无比兴奋,二妮说,多一个门多一股风,兴许真是一条道呢?
也许,是我对人成见太深!
沿着牌子上的指引,我们拐了几道弯,爬上了一幢楼。
这是幢旧筒子楼,中间是走廊两边是房间。每一间房都挂有一块牌子,一块牌子就是一个公司。我很佩服这里的人:在这样的旮旯里也能赚钱!
我们往一间办公室里瞄了一眼,这间办公室里的一个女人立即起身热情相迎。我看出她的热情实际很假,完全是冲着顾客口袋里的钱。
我们说明来意,女人麻利地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两张纸来,“先填个表格吧。”
我疑惑地望着这个小个子小眼睛浑身透着精明劲的女人。“是不是填了表格就得交钱了?”
女人一笑:“是这样。”
“多少?”
“80,能有效推荐三次。”
“什么叫有效推荐?”
“有岗位,但你觉得不合适,可以选择三次。”
这不是可以蒙人吗?随便找两个老板配合一下,到头来,工作没找到,钱也没有了。是不是挣钱太简单了点!
这时女人又发话了,对着二妮,“这位小妹妹倒是可以不用交手续费,如果愿意,可以就在我这里上班。”
我有些诧异,几月未果,不会真就这么容易吧。光看外表连二妮是个什么状态都还没弄清。
“不(行)不(行),”二妮急得直摆手。
这时,女人睁大眼睛豁圆了嘴,“你是一……?”
我点头承认。
谁知这女人更加上劲,“太好了,现在男人就是喜欢有点古怪味道的女人……小妹妹,只要你肯干,负责你每月挣得比姐姐我还多……。”
我突地感觉到一阵恶心,浑身凉嗖嗖的直起鸡皮疙瘩。我拉起二妮头也不回地逃出办公室。
那女人还在身后莫名其妙地喊我们留下联系方式。
刘泉这阵子跟板车汉汉混得比较熟,脸晒黑了,膀子晒脱了一层皮,头发削成和尚头。短短几个月,刘泉完成了一个从学生模样到一个黑壮汉的转变。
金果爹欣赏地捏着刘泉的膀子,“嗯,可以出门了!”
金果爹所说的出门,实际上就是能够做事了。金果爹说他年纪大了做不动了,老指望社会上的好心人帮你心有不安。所以打算明年就回老家,到时将板车汉转让给刘泉。他现在就开始将生意一笔一笔交给刘泉。
金果爹知道,刘泉要顺利地走上这条道还有许多艰难险阻。
“谢谢师傅。”
在建材大市场,刘泉和金果爹装完一车板材准备起步,老板付搬运费时,突然从旁边闪出一条汉子,一把抢过钱。刘泉抬起头,发现四面围上来一群陌生汉子,眼里放出冷峻的光。
金果爹小声吩咐刘泉,“这是一群搬运工,你挤进了他们的地盘。不要怕,专门对付那个叫陈二的,我相信你能对付得了。”
刘泉学习不好,但热爱体育。在乡下兴起气功热的时候,刘泉曾逃学半个月参加了一期培训,学得一知半解,平时三两人还近了他的身。
那个叫陈二的气势汹汹冲到刘泉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接钱了?你问过我们这些弟兄吗?”
刘泉知道金果爹已经把他推上了一个争夺饭碗的台面。要想在这里混下去,就不能示弱,要抢,要用拳头说话。同时,金果爹要他专门对付陈二的话又给了他信心。于是他声风嗓大地朝着陈二喊起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凭力气挣钱,凭什么你来抢?拿来!”
“你小子还敢跟我反目。来,给你!”陈二挥舞着拳头照刘泉的面门而来。刘泉侧过身,拉着陈二的胳膊顺势一掼。陈二被摔在一辆板车汉上半天没能爬起 来……
陈二是这些搬运工的头头,平时并不真正干活,只是负责分工护场抽头。但是心有些狼,抽头太多,并不受人拥护。所以和他一条心的搬运工并不多。
金果爹急步跑到一个家具公司门店推门而入。一张办公桌后面堆着一个体型肥胖的男人。
“赵老板,我兄弟跟我做事,被陈二一伙人截着打起来了。帮老爹一个忙,解救一下。”
“这小子又犯浑了,走!”
赵老板虽然着急,但身体过于肥胖,只能像年老的企鹅一样一步一摇地慢慢歪动。
现场的人看到赵老板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
此时,陈二和刘泉正扭在一起。
“陈二!”赵老板吼了一声,“你小子又皮痒痒了是不是?赶快跟老子住手!”
赵老板是建材市场的最大建筑材料商,每年进出的货物量相当大。陈二的搬运队几乎有一半的活出自赵老板这里。赵老板出面,陈二不能不给面子。
陈二松开手。
“叫你犯浑……叫你皮痒……!”赵老板蹶起脚,直踢陈二的屁股。走一步踢一脚,但有一脚落空,倒把自己给蹶倒了。
刘泉的嘴角流出鲜血。金果爹示意刘泉过来扶起赵老板。
“这就是你兄弟?”赵老板问。
“是,是。以后还请赵老板多多关照。”
“好说。”赵老板突然想起什么来。“哎,老爹,我托你的事有眉目了吗?”
“赵老板你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我今天怎么请你来解救呢。平时,陈二跟人打死打活我管了吗?”
“你是说这小子?”
“正是。”
“是不是太壮了点?”
“种大苗粗嘛,是不是?”
金果爹赞不绝口。但好像刺了赵老板一针,赵老板痛苦的咧咧嘴。金果爹忙说:“如果不满意,我们再找一个?”
“行,就这小子吧?说明白了吗?”
“征得你同意之后才能慢慢挑明啊。”
“哦,对。”
赵老板虽然家财万贯,但天生一个土把茶壶。不仅生不出一男半女来,连媳妇也从一个标标致致的女人风化成一个药罐子纸壳人。一个行医大半辈子的民间老郎中告诉他:赶紧给你媳妇物色一个精壮男子配合,再这样下去你媳妇就保不住了。
作为男人尽管不情愿,但现实逼迫他如此。所以赵老板还是暗地里恳请金果爹帮忙找一个精血充足的男人拯救他的家庭。
从此以后,赵老板将公司所有需要搬运的活都交给了刘泉。刘泉也逐渐拉起了一个搬运队。
郑巴子有时候没活,就来建材市场看刘泉他们做事。一天傍晚,他吞吞吐吐对刘泉说:“我能不能过来做些事?”
“行啊,只要你愿意。没事的时候板车汉汉都可以过来。”
有了板车汉做后盾,刘泉的搬运队迅速扩张壮大,大活小活都不在话下。陈二那边也有不少人溜了过来,陈二恨得咬牙切齿。
刘泉在建材市场站住了脚。
我们终于在二妮的钱用完之后接上了茬,避免了风餐露宿。
六
因为无钱置换衣服,所以感觉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因为没有找到工作,我和二妮的心情也和眼前的时令一样干冷。我们以前的衣服穿在城里走到哪儿都显得老土,和环境十分不配,每次出门总是比划半天还是不尽人意但也无可奈何。刘泉倒不存在这个问题,每天一件脏衣服往肩上一搭就能出门做事。
我陪着二妮来到一个家政公司应聘。
我们找到一个家属楼院子里,好不容易才在楼道口找到了家政公司的牌子。正不知在几楼,一个精瘦干扁的小个子男人走下楼来倒垃圾。
“请问,家政公司在几楼?”
小个子男人看了我们一眼,“你们是来应聘的?”
“是。”
“跟我上来吧。”小个子男人用拿着扫帚的手撮了撮广告帽上的几个字。“我就是家政公司的。”
不会这就是老板吧?
“说(不)准。”二妮也有怀疑。
在我们的心目中,干家政的一般是不起眼的如我们一样的小人物。员工进入的门槛较低,服务的技术层面较窄。
但我们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才发现我们的判断有误。坐在办公桌后面忙碌的是一个长得十分纤瘦也不失漂亮的女人。但此时好像刚生过谁的气一样,脸上挂着霜。
我不禁暗暗苦叹我们来的时机不对。
小个子男人介绍说:“杨经理,这两个人是来应聘的。”
“两位坐,”女人抬眼望了一下,又埋头在一个本子上写画着。“记个电话号码就好。”
我感觉女人的语速比一般人要快。
我环视了一下办公室,简洁而又明快。纯粹是一套私人住房改造而来。
“小公司,因陋就简,节省开支,还可以吧?”女人看出我在观察环境,就像是跟一个来探视的熟人一样在说话。
我被她乍然而来的自来熟的语气弄得有点诚慌诚恐,心理反差太大了。“当然……当然可以。”
“你们两个是……?”
“她来应聘。”我指了指二妮。
“我是问你们两个的关系?”女人一笑,竟然也是十分妩媚。
“伙伴……一个村的。”
“不是小夫妻?”
“ 不是。”二妮还不习惯被人误为小夫妻,脸上开满桃花。
“小妹妹还害羞啊?”女人的笑有点儿夸张了。“小妹妹长得这么乖巧,不应该来家政公司应聘啊。家政公司的活多是些嫂子大男人干的,有时候累得半死。”
“我(能)吃(苦)。”
“哦……”女人多少有些诧异地望着二妮。“这么漂亮的妹妹怎么会……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你呢?”女人将目光转向我,“目前在哪里做?”
“还……没找到工作。”我没防备女人会问我,一时心慌结巴起来。
“不会吧?”我觉得女人的笑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小开心。
“我们刚从村里出来。”
“好,相信了。就我这个位置你干不干?”
我的心脏嗵的一响,像炸开了一般,脑袋骤然发晕。上次我和二妮去一个中介公司也是让人始料不及,眼前好像正在翻版。找工作可不是玩心跳啊?我思谋着,会不会又是一个什么陷阱?
“看来你还没有转过弯来。”女人见我半天没回音。“也怪我性急了点。是这样,我们家政公司已经搞了四五年了,人员发展到二百多人,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小本子进大本子出了。得有个帮手,权当是正规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吧。看你文文绉绉的样子挺适合的。会电脑吗?”
我点点头。
“那就是你了。这样还可以照顾到你小妹妹……哦,是伙伴。工资嘛……是下面员工两倍,怎么样?”
我听出话外之音,“你的意思是说我和她……你一并接受了。”
“是!”女人干脆果断。
求职的程序历来都是慢慢腾腾的,事情来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反倒让人生疑。
“听清了吗,你是两倍工资,意思是说可能要比别人多干一些事。不过不会拿你当牛马使用的,放心。”女人的笑多少有点诡秘。
我正在为莫测高深的女人而犹豫不决,正在兴头上的二妮怂恿我立即答应下来。
“还是小妹妹乖巧些!”
“好吧。”上刀山下火海不就是去一身皮吗?
此时我发现,那女人完全是一副将悬着的心放下来了的那种松散劲儿。一面之缘,何以会来这般感觉?
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
几天以后,女人召集全体员工宣布我为总经理助理,以后大小事务全部听我安排调度。
这几天,我像是被人提着线的木偶,完全不在状态。连员工们鼓掌的声音都听成变味的嘲笑声了。
七
和晚上出去打野食的板车汉一样,刘泉这个月每天回来得都比较晚。他说多接了几个活,想挣出钱来让我们置一身行头。
二妮却坐在床边直抹眼泪。
我和刘泉的脏衣服都是二妮在洗,今天她发现刘泉的床单与我的床单脏得不一样。
处于婚前青春期的男人都有“画地图”的经历。二妮洗床单有经验。刘泉明显的超过时间范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刘泉有了女人。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找到金果爹。
“刘泉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呀?”
“他的事儿多呢。”
“都是些什么事,还要挑灯夜战?”
金果爹一时语塞,“我也不知道,要不你们到建材市场找找看?”
也是。
我和二妮来到建材市场。整个市场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保安在尽职尽责的巡逻。
保安说,建材市场六点钟就收市了,今天没有谁在里面加班。
看来,刘泉已经迷失在了城市的霓虹灯里。
我们原先生活的地方是一片开阔的田野,不管从哪个方向的风刮到田野上都会笔直而过。不像这城里,鳞次栉比的高楼将风割成一片一片,谁也辨不清它来自何方。
我叹了口气,只能和二妮回到和平街。
在经过一个旅馆时,我看到门口一个影子一闪。“刘泉!”
二妮也看到了,“是……他!”
我和二妮想都没想就闯进去揪刘泉。
开始,旅馆老板以为是客人,满脸堆笑问我们,“你们是开房啊,还是住店?这里的包房80元一间,经济实惠。如果要钟点房30元能用两个小时。”
“我们是来找人的。”
“对不起,请你们出去!”旅馆老板马上脸色一变,并打了一个电话,“你们下来两个人。”
我马上醒悟到,如果以私闯民宅为名,捧你一顿还不敢还手。
正在危险之际,刘泉突然从背后的一间房里出来了,“熊老板,他们是来找我的。”
“哦,是刘哥的兄弟呀,那就算了。”
刘泉身后跟出来一个女人,精精瘦瘦,像大病过一场才缓过劲来的。
女人付过帐,看了我们一眼,想说什么但又没有开口,只是对刘泉说,“我先走了,下次什么时候我再约你。”
“可以可以。”
看到刘泉唯命是从的样子,我忽然感到一阵心酸:才出来几天,刘泉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说实话,我搞不明白,刘泉怎么会和这样的女人搞在一起?看样子,他们还不仅仅一天两天了。
我问刘泉,“她是谁?”
“建材市场赵老板的老婆。”
“找死,连赵老板的女人也敢沾,嫌你的饭碗太牢实了是不是?”
“我正是想在建材市场站住脚啊!你以为我弄来那份苦差事容易呀?我不想再空着肚子满大街去找事做了……”
说着说着,刘泉的眼窝湿润了。他转身对着二妮说:“我对不起你,我不是好人!辜负了你,你以后不用再理我了。”
“不(要说)了……”
二妮不知是累了还是心里痛,脸上浮现出一阵发慌的表情。这种表情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没事吧?”
“没(事)。”
此时,我们才知道了金果爹带刘泉来建材市场的那段经历,我们除了沉默无语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我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刘泉说的那么简单。凭男人的直觉,没有一个男人老婆被别人弄会无动于衷,即便是被逼无奈也会通过另外一种方式找到平衡。
我为刘泉默默祈祷,同时也暗暗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上班第二天,老板杨玑带我到一个品牌西服店。
我说:“刚发的工作服还没穿呢?”
“那就叫工作服,是在办公室穿的。出门就得西装革履,公司虽小,形象一定要好。这不是为你个人投资,是为我们公司投资。”
如此说,我便坦然接受。但全公司着西服者只我一人,心又忐忑。
杨玑走到我身后,试衣镜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你看,我们像不像姐弟?”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两人的脸型能找到一些共通之处。难怪那天面试时老板的表情有些奇特。
“那天一看到你就感觉特别亲切,”杨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正就像钟撞了一下。后来想了一整夜,才弄明白,你就是我心目中幻想了很久的那个兄弟。”
“你没有兄弟?”
“没有。家里我是老么,姊妹七个。怎么样,做我兄弟吧?姐弟俩一起打天下怎么样?”
面对热情的杨玑,我不好意思拒绝。初来这个城市,像这样温馨的时刻太少了,人性使然,也无力拒绝。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此后,杨玑出门很多次都要带上我。她向别人介绍我时故意不说是谁,让别人猜。有人说是兄弟有人说是小情人,似乎都能找到证据。
生意场上鱼龙混杂,我成了杨玑的挡箭牌,每一次都能灵活巧妙地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家。
有一次,杨玑醉眼朦胧对我说,“有个兄弟感觉太妙了……放心了。有时候,我自己都无法保管好自己了……兄弟,从现在开始你要尽心了。保管不好的话,不是我的损失,是你的损失,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言不由衷的附和她。
八
过去了一年。我、刘泉、二妮三个人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转,虽然艰辛,倒也能平安无事。
金果爹回老家去了,他的板车汉没有找到接班人,只能一起带走。赵老板给了他一笔钱,他也就没心痛那笔本来也不多的转让费。
赵老板的老婆如愿以偿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满月那天,整个建材市场鞭炮雷动。赵老板的老婆因为完成了女人所需要的历程,身体很快恢复到以前的健康状态。
刘泉躺在板车汉上闭目养神,耳畔回响着鞭炮的声音,脑海里反复交替闪现着他和赵老板的老婆在一起的情景。一年多来太多的酸苦终于换来了他这一刻的安宁。
如果生活能这么安定下去,这个城市将会是我们的乐园!
可是,我对刘泉的预言不幸一语成谶。
刘泉的搬运队组成后不久,陈二的搬运队自动瓦解。陈二只得低三下四求刘泉收下自己。心里却并不服气,时时刻刻想着怎样将刘泉拉下马来恢复自己的地位。因为抽不了头,陈二的收入直线下降。因为好赌,钱来钱去像纸片飞,很快就入不敷出。
陈二向赵老板借钱。
赵老板叹了口气,“借钱到你等于是肉包子打狗了。念你这两年的情谊,也掰不开脸面不借你。写个条据吧,要多少?”
“就五百。”
“给你一千,免得老写借条。”
陈二手里钱一多,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赌注越下越大,赵老板抽屉里的欠条越来越多。
有一天,赵老板将陈二叫到办公室,拍了拍桌子上的欠条,问他,“陈二啊,这些欠条只见涨不见跌,老这么下去,我这儿也不是水漂来的,什么时候能还上啊?”
陈二一脸哭相,“只怪这两天手气太差了,什么时候赢上一大笔一定还上。”
赵老板皮笑肉不笑,“傻子才相信你的话。要不这样吧,我们公司的活就交给你来做,就用工钱还债怎么样?”
“这当然不错,可我手下没人啊,接不了活?”
“说你不开窍还真是个榆木疙瘩,不能从刘泉手里挖过来?”
“那刘泉会干吗?”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噢……我明白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刘泉招呼郑巴子陈二等几个人下木料。木料装在大卡车上,容易滑动,人在上面很难站稳。刘泉二话不说抢先上了车,这是下木料中最累最危险的活。
陈二在下面一边接木料,一边在心里紧急盘算:如果将车厢上一根起固定作用的插杠扳倒,整车木料就会下翻。刘泉就会从车上摔下来受伤,只要他在家里养个几个月的伤,这里就又是自己的一片天下了!
陈二觉得这是下手的好机会。他想起刘泉将他放倒在板车汉上以及赵老板在桌上拍欠条的情景,胸中那口恶气终于形成了爆发力。陈二用手中的木料卡着插杠使劲地撬。
一旁的郑巴子一愣,紧急阻拦陈二,“陈二,你干什么?想害死刘泉!”
无奈陈二恶胆已生,继续用力。
其他工友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郑巴子不知那里来的力量,扑上来一个铁箍抱着陈二。但郑巴子哪里是陈二的对手!被陈二重重地摔在地下。
刘泉发现苗头不对,一边狂吼陈二一边着急朝车前扑,想抓住驾驶顶棚上的钢梁。但距离太远,木料上又走不快。
陈二疯了一样,抱着木料死命摇动。
插杠倒下,卡车上一整车木料轰隆轰隆的滚下来。可怜刘泉终遭人暗算随木料一起滚下来。一声惨叫之后,头破血流,两条腿被深深地碾在一堆木料下面。
出事后,赵老板假惺惺地跑到现场,组织大伙救出刘泉,并用他的车将刘泉送到医院,还垫付了一笔住院费。
刘泉的两条腿残废了。
事故虽被认为是由人故意造成的。那个时候也不懂得怎么维权,出了事都认为是运气不好自己兜着。
刘泉成了饭碗争夺战的牺牲品。
九
刘泉的迷失,剪断了跟二妮之间的那条红线。希望没有了,动力也没有了,二妮本来粉嘟嘟的脸庞退去了迷人的色彩。刘泉的双腿被废以后,二妮更像遭到一记雷劈,浑身散架一样瘫倒在床上,病了一个星期。要不是房老板廖姐帮忙照顾着,我还真是分身无术。
此后,二妮经常发胸口痛。医院诊断为神经性胃炎,情绪激动包括大笑都会引发胸闷呕吐。
我不愿看到二妮再跟着我们吃苦,打算送她回乡下,让她哥来照顾她。
然而,倔强的二妮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她说回去以后,刘泉怎么办?我怎么办?
患难见真情,人与人之间不离不弃的时候最能打动人。
我不知道廖姐为什么要这么善良。刘泉不能上楼,就将他的房间调换到楼下。我不能和二妮独处一室,就将二妮安排到了四楼她住的隔壁。三个人住得都宽松了,房租一分没涨。
听板车汉汉讲,廖姐以前和老公一起开酒店,才挣下了这么一片家业。因为做美容手术失败毁容之后,老公离开了她。但她那一颗博爱之心让人赞叹。她同情乡下人,当板车汉汉因为房租太贵睡大街时,她统统将他们收了进来。板车汉能有今天的安居乐业,这个女人功不可没。
刘泉进出不方便,廖姐和板车汉汉凑了一千多元钱买来一辆轮椅车。廖姐对我们说:“你们尽管放心去做事,我整天没事,照顾刘泉还充实一些。”
廖姐的理由让我们无法推辞。我想这正是好人最朴实无华的地方,最闪亮的地方。
有了刘泉事件的警醒,我的脑袋瓜清醒了一半。我和杨玑之间的相处变得越来越微妙,越来越有艺术性。我既不能丢工作,也不能让自己陷入泥潭之中。
杨玑也是乡下人。当年她跟着城市户口的老公进了城,本指望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没想到老公下岗,生活环境一落千丈。最后连城市户口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之后,她调侃自己是浪费了青春白费了心机……命运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严酷……她不得不开始从头创业。经历几次失败,最后终于呕心沥血办成了这个家政公司。
不久后,我发现那个小个子男人正是她的老公。只不过她老公每次在家里做完清洁后都会默默离开……对于小个子男人来说,这是一种最无奈的生活形式。
如果我继续和杨玑这样暧昧下去,小个子男人会不会像赵老板对待刘泉那样也来一招?谁也说不清楚。
生活啊,就是这个样子的!
和平街的人很多,每一个人都有一段酸酸甜甜的故事。不过故事讲过许多遍之后都会得到净化淡化,最后无一例外地都会回归到平凡与平静之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