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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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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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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秋雨

        一

不要认为“林十亿”这个名字取得很俗气。爹妈跟他取这个名字时,社会上还时兴“万元户”。一个鸭业社的小伙子因为放鸭子年收入过万,被当成典型登上报纸几乎家喻户晓。为此还梧桐引凤凰娶了一位上海姑娘做老婆。林十亿爹妈豪情万丈,“万元户算什么?我儿子将来能挣十个亿!”大话在村里响了很长一段时间。林十亿真的很争气,很让爹妈长脸:他真的当上了一个水产公司董事长,资产远远不止十个亿了。

名字俗气是现在的人知识水平高才这样认为的,林十亿不会嫌弃。名字是一个时代的文化缩影,比海波、狗娃、土块、石头强多了。所以林十亿每次在纸笺上签字时龙飞凤舞飘逸洒脱。陌生的客户不免惊讶,但都不会吭声。因为它代表的是合同,是金钱,是一个公司或者是一户人家的希望所在。

每天都会忙碌到下半夜:公司的事,家里的事,抑或公司和家里以外的事。反正一直在干,睁开眼就一直在干。还好,他身体一直很精神,身上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劲。人生如虎的年龄就这么值得骄傲。

昨夜朦朦胧胧,听到窗外有雨:究竟多大多小,睡意已不允许他去听辨了。他希望醒来时能好好欣赏好好享受。

不过,林十亿缓慢醒来,窗外的灰色和雾气让他辨不清时间和空间,让他的感觉错位,竟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这个夏天干旱得太久了,老天爷吝啬得一滴眼泪都不曾给。每天金晃晃的,再美的景色也会疲惫。这种疲惫慢慢积蓄就成了怨恨失望,每天都得调理情绪,才能安安静静上班。

他想起昨夜曾经有雨。想想夏天的雨应该是倾盆而作气势磅礴酣畅淋漓。可以说在人们心目中,它不是雨,它是甘露。有多少人张起口眼巴巴地等着。等着凉意,等着滋润,等着田园里收获及后来的一五一十清数钞票。

然而,林十亿扒开窗帘,看着楼下的街道,仅仅只是雨过地皮湿。倒是小区绿化树很是得意,挑着点点水珠慢慢摇曳闪烁。摇闪来些许好心情,以至于林十亿没有太泄气。一切情景都在告诉他:那个热情的夏天已去,秋天来临,小雨淅淅沥沥正是它的本色。懂得欣赏的人才会觉得它魅力无穷!

他决定,今天不上班了,好好休息一天。难得此情此景,出门去领略秋雨秋景秋韵。

“白姐,你通知一下佟秘书。我待会要出门,不去办公室了。让她把今天的事往后安排安排。”

“好。”白姐轻言轻语很安静地去拨打电话。

      二

白姐是保姆,认真来讲又不仅仅是保姆。白姐年龄比林十亿小两岁,应该是白妹,是林十亿年轻时候的女朋友,名字就叫白妹。之所以林十亿始终保持喊家政公司老板介绍时称呼的“白姐”,个中故事情由太让人唏嘘。

林十亿和白妹已经来结婚了,白妹的母亲突然病倒,需要一大笔钱来手术保命。白妹爹找到林十亿说:“亿伢子,不是叔我狠心拆散你们,实在是救命要紧。要么你拿出十万块钱来,白妹还是嫁给你。要么你就放手,算叔对不起你,欠你个人情。”

此时,林十亿能说什么呢?一个农村小伙,虽说已经开始与人合伙做龙虾生意,但远没有积蓄到一下子能拿出十万元来解燃眉之急。全村只有村长家有那么多钱,拿出来不伤筋动骨。只是村长的儿子像个“痴木呆”,能娶到白妹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他睡梦里都要笑醒。白妹就这样活生生被填进了命运这个大坑里。

也许是因果有联系,白妹生下来一个娃儿完全是个“脑瘫”。村长因为贪污被抓,白妹老公一疯跑半年,只有婆婆能正常照顾孙子。有些和当年的情景一样,白妹孩子也需要大笔钱来支撑。白妹被迫来找林十亿时,林十亿仰天大笑:腥咸涩苦的泪水还没有擦干,搞笑的人生回环又给他来了一场漫天大雨。

但时过境迁,那个夏季已经走远。林十亿已经死了的心哪能是几声哭诉就能复燃的?林十亿听老人讲过:当年观音娘娘受人侮辱,赶紧来到河中冲洗,洗掉的污垢一滴一滴马上化成满河的蚌壳。此后,这些蚌壳在林十亿的心目中就成了丑陋的不可遇到的东西。如果发现有人干鱼塘,他每次都要绕很远很远才能过去,以免干呕。

白妹找来,让林十亿产生的感觉正是如此:神仙都不能原谅何况凡人!这里应该及时反过来说一声,正是爱之深恨之切才感觉如此强烈。可惜林十亿目前还想不到这里理解不到这里。

白妹跟踪林十亿,发现他进了一个家政公司,便悄悄在家政公司报名登记。家政公司老板领着白妹上门介绍时喊的是“白姐”。

林十亿本可以拒绝,但想到这已经是职场行为而非个人恩怨。作为一个集团公司大老板,说不出合适理由盲目拒绝,于形象不利。

“白姐……好……白姐。好,就她吧。”

说实话,喊白姐,冰冷生硬。于白姐心里是一把泪,于林十亿心里是满满的刀伤。

白姐知道,佟秘书也不仅仅只是秘书。招聘的时候特意挑了人,也已经说清楚了的,每个月到林十亿家里来住两夜,并非潜规则。林十亿不是圣僧,相处的模式也非特别。他觉得这是一个允许这样相处的年代。在别人看来不敢苟同,特别是在白姐面前毫无避讳,有时甚至是故意。白姐表面在遵守保姆职责,内心却在遭受女人的煎熬。同是女人,在林十亿面前价值与待遇天壤之别。

林十亿在切割白姐,血淋淋的切割,白姐几近崩溃。真担心她弦断发疯,林十亿就多了一笔孽债。不知道他的所为会不会对佟秘书也产生伤害。疼痛使他麻木,不知痛在哪里了。

    三

“白姐,今天星期几?”林十亿隐约感觉像少了一样东西。忙起来忘记日月是他常有的事。

“星期六。”

“哦,晓霞。晓霞呢,她们学校没放假?”

“放假了。”

“人呢?”

白姐朝客厅的茶几呶呶嘴。“哪儿呢。”

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不用看,那是一幅漫画。这孩子跟舅舅从来没有好好坐在一起交流过,总是用画画和制作手机动漫视频跟舅舅讲些心事。一来证明这代年轻人的特点和朝气,二来炫耀聪明才气。总之古灵精怪十分可爱。目前好像只有这个外甥能带给他少许的快乐与温馨。也难怪,舅舅和外甥像太阳和月亮一样你落我出,很难碰到一块。

自从林十亿进城开公司,晓霞就跟着他。初中高中大学以及进江南职业院校任教,免不了他出钱出力找门路。晓霞也没有感激,包括林十亿的姐姐。父母在乡下,不愿意跟林十亿来城里,也不接受保姆,便出现了赡养困难。他姐姐义无反顾接过了林十亿的担子。有时候,林十亿真怀疑是姐姐和父母串通好的,好让他无怨无悔地承担晓霞的一切,以寻求亲情间的某种平衡。每每想到这里,心间便会有一点点不舒服。更严重的是,他认为姐姐有贪图财产的企图,为亲情蒙上沉重的阴影。不过,林十亿会用各种方法将这种情绪压下去,他知道这种情绪不光彩,说不出口。纵然是贪图又如何?毕竟是林家血脉,他的财产总得有人接手。有人说,自己不可以生一个孩子吗?他好像有些怕了,怕那个能做他妻子的女人。实际上是他想多了,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而没有找到出口。

晓霞的漫画上,画着一头小白猪。脊背上异想天开地插上了一双翅膀,憨态可掬。嘴边的圆圈里写着“我的猪猪今天要飞了……”小白猪目光所及,是一座山,山上有亭,亭里有一只孔雀尽情开屏,五颜六色光彩逼人。冠其名为“猪猪飞来了,我们约在秋天的雨季里”

看懂漫画,林十亿意识到这是晓霞在向舅舅示威摊牌。晓霞谈男朋友了。林十亿初听起来很是高兴。不出例外,林十亿要求晓霞将男朋友带给他看,他要亲自把关。他想的是,晓霞不仅仅是她个人,也代表着林十亿的幸福与否。他又想起身后那一堆如山的财富。如果被一只白眼狼盯上可就糟糕了。我们说如山财富,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压得他心态有些变形了。

果然,晓霞的男朋友还是一只大狼崽子,竟然是以前的生意伙伴刘杠子的儿子刘江波。似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意思。

刘杠子和林十亿从两辆摩托车四个篓筐开始,一起贩卖龙虾起家。平原水乡从来不缺水产品资源,缺的是大脑和胆量。恰恰林十亿与刘杠子愣头愣脑居然施展开了拳脚,水产品铺向了全国。钱财来的速度让他们眼花缭乱。关键时刻,刘杠子提出集中财力开辟一条新财路:餐饮。并说他一个当厨师的朋友开发了一道大菜:油焖大虾,前途无限正在寻找投资。这时候,林十亿多心了。让他放弃已有成熟渠道有些为难。而且他想走的是一条水产品深加工路子。他想将产品打入欧美,乘上国际班列,并为此做了大量准备。

无奈,俩人意见分歧,在争论了几个月之后选择了和平分手。两人都离自己的想法近了一步,但各自的财力都向后退了一步。重新焕发出动力,均历尽千辛万苦。不是生意人恐怕很难明白其中道理。

如果晓霞找上刘江波等于两只手又要开始慢慢合拢,又要开始较劲。这不同于他们两个当初,小小年纪如果留有缝隙,那可是影响一辈子的,无论如何不能同意。

虽然林十亿态度坚决,但晓霞就是不听。林十亿想不能任其发展了,一定要阻止他们。

“晓霞有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她早上接到一个微信就匆忙走了。”

“你看动静,估计他们会去哪里?”

“晓霞出门带伞了,应该说就在附近。”白姐用手点了点漫画里的风雨亭。

“对,有可能。”

林十亿知道这个亭子,在杨曦公园泰北山上。依山傍水,登高望远,公园里的景色尽收眼底,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平原之地,挖了个月亮弯湖,垒了座土山,就叫泰北山。这名字真是附会得可以!杨曦是文化名人,出生地在上海,但架不住祖籍地的执着,硬是被人拉回来做成了名片。不过效果还不错,至少老百姓安居乐业有他的一份功劳。尽管有人说林十亿的看法有点钻牛角尖。

  四

林十亿下楼,出了小区。他想顺着小区面前的竹苑慢慢踱过去。秋雨没有停。一把小伞撑在头顶,有时遮一下,有时又暴露着。让秋雨落几滴到脸上,滑到嘴角,尝尝里面的味道:酸涩而又清凉。

竹苑原来是一片野湖,荒草凄凄,中间满是芦苇和野荷花。十多年前,包括林姆在内,全城最便宜。由于在城北,面朝北方,经常风雨临门。汉江边几座大型化工厂天天散发臭气。那时,林十亿还没有钱,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令他仿佛等待了许多年一样的激动。后来,这里开发成了公园。茯苓塔、民族街、杨曦大剧院,似乎霎那间堆到了他的眼前。回望雨中楼宇,竟然有一种如烟似画的感觉。

还有汉江边的那些化工厂,因为环保提档升级,不好的气味已经许久都闻不到了。

林十亿早已有能力购置别墅,也不是舍不得这里的廉价,只是一种情怀让他不忍离去。商人有一种情结,大多忘不了一起走南闯北的第一辆车,总觉得它是功臣,是他们当中的一员,要好好放着,好好“孝敬”。

公园里的人比较多,平时就这么多吗?应该不会吧!

林十亿很少来这里,这个疑问无解。没来过,就代表他从来没有欣赏过竹苑的景色,难以理解游人的心情。

有一座很宽很宽的拱桥横亘在林十亿眼前。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在湖中间拱起来的。在他看来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竟然成为现实。桥上人来人往,桥栏边居然有一位穿雨衣的叟者,垂一根钓鱼杆于桥下。钓鱼线有十多米长,给人的感觉有点不成比例。桥下野荷覆水,红色的浮头不停地摇晃,根本分不清是风在摇还是鱼在咬。林十亿也钓鱼,有点经验,那是在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环境里。

“老哥哥,这样能钓到鱼吗?”

叟者一笑,“能钓到。”

“那边有一圈亲水平台,容易钓到鱼。”

亲水平台,钓者不少,这位叟者怎么不与他们在一块儿呢?

叟者看了林十亿一眼,面露不悦,“我喜欢这里,每天都在这里,心静自然能钓到鱼。”

林十亿意识到自己多话了。人家钓心情可以吧?那么多钓者,沐浴在秋雨之中,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只是自己没法体会。

林十亿只好快步离开叟者。平常忙着赚钱,觉得时间一小时过去,就等于花掉一把钱。此时,他内心萌发出一丝孤独感。他呆呆地看着拱桥后边的杨曦大剧院:它富丽堂皇,它高大巍峨,在游人眼里仅仅只是一道风景。像他林十亿,工厂占几佰亩,工人成千上万,挣来十亿二十亿又如何?也仅仅只是人们口中的谈资。人来人往,平淡无奇都等于路人相会。

想到这里,林十亿感觉有些懈气,腿脚如同灌了铅一样挪不开步了。怎么回事,今天的感觉怎么完全不对呢?

林十亿努力睁了睁眼睛,像有疲惫惺忪之色。今天的秋雨秋景秋韵,不但没有体味出她的美好来,反倒是向他推来一道又一道的警醒,让他心里随之一梗一梗,大有喘不过气来的胸闷感。

   五

用结实的榨木搭建的亲水平台,弯弯曲曲在一大片芦苇中时隐时现,上面游动着数不清的花雨伞。那边一座湖心亭挤满了人,欢声笑语随秋雨在一起飘摇。

林十亿看得出来,做这个亲水平台也不容易。要保持不高不低的水面,需要管理者十二分的细心。可见,和风细雨的背后有着多少匠人的辛勤劳作!

于秋风里独自兀立,于秋雨里独自览景。何以行到此地,在络绎不绝的人流旁边,在喧闹不已的人声中间。林十亿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他想找一个更偏僻的地方来好好安放他这颗快要落到地下的心。

跟着心情漫游,七弯八拐,终于找到了一个人们很少来的位置。深苇丛中钻出一座亭子,那是个能让人安静的地方。

然而,人未到,芦苇丛里传过来一对青年男女的声音。

林十亿一阵尴尬直笑,真是处处有人生。就在林十亿想转身不打扰时,突然觉得女青年的声音像晓霞。怎么回事,她不是在泰北山上吗?白姐没猜到,自己也没猜到,应该是晓霞声东击西。按林十亿出门时的想法,他会毫不犹豫地冲出来,大声斥责刘江波几句,然后拉起晓霞就走。

然而此时,刚才的那种孤独让他心理瞬间发生了变化,尽管他现在还没弄清楚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亭子里,刘江波发话了。“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林叔不同意,我们只能自己出来单独过日子。我已经从爸的公司辞职了,我也没要爸的钱,自己开公司与爸不沾边。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晓霞说:“还是不行。这么多年了,都是我陪在舅舅身边。他这几年做生意,把身上的人情味都做没了。好像别人处处都冲他的钱来着。把自己锁在一个铁壳里,处处怕人攻击,时时都在防备。真不知道他的生意是怎么做到今天的。”

“林叔受过白阿姨的伤,情有可原。”

“也许是害怕贫穷。过度了就会成为伤害。你看他,连我妈外公外婆都防备着,还能相信谁,只相信他自己。我要是出来了,等于全家人都抛弃他了。我怕他哪一天突然崩溃了,成为一个疯老头……街上那么多神经错乱的人,我每次看到都会想到舅舅,你让我怎么办?”

林十亿终于听不下去了。手中的雨伞落到脚边。满头的秋雨,满脸的秋雨,满身的秋雨。

有几个经过身边的人回头狐疑地盯着林十亿在看。估计在分析眼前这人是个什么状态,需不需要帮助。

林十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他要逃离外甥女,逃离这片芦苇,逃离这淅淅沥沥的秋雨……好像要逃离的是他以前的一切一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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