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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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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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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知了

身份证弄丢了正在补办。小璇要求我陪她过生日。只好带着工作证出门。

在宾馆,我遇到了麻烦事,带来的工作证别人说没有用。当我习惯性地递过工作证给巴台女服务员,要求开一个标准间时,女服务员冷冷地推了回来,“这个不行,要身份证、户口薄、或行车证什么的都可以”

“这不能证明身份吗?看清楚点……”我的意思是说,上面写的是文联的工作证,外出采访一般只带这个。

谁知女服务员还是冷着脸,“看清楚了,这样的,我们见得多,请原谅,宾馆有严格规定。”

我像关久了放出来的狗,一头撞上南墙,气极了。回头坐在大堂里好像专门为失意者准备的木椅上,给小璇拔了个手机。

小璇问:“到了吗?”

我说:“到了。”

小璇问:“在火车站吗,我来接你。”

“在馨韵宾馆。”

“到那里干啥,我不是说到了给我电话吗?”

“跑这么远,有点累,想睡一会,再联系你,没想到……”

我把遭遇讲给小璇听了,小璇在电话里笑起来,“你每次在我面前狂得很。你只在你那个城市有名气,怎么样,给你个下马威,接受点教训吧,大哥。”

本来就一副落魄像了,小璇还一阵抢白,我更加来气,“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多,马上把身份证带来。”

“哈,终于觉得小璇能帮你了吧!”小璇咯咯笑着,“大哥,别乱跑啊,免得叫人给蒙跑了,我马上过来。”

小璇是我在作家培训班上结识的朋友。我最近发表的小说,在成稿时,几乎都发给了她。她会根据她的感受给一些中肯的意见,由此,我们相交致深。当然也谈些作品以外的东西,相互之间都把握有一个度,尽量避免男女朋友以外极易出现的事情。

不过,半月前,小璇说是要过生日,年年是丈夫、孩子一起过的,俗气了没意思,今年想浪漫一次和朋友过。我与小璇同年同月生,她大我十三天。

我说,“好啊,你不是说杭州也有一个知心朋友吗?正好去看看断桥和雷锋塔,感受一下许仙和白素珍的情景。”

小璇说,“太远了,我身体不行,不等到杭州就得散架,还有什么浪漫可言?”

我说:“那就选最近的吧。”

小璇说:“最近的是你!”

我一愣:“莫不是拐了弯儿要越过我们约定的规则?”

小璇在微信上上笑起来,“大哥,想哪儿去了?再说小璇都不担心,还有大男人怕女人吃了的?”

我说:“事情多了,怕招待不周啊。”

我们最后商定的结果是我到她的城市去。我离婚许多年了,每年都会外出外采访或旅游,自由自在。

她的城市是座山城,在长江边,能看到著名的葛洲坝和三峡。我每次来去都匆匆而过,深入了解一下与她的城市有关的人文风景,可以丰富创作素材。所以我答应了。小璇也答应专门抽时间当我的导游。

小璇到馨韵宾馆的停车场上,打进电话来,说宾馆里有熟人,要我出去。

宾馆门口进出的人多车多。

小璇站在出租车旁边,紧盯着宾馆大门。我一出现,她就笑起来了。她的笑容,我太熟悉了。

我们没有一丝陌生感,就像分别了数载的同学,也像前两天还在一块儿吃过烧烤的同事。

小璇说:“走吧。”

我问:“去哪儿?”

小璇说:“咦,找个地方住下呗!”

我傻笑了。小璇拦住一辆车,进了车,对司机说什么地儿我没听清楚。

对小璇不陌生,但对她的城市以及小璇的生活状态还没深入了解过。

我闷在车里,看见的人流车流,感觉像一头羊,被小璇牵着走了一条又一条街。

这里的风景也许很美,但因为疲倦,因为陌生而领略不出韵味来,只求尽快找到住处,美美地睡上一觉。

小璇带着我走进好像不是宾馆的一幢房子,乘上电梯,按亮了10楼键。

我笑着问:“你敢把我往家里带?”

小璇说:“为什么不,你是我大哥嘛,我老公已经做好午餐等着呢。儿子今天是星期天,也在家。他看过你写的小说,特喜欢,嚷嚷着要见你呢。”

我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产生了许多疑问。

小璇释然一笑,推了我一把,“走吧,走吧,我神经病啊,这样做?”

随着鞋跟磕地面的嗑嗑声,我总觉得像是一步一步朝小璇设计的圈套里钻。

小璇用钥匙打开了一间房,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面的家具、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是好像有几天没人住了。

我狐疑地盯着小璇。“谁的房子?”

小璇抿嘴一笑,“我的。”

我沉默。小璇解释说:“这是一位老板包小密用的。东窗事发后,老板的老婆嫌这里龌龊,连房带家具半卖半送给了我。已经找到了买主,下星期交房,这笔生意,小璇赚了两万多。”

我笑起来。小璇是干什么的?她经营的正是房产信息公司,做的就是这档生意。我坦然住下了。

第二天,小璇兑现承诺,找了个借口,从公司出来。她问我:“今天想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了想说“我只喜欢多看看,多了解。”

小璇说:“那好,我们就到江边走一走,坐一坐。你说到过我们这里,是什么时候?”

我说:“十多年前吧?”

“十多年前是什么概念,”小璇兴奋起来,“你还真来对了,去看一看负责你会念念不忘。”

小璇昨天接我时,穿一件米白色开胸上装,下穿绛红色带方格超短裙。一双长丝袜衬出了她纤巧的双腿,显然是经过精心雕饰的。我盯她看了许久,明白了她的用心。今天,她上下一身黑颜色里嵌进暗纹的套装,胸口处,白衬领佩着一个淡蓝色的蝴蝶结,恢复了她一个职业女性的特有气质。

小璇说,“我昨天看出你对我的着装有点意见。”

我当时的感觉只在眼里一闪,没想到还是被小璇捕捉到了。小璇说,其实每个人对美的概念理解不一样,昨天的装束是根据你描述的水乡女子的模样搭配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今天才想到,我就是我,我不应该为某个人喜不喜欢而改变。

我为小璇特意为我变装有些不安,谁都知道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同时,我也隐隐感觉被小璇拉上了一条道,并不自觉地开始跟她走。

在江边,有一条五六十米宽的绿化带,上面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盖满了各式各样的亭,铺满了各种颜色的碎石路。小璇说,这里是滨江公园,一条碎石道一直铺到她住的那一头。一天也走不完,坐公汽也要半个小时。从她的描述中我想象到了滨江公园的宏大。她说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儿。她喜欢听风吹树叶的哗啦哗啦的响声,喜欢听树林里知了的叫声。

“知了,这个山区城市也有知了?我以为就我们平原湖区有呢?”

“当然有,你仔细听。”

也许我是从水乡园林城市过来的人,已经习惯了知了的叫声,感觉变得迟钝了。我侧耳聆听,在暄闹的噪声中真的可以听到知了清脆的啾啾声。

小璇说,她童年时这里是乱石滩,没有这么多树,根本听不到知了叫。后来她慢慢长大了,这里慢慢变化了,才有了知了的叫声。

她第一次听到知了叫是在一个早上。小璇在滨江公园凉亭里。因为白天的工作十分劳累,使她有些心烦意乱,感觉记忆力不是太好。她便将烦恼归咎于树林里叽叽喳喳的几只小鸟。她捡起石头赶走了小鸟。安静片刻后,她又听到了一种平常很少听到的声音,音调委婉动听。她好奇地顺着声音寻找,发现树干上叮着许多灰颜色的手指大小的虫子,动听的歌声正是它们发出来的。小璇没有去惊动它们,只是站在树阴下聆听。后来她从书上查明白这种虫子叫蝉,习惯上叫知了。

之后,她便经常来这里。这里的知了见证了她从少女到中年风风雨雨的几十年。

谈到情感话题,小璇说,她一生中,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有两个。

首先,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那一年,她从乡下姥姥家回来。不像现在这么交通方便,她等了半天车,不见影子。下午好不容易拦了一辆便车。

车厢里,有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男孩。他俩只是相互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然后都坐在车厢里摇摇晃晃,互不相看。

车到半道上,司机要下车吃饭,让他俩等着。两个年轻人在风里站了一会,觉得冷。男孩提议,边走边等。小璇同意了。

荒山野岭,除了弯弯曲曲的山路,抬眼尽是凄凄荒草,看不到一户人家。走了没多远,小璇就后悔了。看着身边虎头虎脑的男孩,她心里萌生出一种恐惧感。聪明的小璇不停地和男孩聊天,有时甚至东扯西拉。她想尽力分散男孩的注意力,以减少自己的危险。直到后面的车赶上来,小璇才舒了一口气,浑身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渐渐她昏昏沉沉躺在男孩的肩膀上睡着了。男孩一直纹丝不动,直挺着肩膀,没有惊醒小璇。

小璇和男孩分手时,她忘了问他叫什么,在什么地方工作。男孩也是糊里糊涂,没问她住哪儿,直到现在小璇还后悔不已。人生的第一首恋曲就这么消逝了。

和第二个男人在一起是个悲戚的故事

他们是在夜大认识的。男孩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当男孩考上大学来征求小璇的意见时,小璇眉头一仰,说,我来支持你。当时小璇在市城建局上班,每月从六十多元的工资里,抽出四十元,按期汇给那个大学生。其实小璇的身体在那个时期就已出现毛病,腰椎疼痛,几乎使她瘫痪在床,她还是顽强地支援着大学生。在大学生即将毕业的前半年,小璇下岗了,实在无力支撑了,才写了一封告别信,断绝了与大学生的恋爱关系。小璇用她的真情演绎了那个时期的一版爱情绝唱。

现在和小璇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是小璇随便找的,按她的话说是一首酸楚的歌。

有一天,小璇和大姐在街上走,担心小璇婚姻的大姐,突发奇想,说你在街上随便指一个人,大姐想办法跟你找来。

小璇以为大姐开玩笑,当即随手点了一个匆匆走过的男人。过不多久,大姐真的就将这男人找来了,弄得小璇哭笑不得。为这,我狠狠说了小璇几句。

我说:“你这是拿自己不当回事。”

小璇拖声哑气地说:“是……我本来就是破罐子破摔麻!”

我说:“也是对婚姻不负责任。”

小璇说:“是……直到现在还没拿结婚证呢。”

我说:“更是对爱情的亵渎。”

小璇说:“是……这玩意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小璇几句玩世不恭的话,刺得我心里发痛。

小璇说:“还有什么没弄懂的可以问。”

我气哼哼地说,“不值一问了。”

小璇今天很开心,讲她的故事,不管是美丽的、凄清的,还是酸楚的,笑时咯咯笑,哭时吃吃的哭。换个话题,她又能很快进入另一个角色。

这时,小璇突然从护坡石上站起来,扳过我的肩头,“你不是想了解我们生意人的情况吗?明天正好有一单生意让你也加入进来,享受一把,怎么样?”

我笑了,“我可是个秀才,遇到你们这些……这些……”

“兵,是吧”小璇被逗笑了。

“对,秀才遇到兵可是没辙呢?“

“你这么聪明,一教就会。”

“隔行如隔山呢,没这么容易吧。”

“很简单。”小璇说:“我在信息网上逮了一条'大灰狼',他说有一套房子要出售,我猜想又是哪位老板在发暧昧信息。我假装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要买房单过,你猜'大灰狼'怎么说?他说房子可以送给我,条件是每星期陪他一个晚上……哈哈哈,果然是一条大灰狼!”

我说:“你这不是骗人吗?”

小璇说:“谁叫他对单身女人这么感兴趣的。放点血,活该!这样的人卖房,一般很容易杀价。”

我说:“我能帮你什么?”

“要你装一回'老灰狼',在我们看房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装成比他还大的老板,也想包我。他不服气,肯定会讨好卖乖的。”

“那,'老灰狼'的房子呢?”

“就是你住的那套啊,傻瓜!”

“这不是要我当托吗?”我想了好一会才转过弯来。但小璇使用这种手段已是轻车熟路了。

第二天,事情果然如小璇设想的一样,'大灰狼'真的被小璇一口气拿下了。小璇兴奋得脸上扑扑红。她蹦起来搂紧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乱啃一气。小璇这么快乐,我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只想着不能破坏这种气氛,也展开双臂,搂起小璇旋转起来,直到小璇喊晕才停下来。“不行了不行了。”小璇按着太阳穴歪歪倒倒坐在沙发上。看来,小璇的身体还真的不容乐观。

晚上,小璇没走。我以冰箱里的两罐冰茶代酒,祝小璇生日快乐。

小璇说她在社区参加活动时,练过舞蹈,今天很想跳一次。

我没想到小璇还会跳舞。

小璇打开屋子里的一套音响,连上蓝牙,在手机上选了一首曲子,播放起来。

热情浪漫的舞曲响起,小璇伴起旋律,翩翩起舞。在城市一隅,在一个不知名的楼宇内,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为自己的生日舞动心情,为自己的生活歌唱快乐。我不知不觉被小璇的情绪感染,心里也流动着动听的音符……我觉得小璇的故事完全可以写成一篇小说,我心里萌发出一股强烈的创作欲。

我们一直讲到凌晨两点,还没睡意。小璇服下了一粒安眠药,多少年她都是靠这个来维持每夜两三个小时的睡眠。她还掰下了半片递给我。

从来不曾吃过安眠药的我,不多时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小璇不在身边。我以为在卫生间,喊了两声没人应。打小璇的手机,回话说已关机。

穿衣服时,发现小璇留下的纸条和一张银行卡。小璇说:卡上的钱,是我们这次合作做生意赚的,是你应得的一份。密码是你的生日。你能来我的城市,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快乐,我将终生铭记。而你的生日,我却不能亲往,也是最大的遗憾。原谅小璇的自私。在你生日那天,我会在滨江公园朝着你住的城市遥祝你生日快乐……我看到纸条上留有眼泪的痕迹,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我离开小璇的城市前,一直在滨江公园徘徊。我希望在这里能等到小璇,因为小璇喜欢在这里听知了鸣叫。

听着知了啾啾的叫声,我渐渐明白过来: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只要有树荫的地方都能听到知了的叫声,这个城市也会因为有知了的叫声更加生动。

小璇永远也等不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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