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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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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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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人的窃喜

 

                           一


盛龙科技老板王盛龙在西城劳保店买了一批手套和胶鞋。付款时,感觉老板娘算错了帐,货单上少记了一笔,十双浸塑手套,七十块钱。他不由得心里一阵窃喜。但是这种窃喜,几乎瞬间引来了他心理不正常,莫名其妙的感觉像做了小偷,心里嗵嗵作响。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以致手机对着微信二维码扫描支付货款有些晃动。眼睛发花,输入钱款数字和密码几次出错。他只能掩饰地尬笑,"年纪上来了,看个手机眼睛都模糊不清。"

老板娘热情洋溢,"不要紧,慢慢来。"

“手指完全不听使唤嘛。”

王盛龙举着手机,像举着一块石头一样沉重。

心里一直被这件事堵着,根本不能想别的了。老板娘将货物帮他搬上车,他不知道。他像木头人一样站着。

老板娘说:“要不,到店里坐一会,喝杯茶再走?”

“不了,还蛮多事。”

他是怎么上车的,不知道。机械地提腿,机械地点火挂档,起步。

眼睛完全不像是自己的了,路口刺眼的红灯他看不见,直闯过去。差点与正常行驶的一辆越野车相撞。

他下意识地踩住刹车。越野车司机破口大骂,“老不死的,想托生别找我呀!”

“对不起,对不起。”

严重走神,无法开车了。他给老婆沈喜英打电话。“叫喜宝到城里来,跟我把车开回去。”

“出了什么事?”沈喜英急切地问。

“没有。你叫喜保快点赶来就行了。我在西门红绿灯路口。”

按理说,一个化工厂老板,每天涉及钱的数目成千上万,怎么会被这小小的“七十块钱”搅得心神不宁呢?

有些场合,多付钱少付钱他心里根本没有概念。像陪客户吃饭,几百上千地讨价还价,心里没一点印记。关键是,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捡过钱或者有人错帐给自己的,没有得过一笔意外之财。在如此微不足道的金钱面前,竟然暗自窃喜,暴露出了自己人性中最不堪入目的一点,令他特别惶恐。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不再是贫苦之人小气之人爱占便宜之人了。没想到,这次“心动”,剥开了这种虚伪面具的一角,开始了一段恼人的心理煎熬。

沈喜宝赶来。“姐夫,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开车很累。"

“我们上医院去吧。”

“不用。”

沈喜宝看王盛龙没多大事,就不再坚持。

他们开车回到了厂里。


                                      二


每次买物资回来都要登记入库。东西不多,很快就要登记完了。

王盛龙说:“把里面的浸塑手套拿出来,放到我办公室里。”

沈喜英问:"为什么?"

“发票上没有开这一项,不能入库。”

沈喜英认真核对,发票明细上确实没有浸塑手套一项。平时,这种小事很多。即使自己是老板,帐也不能乱做。不管厂子赚不赚钱,心里要有个谱。

王盛龙将浸塑手套放到茶几上。他想,劳保店老板娘应该很快会跟他联系,他们是老客户。老板娘打电话来,他早就想好托词了。他会说,我不知道哩,回来就交给仓库入库去了。我来让他们查一查。几十块钱,小事。别担心啊,老板娘。

最好是这样,他心头的石头就能顺势卸下来。恼人的窃喜就不会给他带来这么大震动了,一切又可以回到从前。

然而,他所期盼的电话始终没响。不管手机座机,像断了信号一样寂静无声,让他心烦意乱,让他没完没了地拿起座机听筒空听一阵,或翻看手机是否有漏掉的电话。

就这样不安地度过了几天,车间里浸塑手套用完了。沈喜英到办公室来拿。

王盛龙说:“别动,就放那儿。我马上去买。”

沈喜英莫名其妙地说:“这儿不是有吗?干吗还要去买?”

“叫你别动就别动。”

“神经病!”

王盛龙没有理会沈喜英,叫上沈喜宝开车走了。

沈喜英怔怔地站在那儿:怎么会因为一捆浸塑手套这样呢?

沈喜宝开车按习惯直奔西城劳保店。

“停车停车。”王盛龙感觉不好意思面对劳保店的老板娘了。如果商户和客户交易过程中发生过不愉快,最好的方式是躲开。

“怎么了?”

“我们到其他地方转一转看一看。”

“也行,货比三家不吃亏。”

可是,在货比三家的过程中,王盛龙总看不上别家的。他问沈喜宝,“你是不是感觉质量没有西城劳保店的好?”

沈喜宝说:“我看是一样的。”

“不一样。”

“好,不一样。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那你还是到西城劳保店去买吧。我还有点事去办,买了就在这里等我。”

王盛龙下车,其实是到路边树荫里凉快去了。

这恼人的窃喜,让他颜面扫地,让他做人还窄脚窄手了。

西城劳保店里,老板娘和颜悦色。“小沈啊,王老板呢?”

“有事在忙。”

看样子,老板娘压根儿就没发觉差帐的事。

王盛龙始终心绪不宁。那捆手套放在那里特别扎眼,他想收拾到别处,但内心又在强烈地阻挡。

已经又买过了一次,前面想好的托词过期作废了。他反过来有点害怕接到西城劳保店老板娘的电话了。


                                        三


再买劳保用品,就直接让沈喜宝一个人来了。王盛龙只有一个要求,西城劳保店有的就不能到其他地方去买。

沈喜宝暗自欢喜,当采购比当库管要自由活泛得多,多多少少能落两个活钱补贴补贴瘪瘪的荷包。

沈喜英知道兄弟的秉性,对王盛龙说:“喜宝当采购,你放心吗?”

王盛龙说:“不放心又能怎样?他明目张胆向你要两个,你会不给吗?再说,这些东西的价格我都晓得,他搞不了鬼。”

沈喜英说:“奇怪。他曾经瞒着你弄过几次钱,你发那么大的火。现在怎么转了那么大的弯,真搞不明白!”

王盛龙明白,小小的“七十块钱”,已经引起了夫妻间的疑虑,问题更上了一层楼。他本想通过多跟劳保店做生意,补回人家的损失,好减轻心理压力。然而,附带压力又开始上升了。

会计拿发票来让王盛龙签字报销入账。王盛龙发现几张不熟悉的发票,且都与沈喜宝有关。他叫来沈喜宝,用手指点了点几张发票,"你是不是没有听我的吩咐?"

沈喜宝一看,明白了。他说:“不就是没在西城劳保店买吗?我觉得,其他店子的劳保用品也一样,还可以还一部分价格下来。双赢嘛!”

“你不想干就说,不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王盛龙发火道。

沈喜宝拿眼瞅着王盛龙,不知他为啥发火。

“这次订的工作服落实了吗?”

“落实了。”

“是不是在西城劳保店订的?”

“不是。”

“看来你胆子不小啊?!”

沈喜宝这批工作服买下来,私下能落不少好处。但如果到西城劳保店订的话,王盛龙知道价格,一分钱也搞不到。沈喜宝不甘心,跑到沈喜英面前挑事,“姐夫是不是有问题?”

“什么问题?”

“姐夫为什么老强调在西城劳保店买东西?是不是和劳保店老板娘有一腿?”

“老板娘是什么情况?”

“长得蛮漂亮。”

晚上,沈喜英坐到王盛龙面前。“盛龙,我看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们夫妻几十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说出来,我们又不是不能相互原谅?”

王盛龙看了妻子一眼,知道她误会了。但他没有跟妻子解释。

同样的原因,王盛龙不想在妻子面前暴露出他的人性弱点。他在妻子面前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形象。即便是以前过穷困日子时,也没让他折过腰。

这个厂子很大一部分是靠他的这种气慨支撑起来的。他如果泄气了,形象倒了,这个厂子也许就要走下坡路。夫妻是事业上的一双翅膀。他这边的翅膀不能轻易断掉。

厂里与劳保店做的生意早就补回了人家的损失。但王盛龙总觉得这是两码事,就是补上千千万也抵消不了“七十块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始终挪不开,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想先把“七十块钱”还了再说。现在微信付钱,钱数密码都是付款人掌握的。他也可以同样“错”一回。尽管那个恼人的窃喜永远都还不回去了。

王盛龙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反反复复。有一天下大雨,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西城劳保店。一个人来的。

王盛龙将车开到了劳保店门口,却不敢下车,心里还是一直忐忑。

劳保店的老板娘看到了王盛龙的这辆黑色“别克”车。她很熟悉,知道是王盛龙来了。她拿着一把雨伞,喜笑颜开地迎出来。

其实,老板娘当时就发觉错了帐。但看着王盛龙离开了,也看到了他脸上一飘而过的窃喜,只能在暗地里摇摇头。在她心目中,王盛龙的形象立刻掉了一大截。但生意人都精明,知道这种情况下只能装糊涂。不管你要不要“七十块钱”,客户都有可能因为掉不起脸面而另找别家,重新树立形象。要不动声色,只当没有这回事,保住老板的面子,才有可能赢回一半的机会。

王盛龙露面了,老板娘当然开心。她终于保住了这个客户。这个等待过程同样十分煎熬。

王盛龙只能下车了,“老板娘,赶快跟我拿十套雨衣雨鞋,厂子里起水了。工人等着穿。”他只能以快速动作来强行按压尴尬心态。

王盛龙付款时,依计而行。老板娘听到微信报帐声,心里有数,脸上仍然坦然自若地笑着。她不是为收回了“七十块钱”而高兴,而是为王盛龙被无意间撕开的伤口开始愈合而开心。

从此,王盛龙终于开启了自我疗伤之路,以后的风雨之中依然会砥砺前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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