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柳
在我的家乡,有许多以树命名的村子,我的出生地就叫杨柳村。也许是江汉平原河多堤多的缘故吧,家乡人历来喜欢种树。童年的记忆里,满堤满坡都是发芽吐绿的杨树柳树。
我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体弱多病,基本上不能在生产队出工。我们仨兄弟都还像小青蛙只会哇哇叫,唯有姐姐一个人挣工分。姐姐出工,什么脏活累活都不避让,只要工分高。姐姐最大的心愿是多挣些工分,让我们仨兄弟好好读书。
每到秋天,树上落叶了。我和姐姐就起早贪黑地笟树叶、挖树蔸、割野草。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时候的我胆子非常大。只要看到鸦鹊窝,不管树有多高风有多大,我都要嚷嚷着要爬上去取下来。此时姐姐就会守在树下,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我,提醒我注意。我人小,不理解姐姐的心情,总嫌她啰嗦。挖树蔸既耗力气又费时间,一般人都不情愿碰。我和姐姐却挖得特别起劲。有时碰到大树蔸要挖两三天。那股韧性儿来自屋门口越来越大的树蔸堆。入冬时卖到酒坊,便可以解决仨兄弟的学费。
在冬闲时,队里要派人上水利工地。姐姐向队长苦苦请求,因为那里可以挣高工分。但活路很累,男人不强壮都不敢想,何况肩膀还嫩着的姐姐。我拦在姐姐的面前不让走。姐姐问我,“不想做房子了?”
“不做。”
“不要媳妇了?”
“不要。”
“也不想读书了?”
……
我始终没能拦住姐姐。
因为没人帮忙,我的树蔸也挖不成了。每天放学回家,只能坐在河边呆呆地等。等我的好姐姐从工地上回来,等来年的春天这里的杨树柳树又开始发芽吐蕊。
皂角溢香的村庄
姐姐和友山哥是父母指腹为婚换过“八字帖”的。友山哥人老实,心里有话说不出来。不知该如何对待姐姐。倒是把对待姐姐的那份心情用在我身上,让我感觉友山挺不错的。
有一段时间,供销社供应洗衣服用的臭肥皂,半年才能分一张计划票。弄得许多人只能穿一些无颜色的衣服,只能用滴的灶灰水去洗汗渍,有些男人干脆“晒酱瓜皮”。友山哥晒成了一副“黑皮外衣”,茅草儿锯齿藤蔓在他身上只留下白色痕迹。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他家门口有棵高大的皂角树。村里的姑娘媳妇都喜欢向他家讨点儿熬成膏洗衣服洗头发。那时,满村都飘着皂角的香味儿。
我家门口就是西荆河。河水在我的记忆里像从来没有停止过奔流。姐姐经常坐在水埠头上,将头发汆在水里任河水漂洗。
渐渐地,我发现了姐姐的一个秘密。河对岸有一座窑,一年四季烧砖制瓦。有一个长得挺不错的年轻窑师傅,每次在姐姐下河时,都逗留在对岸的河滩上和姐姐搭讪。姐姐好像很开心。但我心里已经认定友山哥是未来的姐夫,所以对窑师傅有些敌意。我将秘密告诉友山哥时,友山哥却闷不吭声。
后来,窑师傅烧了一窑“红砖”(好砖应该是青色的)而离开了窑场。我高兴的将此事告诉了友山哥。谁知,友山哥不但没高兴,脸上反而“黑上加黑”了。整天躲在堤上的芦苇丛里,盯着坐在水埠头上发呆的姐姐。我也感觉出来事态的严重性,极力在姐姐面前表现出一个乖弟弟的样子哄她。
后来,姐姐终于答应嫁给友山哥了。
可能是来之不易,友山很满足,也很珍惜这种满足。姐姐自然过得舒心愉快。值得赞许的是,这一切的得来,全凭友山哥一声不吭的表现。同样这些令人心潮起伏的故事,如皂角般的芬芳在我的记忆中,令我时常沉醉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