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车
搅拌站里,一天到晚轰隆轰隆像打雷。又地处城郊,连个女财务人员都招不到,全是叮当响的男人。
搅拌班长曹友军上完一车混凝砂浆,用手里的一根钩料钢筋朝商砼车尾保险杠“当当当当”敲了四下,意思是:可以走了。
运输班长郭运强放下手机,将双脚从方向盘拿下来,点火,踩油门。商砼车轻吼一声,如负重的骆驼一般,吃力地缓慢起步,离开大铁塔。顺着不平的车辙,摇摇晃晃驶出搅拌站大门。
按照平时,商砼车会争分夺秒一辆接一辆地跟进场装料。都想早一点完成任务早一点下班开心地玩。今天,司机们却都有点拖拖拉拉,招手看不见,一定要用对讲机呼唤:“小马小马,该你进场了。”
小马回话:“好的,马上就到。”
郭运强也没有将商砼车开出多远就停在了路边。他看到前面已经停了几辆,司机们都在等他。
按正常的时间和顺序,前面的车已经到工地开始吐料了。可第一辆车的司机小熊被昨天的甩尾吓怕了,畏畏缩缩不敢往前走。
小熊说:“班长,还是你到前面走吧。我们跟着你。”
郭运强也怕。这两天,阴雨绵绵,通往工地的路上,有一截土路发泡,完全辗成了稀泥巴路。虽然有挖掘机在现场维修,但他们有经验:如果一味的用石子填充坑洼,容易形成弹簧路,容易推挤成堆,形成更大的坑洼,颠翻车辆。最有效的办法是顺着车辙溜,但需要驾驶技术好,胆子大。有时候,不是人开车,而是车开人。吓得他们胆颤心惊。他们向师父谢绪根反映,请求停工。谢绪根眼睛一瞪,“怎么啦,怕死?天天阴天,天天停工。工程拖到猴年马月?”
“怎么办?”小熊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不由得着起急来。“工地上肯定已经通知师父了。师父已经知道我们没走,马上就要找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有人喊:“师父来了。”
谢绪根黑着脸,从一辆老式黑桑塔纳车里出来。
司机们吓得纷纷爬上自己的车。
小熊也要跑。郭运强一把拉着小熊。“跑也没用。等一会开师父的车,回去找曹友军。”
郭运强爬上车,小熊躲到车尾。
谢绪根朝驾驶室的郭运强喊:“你下来。你们怕死,就给我来开!我这条老命不值钱!”
“不是,师父。我们只是研究了一会怎么走。我们马上就走。”
“下来。”
谢绪根上到了驾驶室。郭运强上到副驾驶座。
小熊开着桑塔纳一溜烟地跑了。师父的车是这帮徒弟的"公车",人人都有钥匙。
其实,谢绪根只是个急性子,刀子嘴豆腐心。这帮徒弟还是小年轻时就跟着他,混出了父子一样的情义。最近一段时间老在念叨徒弟们找媳妇的事。虽然动用了“七大姑”“八大姨”,效果还是不佳。为此,他还跟徒弟们编了句口号:“迎着困难向前走,人人娶个好媳妇。”
徒弟们说,这其实是顺口溜,也可以马马虎虎当座佑铭。当口号有点不伦不类,不好意思喊。
“别管他什么顺口溜,座佑铭。在你们面前,现在就是口号。干好了活,挣足了钱,娶个好媳妇。”谢绪根将徒弟们列队。一个一个地问:“你想不想娶个好媳妇?”
“想。”
“那你就跟我喊这个口号。”
被师父硬逼,他们不得不喊。还别说,一起喊这口号还真有点儿雄赳赳的气势,能够给人以信心,给人以力量。
曹友军赶来了。
曹友军以前就干过运输班长,是谢绪根最器重最信得过的徒弟。
曹友军和颜悦色地朝谢绪根喊:“师父,我来开吧。”
“这还差不多。”谢绪根喜笑颜开地下了车。
曹友军将司机们召集成一排,站在谢绪根面前。
曹友军像指挥大家唱歌起调,“迎着困难……预备……起。”
“迎着困难向前走,人人娶个好媳妇。”
谢绪根脸露笑容。
曹友军喊:“上车。”
司机们迅速散开跑向自己的车。
曹友军按响了五声喇叭。意思是问:准备好了吗?
司机们回了四声喇叭。意思是:准备好了。
曹友军又按了两声,发出信号:出发。
司机们又回了两声:出发。
马路边,十几辆商砼车一齐轰鸣。震天价响,比较壮观。商砼车带着激昂的劲头接二连三朝工地疾驶而去。
谢绪根就喜欢这一套。他站在车边骂道:“臭小子们,欠揍!”
二、滑手指
缘分之人,遇见的理由千差万别。
曹友军跟师父打电话,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脱掉一只帆布手套,护目镜有点上雾。粗粗的手指头在屏幕上滑了一下,滑错了一个号码,打到了尹兰的手机上。
尹兰虽然看到是陌生号码,但按照厂里要求,不能随便掐断电话,万一是客户从什么地方找到的咨询电话呢?
尹兰接通电话,电话里轰隆轰隆的响声吓得她急忙将手机拿开,远离耳朵。
曹友军的声音像打雷,“喂,师父。搅拌机的轴承烧了,你过来看看。喂,师父。怎么不吭声,手机又坏了吧?喂,师父……”
尹兰回了一句,“谁是你师父?”欲关手机。
旁边的闺蜜严芷姗急忙喊道:“别关别关,多聊一会。听声音像是个年轻男人。”
“花痴,看到年轻男人就迈不动步了。拿去,你跟人家聊。”尹兰将手机递给严芷姗。
曹友军看了一眼手机,显示为陌生号码,才知道搞错了。“对不起,打错了。”
"好,关了。"严芷姗有点遗憾,更有点好奇。
严芷姗打开微信,输入手机号码,搜索。屏幕倏的一闪,出现了一个好友头像。英气逼人,像个电影明星。“哇,这么帅气!”
“干什么?”尹兰问。
“加个好友。”
“有没有搞错,是我的手机哩!”
“好,已经发送请求了。”
曹友军的手机一阵震动。他点开微信,看头像是个女孩,一时腾不出另一只手来点接受邀请。
郭运强伸过头来一瞄,眼尖手快。“哟,女孩呀!我帮你点接受。”
嗞溜一下,曹友军和尹兰便成了好友。
郭运强问:“哪里认识的女孩?”
曹友军说:“刚才打错人家电话了。”
郭运强说:“没有无缘无故的错,你的缘分来了。”
就这样,曹友军和尹兰开始交往起来。
以尹兰的性格,不可能主动加好友,很大程度是严芷姗在帮闺密找男朋友。按严芷姗的话说,自己不愁男朋友。
尹兰在一家水产品公司做检验检疫。公司出口欧洲的产品都要经过她签字放行。在键盘上的每一字母都不能滑手指,否则便会酿成事故。她每天的工作是按照不同产品的要求,配好相应的杀菌消毒药液,交给消杀部门执行。同时负有监督、检验同批次产品的职责。
前不久有一批运往欧洲的虾仁,因为链霉素指数超标,被拒收。公司调查,是尹兰负责的一批。不知为什么,尹兰将欧洲标准错成了国内标准。欧洲标准相对要严格一点。还在仓库的同批次货只能出口转内销了。尽管公司只给了尹兰一个警告处分,但尹兰内心仍然受到影响,更加沉默寡言。
严芷姗劝她,“哎哟,多大点事。大不了辞职不干了。”
尹兰说:“说得轻巧,谁能人人像你心大得能装下白鹭湖?”
严芷姗给曹友军拨了个电话,“你女朋友生气了,还不快来劝一劝。”
曹友军说:“啊?啊。知道了。”
曹友军知道这是严芷姗的套路。时间长一点,严芷姗就会来电话,他就能顺嘴找借口约会见面。俩人配合的蛮好。
反而是尹兰从来没有主动过。
三、冲刺
有些人天生胆子就大。像曹友军,小时候和姐姐打柴,就敢爬两三丈高的树巅子戳鸦鹊窝。那树巅子随风摇摆,像荡秋千,吓得姐姐在树下心都快蹦出来了。
胆大之人说话办事有一股冲劲,容易成功,容易成为领头之人。曹友军从浇铸班长升为运输班长,又被提升为搅拌班长。下一步就是师父的位置,生产车间主任。后面进来的几个年轻人已经称他为师父了。
来到烂泥路前,车队一挨一停下来。不用谁召集,司机们纷纷聚拢到了前面。
这条烂泥路,如同一只拦路虎蜷伏在眼前。
路上的泥水被车轮磨成了浆汤,变成了润滑油。轮胎在上面溜溜滑滑,完全不受控制,想一想都恐怖。司机将车开进去,一定要有赴汤蹈火的决心。
曹友军跳下车,看了一会路面。他从泥里抠起一块石子扔进泥浆里。泥浆浓度较大,没有起水圈儿,石子直接淹没。
曹友军心里有底了。他对同事们说:"大家不用怕。只要大家有信心,这截路没有什么可怕的。现在告诉大家一个技术要领,顺着车辙走,不管它怎么滑溜,中间的一道坎,能减少颠覆的机率。关键时刻不能腿软脚软油门软。我现在上第一台车,郭运强上第二台车。其他人先看着我们过去。有没有想坐第一台车的?"
曹友军的意思是:如果实在害怕就跟他过去,待他将车开出危险路段之后,把车开走。
一般的司机都不会低头,就像一道题目不会解答又不好意思请人帮忙那样。但心里害怕实在是没底也不能莽撞。
有个年轻司机不好意思地笑笑,“师父,我来跟你学一趟。”
“可以,上车。一定要注意,在车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准大呼小叫。”
“知道了。”
曹友军起步了,挂上一档后迅速换上二档。油门催起,离合器徐抬。发动机隆隆作响,仿佛在积蓄一股深厚的蛮荒之力。
体型巨大,二三十吨重的商砼车,在这条路上亦如滑板车一样左滑右飘。司机像在船上摇橹。
轮胎在泥浆中抓地力完全不是平常那回事。一会儿飞旋,轮胎冒出青烟。车尾喷出两股十几米远的泥浆,路两边的树干被糊得面目全非。一会儿又死死咬住石头,动弹不得。
曹友军凭感觉,脚下的油门时刻保持均匀力度,不能熄火,不能停顿。稍微一点失误,车不是趴窝爬不出来,就是横撇滑出路面。
就这样凭毅力,凭技术,曹友军做出榜样,开出了烂泥路。
“师父好手段!”年轻司机喜滋滋地接替曹友军,将车开跑了。
曹友军回头望见郭运强的车,还在起步不远的位置,且已经垮在路边挂歪了大树。
现场救援的挖掘机在朝那边移动。
“怎么搞的?”
“吓死我了。开着开着,车子竟然调了个方向。差一点就滚到沟里了。”
这条路,一边是河一边是大沟,让人一看就提心吊胆。唯一给人一点安慰的是两旁有树。但一棵一棵的树,对于庞然大物的商砼车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
曹友军快速思考着怎样解决问题。他没有现出着急的脸色,因为司机们都盯着他这个主心骨。
这时,小熊出了一个主意,“曹班长,我们能不能利用拖杠连接两台车?一来可以稳住车身,二来可以相互给力。”
小马立即反对,“不行不行。烂泥路,油门不好控制,力道不好控制。搞不好反倒会将前车拱翻。”
曹友军说:“我认为可以一试。小熊说得有些道理。”
大家分析来比较去,都没想出比这更好的方法来。所以决定试试。
前面的车自然是曹友军上了。
曹友军说:“小马,你上第一台车。”
“我?不行不行。刚才看你们过去,心里还在打鼓。”
“我跟着你。”
“那还是可以。”
“小熊,你上第二台车。注意相互配合,千万不要使蛮力。”
“可以。”
这一次,小马坐上驾驶位,心里很是平静。因为胸中有数,因为有曹友军坐在身边。“奇怪呀,怎么这么有信心呢?我感觉一把能过。”
“这有什么奇怪?只要你有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胜困难,困难在你面前就不值一提了。”
“好。迎着困难向前走,人人娶个好媳妇!”
曹友军笑起来,“加油!”
“加油!”
小马按响五声喇叭。小熊回了四声。两车同步使力。
征服烂泥路的冲刺又开始了。
这一次,过程相对没有悬念。只是在中间,小熊的车冲深了两次,把小马的车冲偏离开车辙,赶紧减小油门拖拽。感觉油门深度发虚,小马右脚紧急使力加速。两车紧密配合,才逐渐扳回正轨。
曹友军赞扬道:“不错不错!”
小马满头大汗,一阵感慨:“汗水,汗水!”
晚上收工后,司机们聚在酒馆,庆祝他们取得的阶段性胜利。
四、错频
曹友军和尹兰约会有些奇怪。临走,曹友军要带上郭运强。
郭运强两眼发愣,“我跟着去?一千五百瓦的碘钨灯?”
“高能。需要才是硬道理。有亮度,有温度。”
曹友军认为自己没有把握,中间存在一些尴尬。可能需要拉一块屏风过来遮一遮。
“好吧,为你当一次尴尬。”什么时候,郭运强谈女朋友了,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拉曹友军一用。
同样,尹兰也不肯单独出来,也要拉上严芷姗。“你比我还了解他们一些。”
严芷姗好像早就没打算让尹兰一个人前来。她认为,两个生瓜蛋,能谈出什么好结果。有她在场,可以热闹气氛。不至于过早散场,过早地关闭她好不容易为尹兰撑开的一条门缝。
一场约会,四个人进场,自带能量,尴尬透顶。四个人相看,各自现出尬笑,且各有不同的含意。好在一笑能够泯灭和遮掩所有不适,能达到表面上的美丽与和谐。
KTV的低音炮像一枚枚炸弹,炸得几个人东倒西歪。尹兰始终活跃不起来,坐在那儿,郭运强陪着。郭运强本来很有疯劲,但今天不是主角,收敛得挺狠。因为有尹兰和严芷姗在场吧。
曹友军和尹兰一直不在一个频道,自说自话。倒是和严芷姗同处一个热磁场,心领神会,情意相通。
曹友军想,我的女朋友干吗不是严芷姗呢?
尹兰想走,嫌吵。
“机敏一点。”严芷姗示意曹友军送尹兰回家。而曹友军却吩咐郭运强送尹兰。
这种操作,郭运强又犯傻了,“我送?”
“你送。叫你来起什么作用的?”
“好,我送。”
郭运强送尹兰,仅仅只是送出KTV大门转弯。尹兰拦了一辆的士,自己钻了进去。
的士淹入车流。郭运强活动活动双肩,汇入灯火人影。
还没有走的曹友军和严芷姗四目相对。
严芷姗问:“什么意思?”
曹友军说:“看不出来吗?我想陪你。”
严芷姗深吁一口气,丰润漂亮的脸蛋上布满失落。“想陪我也可以,只要你有这个胆量!”
“我胆子从小就大。”
严芷姗一阵苦笑,与她俏丽的人儿极不相衬。
他俩不可能继续待在KTV了。曹友军结账走人。
街头,最引人注目的是彩色霓虹灯。造型别致,光芒万丈,无不显示着主人的性格:或张扬,或自信,或闷骚,或炫梦飞天。
严芷姗谈及尹兰。
尹兰本来是一位热情开朗的姑娘。因为长得美丽出众,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会成为人们关注的重点。在家里,古老的说媒提亲重新复活,踏破门槛。出门休闲也得不到安宁,会成为年轻人追逐的对象。
有一次,尹兰骑电动车被街边人强硬撩妹,导致她追尾了一辆敞篷宝马。撩妹男见事不妙溜了。还好,尹兰戴着安全头盔,脸部保护得很好,但颈椎受到了严重损伤。
宝马男司机公开说:“我看你人长得漂亮,赔偿就算了,但必须留下微信号。”
就这样,尹兰的噩梦开始。宝马男一直纠缠得她日夜不安,人生无光。报警也没用,人家是以谈女朋友为名。
说来也奇怪,从此以后倒霉厄运连连找上尹兰。她上一次街受一次伤。那些汽车司机尽走神儿,专往她身上撞。说得神乎其神,说她是魔女,身上有一股磁力吸引着他们往这边来,无法控制。
在尹兰住的小区,只要尹兰下楼,司机们都如临大敌,待在车里不敢起步,惶恐地等待尹兰走过去。
所谓霉运厄运,其实是一种负面人生“骨诺米效应”,需要尽最大力量尽快解脱。尹兰的浑身伤痛和郁闷,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对解脱之事更无从谈起。
严芷姗又谈到了尹兰和自己。
之所以尽心尽力为尹兰找男朋友,是想多一个人帮助她。出于闺蜜情谊,也出于对她的报答。
严芷姗是一名中学老师,但生性好动,与人们印象中的老师有着很大的反差。
有一次,严芷姗拉着尹兰到荒凉的“七峰山”旅游探险。她们迷路被困在原始深山两个星期。
没想到,平时精力过剩的严芷姗,身体储存的能量竟然不敌沉静如斯的尹兰。
一个星期,她们没有出山,严芷姗倒了。她再三劝说尹兰放弃自己,一个人寻道出山,以免两人一起毫无价值地“捐献”给大山。
然而,尹兰始终不离不弃。虽然一直在哭,一直在流泪,却一直顽强地支撑着两个人的生命。最后,眼泪流干了,哭也哭不出来了。
严芷姗陷入晕迷,生命快要走到尽头。尹兰拿起一块尖利的石头,压着手腕,奋力一声长啸,拉破手腕。一滴一滴鲜血渗出来,滴进严芷姗干枯的嘴里。
尹兰伏在严芷姗的身上,也晕了过去。
正是因为有尹兰的一声长啸,惊飞一群鸟雀,给救援队提供了搜索方向。
经历过太多磨难,尹兰全面陷入到阴暗,不能自拔。但严芷姗从来没有放弃。从上次“七峰山”之行,她感觉,尹兰身上潜藏着一股不屈的豪情,只是缺一个人去激发她。眼下,严芷姗也想用生命之力协助尹兰脱离那个能够吞噬人生的苦海。
尹兰的故事和曹友军的感受确实不在一个频道上。曹友军表示十分遗憾。
严芷姗心情沉重。如果曹友军离去,会在尹兰心间的那一头多堆积一个砝码。
严芷姗说:“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也可以,你也明白我的心情。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多留一段时间,多了解了解尹兰。实在不行,我也能接受你。”
曹友军摇了摇头。事情一开始就发生了错频。嘈杂的声音只能让人什么也听不清楚。
满街流光,满街遗憾!
五、泵顶
商砼车全部到了工地,全部翻转着滚筒防止凝固,等待吐料。阵式有点威武。
楼底,三台泵车开了两台。有一台维修与轮换很正常。
楼顶,有捣料工人侧头看到了情况,禁不住喊出声来:“我的乖乖啊,今天又有得夜活干了!”
这是工人们最不情愿看到的"起堆"情形。但事出有因,发牢骚也没有用。世间事往往都有安排,但往往也有很多事出例外。这就需要人们任劳任怨,有强大的适应能力。
这个工程是市政府的安居工程。安置对象为对河的蒋阁庄。乘渡船过河便是。
蒋阁庄处在一个水袋子湖底,每年防汛抗灾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但是效果不好,变成了贫困村。
“人定胜天”搞了几十年,仍然甩不掉穷根。这一次精准扶贫,终于触动了一些领导干部的僵化思想,改为顺其自然,搞生态湖区开发。不失为一个"迎着困难向前走"的大手笔。
河那边的开发已经初具规模,河这边的对接大马路越逼越近。倒是这里的安居住宅楼因故迟迟完不了工。蒋阁庄的住户搬不出来,严重影响了扶贫工程的进度。领导的车过几天来一趟,什么话都不说,工地领导都紧张得直冒虚汗。
郭运强对曹友军说:“我看他们第三台泵车是好的,看能不能催他们启动这台泵车。速度太慢了。”
曹友军来到泵车跟前。
泵车司机在驾驶室玩手机。
曹友军拍了几下车门。
泵车司机从手机上挪过眼睛。“曹班长啊。”
“你们刘班长呢?”
“在工棚里睡觉。他这两天感冒了。”
“这台车是不是好的。”
“是好的,只是没人敢操作。”
框架楼已经盖上了十几层,正处于泵顶期间,对司机技术要求很高,没个三两年的经历不敢操作。
曹友军对郭运强说:“你去联系一下刘班长,跟他说一声,我准备替他操作这台泵车。”
“可以。”
“小熊呢?小能。”
“在这儿。”
“你去联系一下工地领导,让他们加一班捣料的工人。”
“得令。”
曹友军干浇铸班长时,最喜欢干的就是泵顶。对人对机械都是一种考验,具有一定刺激性。
“走,进工作位。”
这是基础活,人人都会。泵车司机启动泵车,慢慢朝框架楼倒过去。摆地桩,下墎脚也都还熟练。
“起臂。”曹友军发出指令。
泵车司机乖乖地跳出驾驶室,抱歉地说:“不敢。”
扬程太高,起臂过程必须精准熟练,差之分毫和心慌手乱,便有蹭楼和摔臂的可能。
“我来!”为难时刻,总能听到曹友军这么喊。这就是面对困难时,爆发出来的一股勇气。不是他的技术比别人强多少,实际上是他必胜的信心转化成了不屈的力量。
脚底深踩油门,引擎发出吼声,液压泵加速运转。听声音就能感觉出一股股巨大的力量在向曹友军手中的操纵杆汇聚。
曹友军感觉力量够了,轻轻压了一下操纵杆,又迅速回撤。
扬程臂在墩架上颤抖了一下,泵车也跟着一阵踒动。仿佛沉睡之狮被谁叫醒一般,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曹友军喜欢把泵车拟人化,当成他的钢铁兄弟。一来人车合一,二来轻松愉悦。这是开泵车最称心如意的境界。
“起……”
钢铁兄弟爬起来,开始伸胳膊伸腿。
钢铁兄弟一楼一楼爬高,很灵巧,很精准,仿佛一场表演。现场有很多工人和司机驻足欣赏。
几分钟后,扬程臂伸到了楼顶,形成一个漂亮的弯臂弧线。头上的一截橡胶软管,左右轻轻晃动。这情景,很像一个巨人弯过胳膊给后背挠痒痒。
曹友军拿起遥控装置上了楼顶。
工人们全副武装站在钢筋模面上等待。
曹友军对着步话机喊了一声,“起料。”
楼下泵车的轰鸣声如春雷由远而近传上楼顶。
一股粗壮的泥浆顺着管道冲上楼顶,喷薄而出。
曹友军操纵着弯臂,如同活动自己的手臂一样灵活。
楼顶一片热火朝天。
现场天天都有蒋阁庄的村民过河来观望他们的安居工程。这轰鸣声,恰如村民们会合的笑声。
曹友军也很喜欢这种感觉。一幢幢楼房在他手中拔地而起。不久以后,这里便是万家灯火,户户欢歌。
有什么能比这一种创造更让人开心呢?
六、秋葵
尹兰辞职没跟任何人商量。她感觉,厂子里的一切都在惹她生气,惹她心烦意乱,心里迫切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不管不顾,辞职报告递上去了,等不及主管签字便逃也似地离开。她的情绪大有躲进深山终了此生的架式。
在家里闷了许多天,尹兰表情冷漠。父母着急了,给严芷姗打电话说,“感觉天都快塌了!”
严芷姗安慰两位老人,“莫急,莫急。我来想办法。”
最近在网上,在她们的城市,有一个带货主播“葵花朵朵”比较火。她们是一群农村年轻嫂子,和尹兰严芷姗年纪差不多。在扶贫中,被一家视频公司包装带货,卖出了不少滞销葵花籽。卖出了名气,带富了一村百姓。今年更是名声大振。从图片上看,景色醉人美不胜收。
严芷姗怂恿尹兰,“我们去看看`葵花朵朵'?”
“不去。”尹兰提不起兴趣。上次“七峰山”的惨痛经历仍历历在目。
“这次不一样,是正规的农家乐旅游。不远,一天来回。”严芷姗极力劝说。“有一段时间没出门了,憋死我了。陪我走一趟吧,今后有男朋友了,就不麻烦你了。”
尹兰看了严芷姗一眼,“怎么摊上你这个烦人精了!”
俩人来到乡下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气候宜人。
蓝天下面,铺满眼底的秋葵开得黄黄艳艳。漫天的太阳花,张着笑脸迎接每一位到来的客人。
这里的景色波澜壮阔。别出心裁的韵味以及独一无二的喙头,让人流连忘返。
置身于满田秋葵中间,感觉这个世界翻天覆地。一切能够忘我,一切能够敞开心扉。干干净净的环境里,任何忧愁都会被融化,任何烦恼都会被抛到九霄云外。
不用多余的语言,微笑开始慢慢重回尹兰的脸上。
“大自然疗法”终于起到了作用。严芷姗很欣慰,感觉尹兰的内心被神奇的风光撬起了一个角落,透进一丝光亮。
从此,尹兰充满阴霾的心间开始被美好的远景挤占。阳光照射进来,催动着她那颗年轻的心。她内心产生出一种渴望。渴望花朵,渴望湿润的空气,渴望朝气蓬勃的每一天。
曹友军的身影穿过心门,开始走进尹兰的梦寐。
尹兰沿着心迹给予的提示,开始追逐青春梦想。
有曹友军的地方,就有她的停留,就有她的目光。尹兰每次都悄悄地躲在很远的地方。
曹友军的强健,智慧,心胸……金光闪耀,魅力无限。无时不刻,像一柄柄利刃飞向尹兰,剥离着她的孤独,彷徨,沉闷和苦痛。有时会痛得她放声大哭。哭声和眼泪伴着她涅槃重生。
尹兰终于明白自己内心所向。青春心灵一旦复苏,便会显示出强劲势头,锐不可当。
尹兰找到搅拌站,在没人的门卫室找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看商砼车进进出出,看混凝塔伸向半空,看上料的翻斗铲车一次次冲向小山一样的石子堆。满耳充盈轰隆轰隆的带着强烈金属感的响声。
尹兰感受出了崭新天地,感受出了美好生活。
有不认识尹兰的司机,路过时,吹一声口哨,喊一声“美女”,她都是以甜美的笑容作答。
郭运强看到了,颇感意外。他停车下来,“尹兰?”
“是我。”尹兰一笑,美丽的脸庞像一朵迎着太阳的秋葵。
“别坐这里,灰挺多。”
“不要紧,坐这里挺好。”
郭运强本打算用对讲机通知曹友军,但想起曹友军的态度不明朗,搞不好会伤到尹兰,转而通知了师父谢绪根。
听说有年轻姑娘找到搅拌站门口来了,谢绪根心中自然是高兴万分。搅拌站对于他的徒弟们来说,是个“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姑娘,这里有太阳,晒人。到办公室里坐去吧。”
尹兰望着谢绪根。
“噢,我是这儿的车间主任,姓……”一高兴,谢绪根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尹兰微微一笑。她笑得很开朗,很包容。
“友军友军,到办公室来一下。”曹友军的对讲机响了。
“尹兰来了。”郭运强说。
曹友军不解,“她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
自从“KTV”分别以后,曹友军跟严芷姗还约过几次,跟尹兰一次都没有约过。
有一次,严芷姗把曹友军带到了宿舍里。没待多长时间就听到敲门声。
严芷姗将曹友军安排进了卧室。
严芷姗开门。进来一位手捧鲜花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熟悉严芷姗宿舍的环境,直接找到花瓶,换掉旧花。
俩人聊了半个多小时,男人才离开。
曹友军终于意识到严芷姗也不是理想中的对象。他感觉这样的情景很可能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曹友军很有礼貌很绅士地离开了严芷姗。今天,尹兰的到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曹友军很客气地跟尹兰打招呼。“你好。”
尹兰腼腆地笑笑,站起来。
谢绪根对曹友军的举止很不满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去喊两个人帮忙,把左边第二间办公室给收拾干净了。”
“进新人了?”
“这位尹姑娘是来应聘财务人员的。站长已经批准了,明天就上班。”
“哦……?!”这一次,曹友军万万没有想到。
谢绪根心情爽朗满脸堆笑,他内心希望:有第一位姑娘进来,后面就会有许多姑娘跟着进来。他的这些单身徒弟们就有救了。用他的话说:万里征途开始了第一步,只要路线正确,就有胜利到来的那一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