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里,水鸭子拉大湖的时刻来临。酷热的暑天退怯,天道不冷不热。将鸭子拉到湖里,随心所欲地游放,哪里螺蛳蚌蛤多往哪里走。节省饲料,水鸭子还能长得膘肥体壮。
藕宝本来还在担心媳妇菱红会像往年一样,不愿跟他到湖里沐风栉雨,积攒了几天的说词,跟菱红提起这事。
谁知他刚一开口,菱红就连说:“可以可以。”
藕宝诧异地盯着菱红看了半天。菱红一直盯着手机,隔一会儿笑一阵。藕宝怀疑菱红根本没用心听他说话。“我说的,你听清楚吗?”
“唵?”果然,菱红抬眼迷茫,脸上保有不相适宜的笑意。“唵,听清楚了。”
菱红的笑意显然不是针对藕宝而来,而是针对着手机微信上的网友“秋风送爽”。
拉大湖不仅辛苦,还免不了风险,有点像蒙古人驱牛赶羊随草搬迁。蒙古人骑在马背上,他们窝在船舱里。菱红之前不愿上船,是因为船上没电,手机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今年,藕宝狠下本钱,跟菱红买了两块大充电宝。
藕宝问店员,“最大功率的是多少?”
店员说:“两万毫安。”
“拿两块。”
“几个人用?”
“一个人。”
“确定?”
“确定。”
现在,手机霸主不少,能同时用到两块充电宝的,实属凤毛麟角。
另外,藕宝还在乌蓬顶上安装了两块太阳能板,船舱里装了两个生活用蓄电池,足以支撑他们拉完大湖。
菱红舍不得“秋风送爽”,天天扑在手机上聊。藕宝搞不清楚,一个男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闲功夫陪女人聊天,不需要挣钱养家吗?
春上,“秋风送爽”来大湖旅游,提出要见菱红。
菱红问藕宝,“怎么办?”
藕宝说:“你自己说怎么办。”
“我想去见他一面。”
“可以,我送你上岸。”
菱红盯着藕宝看了一阵,“你恁大方吧?”
“看你说的。你又不是跟人私奔?”
藕宝驾船将菱红送到岸边。来接菱红的“秋风送爽”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着装精致,开着一辆漂亮小车。
临上岸,菱红对藕宝说:“记得傍晚来接我。”
藕宝知道,这是对他说的,也是对“秋风送爽”说的。因为菱红先前对藕宝说过,“今天晚上好好犒劳你。”女人说犒劳,男人会美气半天。
“知道了。”藕宝乐呵呵地回到鸭棚屋。
放鸭子最难过的一关就是寂寞。藕宝索性挂一个收音机在颈项,整天不取。菱红则捧着手机,昏天黑地,手指在上面龙飞凤舞。
今年,藕宝换了个新花样,买了个录放一体手持喇叭,像超市菜柜叫喊打折的那种。菱红喜欢听荆州花鼓戏,偶尔心情愉快也会唱上几句。天天像泡在蜜缸里,美出甜味。藕宝讨好地鼓励她来上一段。
菱红问:“干吗?”
藕宝说:“媳妇唱得好听,我想录上一段,带到湖里去听。带劲!”
“说违心话吧,只有你说好听。”菱红唱戏跑调,有自知之明。但无伤大雅,只要藕宝觉得好听就行。
以前,菱红唱得再好听,也只能藕宝一个人听。现在不同了,可以对着手机唱,唱给“秋风送爽”听了。因此,菱红的唱戏技艺长进不少。
菱红选了一段《站花墙》里的《巧梳妆》,准备得非常用心,练了几天,认认真真录了起来。
“手拿象牙梳一把
打散了姑娘的青丝发
前梳乌龙来喝水
后梳黄牛耕板田
左边梳的插花朵
右边又梳水波云
插花朵上有龙现爪
水波云里雾层层
先用水粉擦白脸
再用胭脂点嘴唇
金花银花头上戴
八宝钗环坠耳尖
上穿大花红陵袄
下抹姜黄水罗裙
姑娘打扮多齐整
赛过了南海的观世音
去会小姐的心上人”
菱红唱得有模有样。藕宝听得摇头晃脑如醉如痴。“嗯,好听,好听!”
“装得太假了吧,真的那么好听?”
“不是假装,真的好听。在我耳边最好听的只有两种声音,一个是媳妇的声音,一个是鸭子叫的声音。”
藕宝说话没用心思,将两者连在一起,不知是赞美呢,还是更加赞美。抑或在他心目中,两种声音早已深入骨髓,成了他的希望之歌,生命之歌。
菱红笑藕宝太憨厚太实诚,和身边的湖水一样一尘不染清澈透亮。
不管藕宝说的真话假话,菱红真真实实过了一把戏瘾,很满足,很开心。所以,藕宝一提起拉大湖,她想都没想便爽快答应。
二
“准备好了吗?”藕宝问菱红。
“准备好了。”菱红站在船头,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鸭子下湖的路径。
藕宝打开鸭圈门。鸭群里的两个“兄弟”:“藕苫”和“藕梗”,急不可耐嘎嘎有声,领着千军万马忽啦忽啦直奔水下,像陡然刮起一阵西北大风,呼啸而至,水花四溅。
菱红的手机画面上,像有一条黑花长龙入水,悠悠沓沓,活灵活现。配上音乐,一条不错的抖音瞬间生成。
“藕苫”“藕梗”是藕宝为两只水鸭子取的名字,是从上一窝挑选出来当领头军的。藕宝故意取“藕”姓,和他连成兄弟仨,足见他对“藕苫”“藕梗”感情之深。
"藕苫”“藕梗”可算鸭中龙凤,颇具灵性,能同甘共苦。兵合一处时,有时“藕苫”领头,有时“藕梗”领头。领头鸭破水起波需要力量,后面的鸭子借浪轻浮,轻松不少。累了,"藕苫”“藕梗”还会相互换动位置。
水鸭子散开一片,铺满水面,凫水理毛闪翅淋身。像我们早晨起床洗脸梳头,做好准备体面出门。
喂鸭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蛋鸭,母鸭居多,性格温和,相对好管理。一种是育肥鸭,数量偏大,清一色的公鸭,性子暴躁激烈,撒起野来具有一定破坏性。藕宝身强体壮,经摔经打,喂的是育肥鸭,一年一季,窝进窝出,干净利落。他比较喜欢“藕苫”“藕梗”它们风不怕雨不怕的性格以及钻天拱地的本领。
热闹了一阵,热身了一阵。鸭子安静地凫在水面上,伸长颈项四处张望,寻找方位,寻找“藕苫”“藕梗”,好决定待会儿跟在谁的后面。中间弯弯曲曲,渐渐划开一条不易觉察的水线。
“站稳了。”藕宝朝菱红喊道:“要走了。”
“等哈。”菱红从从容容给“秋风送爽”传送了刚才拍的视频。菱红传她拍的湖光水影飞鸟虫鱼。“秋风送爽”传他拍的霓虹街头公园剪影。俩人互动得十分频繁,十分亲密。这里面有菱红对城市的向往和期待,有“秋风送爽”对大湖的沉醉与迷恋。
“可以了,走吧。”
“呃……”藕宝拉长嗓门吆喝了一声。鸭子全部伸起脑袋,张起耳朵等待命令。
“呃……嗬。”藕宝紧接着发出两声短喝,意思是“出发”。节奏有点和岸上农民使牛耕田一样,牯牛听到“咳……起”才抬脚起步。
鸭子迅速排成两列纵队,像离弦利箭射向湖心。箭头自然是“藕苫”和“藕梗”。
队列里,有跟不上趟的鸭子,急得扇起翅膀助力飞奔追赶,场面壮阔。
菱红笑道:“鸭子这么听你的话呀?”
“跟鸭子相处时间长了,喂得有灵性了,蛮有意思。它们是在跟你比赛。”
每天出门,藕宝都用小舢板,用竹篙撑或者划,根本不是鸭子的对手。碰上岔路,鸭子会等上一阵,等藕宝赶过来,指明了方向,便会再一次你追我赶。晚上收圈回来,就不需要藕宝了,轻车熟路。往往“藕苫”“藕梗”回窝,藕宝还在半路上,很神奇!
藕宝已在大湖养鸭十多年,喂出经验,喂出感情。他本以为这辈子吃喝不愁。谁知,大湖要被开发成湿地公园,且步骤越来越疾。好多地方已经动工了,岸边亲水平台,湖心荷花亭以及榨木栈道。但都只修了一半,停工了。据说,上头领导改主意了。
不知是谁具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改变原定规划,在大湖设立野生动物保护区。栈道拆了,荷花亭掩藏在了深深的芦苇之中。世代居住在湖心岛上的渔民也被动员搬迁上岸。
藕宝不太喜欢这位随意改变大湖开发走向,改变他们生活轨迹的能人。大湖人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农家乐,开客船,当导游。认为收入会更上一层楼,生活会蒸蒸日上。这一改变,一切变得与大湖人毫不相干。虽然有一笔不菲的搬迁费,但金饭碗被夺,心里总是不大舒坦。今后还要面临着为生活“颠沛流离”的惶恐。这也是菱红爽快答应藕宝一起拉大湖的原因之一。也许,这次拉大湖就是“恰是温柔回眸一瞥”。
藕宝他们几个喂鸭子的,被社区王书记反复动员,早签协议,撤离大湖。藕宝答应,等秋后这批水鸭子出栏了就洗脚上岸。但王书记经常来电话催促,询问日期。搞得藕宝看到书记的电话就发怵。
上船前,藕宝的电话就响过。藕宝一看是王书记的,便不敢理会。
菱红说:“还是接一下,怕有其他事呢?”
“只有这事。我已经答应他了,还这么啰啰嗦嗦。”
藕宝说得有理,菱红便没再多问。
藕宝看菱红显得若无其事,便问她,“你好像不太担心今后怎么生活?”
菱红一笑,“我有什么担心?挣钱是男人的事。你吃粥我吃粥,你吃饭我吃饭。饿死媳妇也是你的本事!”
这话说得让藕宝感动万分,说得既暖心亦乱心。暖心是夫妻同林,甘苦共沐。乱心是真养不活媳妇儿女,责任重大,前路莫测。
往年,大船满载,又带着舢板。藕宝驾着双桨,半天也走不了多远。今年,大船装了一部柴油动力水轮机,今非昔比。
看鸭子往前飞奔的冲冲劲头,藕宝来了兴致,摇燃引擎,催起油门,朝鸭子追赶而去。
菱红立在船头,秀丝红绫随风飘逸,恰如大湖里迟开的睡莲。耳畔风声嗖嗖而响,宛如她拖得特别长的一句花鼓戏直板唱腔。两侧芦苇刷刷地向后奔跑,正如岸上曾跑过马拉松的人群。眼前,似犁头耕波。船后,泛起一道翻卷的白浪。
三
菱红生在湖边长在湖边,做了湖边男人的媳妇,却一直不算真正渔家女。幼时,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从来不让她随船风雨飘摇。仅仅是游玩,到湖心赏过莲花,采过莲蓬。嫁给藕宝之后,也基本上没出过远湖,当安雀养在自家附近的树巅子上。只能望着烟波浩渺的天边,充满无穷憧憬。这次拉大湖,她可以敞开胸怀,尽抒眷恋,尽洒温柔。
等鸭子安静,藕宝眯觉,大湖无声,菱红划动一叶舢板,深入绿荷丛中。盯看竞放的睡莲,轻抚绽开的花瓣。深埋脸庞,与花瓣媲美,伸开手机与莲花同框同拍,传给“秋风送爽”。
上一次,“秋风送爽”把菱红接到城里,带着她玩了好多城市景点。
在东荆河,她看见了古杉高耸入云,看见了河中直水飞流。
菱红只见过湖边的杨柳,多情低垂的枝条伸手可捋,像大湖多情女人。而这里的古杉,伟岸挺拔,恰如身边健壮的男人。
菱红只见过大湖之水,无风无浪时,也像恬静女人。而这里的河水,日夜奔流,桀骜不驯,也像一心想朝外跑的男人。
菱红的眼界受到大湖局限,想象不太丰富。唯有大湖男人女人在她心目中形象无比清晰。
下午,菱红问:“哪儿有戏看没有?”
“有啊。”“秋风送爽”领着菱红来到南门河游园。在一片杉树林内,凉风习习,聚集了不少男女老少。不大的地方居然有两个戏班子各唱各的,锣鼓紧催。一块空地,拉起一块背景布,打出戏班子牌号,就能嗯嗯啦啦唱戏。
菱红开了眼界,“还有这种搞法?”
“是啊。”“秋风送爽”一笑,“这些都是戏剧票友。”
“票友?”
“噢,就是喜欢唱戏的人一起乐活。比如,我和你。”
菱红听懂了,脸上略现羞涩。
菱红憨憨地在戏场呆了半天。“秋风送爽”硬硬地陪了半天。
现在想起来,菱红仍然觉得自己傻不拉叽的,好笑。
菱红感觉来了一阵风。透露不舍情调的莲荷清香夹杂着急于显示成熟的蓬藕醇香,一齐袭来,比老酒甘烈,几乎醉倒这个大湖女人。
菱红迅速抬起目光。凭经验,她知道湖面正在演绎一场波澜壮阔。
眼前,一湖碧荷连到天边。风卷荷浪一波一波推向远方,看不到尽头。为数不多,仍然苦苦追赶季节的睡莲终于摇曳出美丽姿容。已经孕育出青涩莲蓬的花瓣欲落未落,像不忍离去的母亲,终于乘风下定决心撒开双手,让儿女独自闯荡生活。
这个季节,很有耐心,很有包容性。
远处,响起了菱红唱戏的声音。菱红知道,这是藕宝开始锻炼鸭子了,也是在呼唤菱红回船。
喇叭播放的声音,经过风吹雾润,变得嘶哑沉闷,远没有她本人来得脆亮悠扬。
菱红笑了一阵,跟着喇叭边唱边返回。舢板有两个船头,只需要菱红转身掉个面就成,很轻松。
“手搭凉棚向下看
金鱼银鱼往上翻
金鱼藏在浮萍内
闪得银鱼好心烦
只要银鱼游过去
成双成对不孤单”
藕宝闲下来打开喇叭,听菱红唱戏,经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渐渐地,他发现喇叭响时,鸭子会慢慢围拢到身边,渐渐安静下来。将嘴喙弯过来藏在翅膀里沉眠,比他还嗜睡。
发现这个秘密,藕宝如捡到金簪。鸭子追食,有时散得很开。藕宝吆喝,费时费力,喉干舌燥。他试着打开喇叭,让菱红唱戏,代替吆喝,居然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喇叭声比嗓门大,唱得比吆喝好听。这事儿就这么一试便成。
紧接着,藕宝又试着换歌声让鸭子锻炼身体。
鸭子增加肺活量,增强肌肉弹性,肉质口感会“锦上添花”。秋后上市,价格翻番。
歌声响起,藕宝长篙一竖。“藕苫”和“藕梗”领着鸭群,转起大圈。长篙一横,“藕苫”“藕梗”又领着各自的群,在船舷两边拉起小圈。长篙一直,锻炼结束,纷纷撒湖觅食。
菱红看得眼睛发亮脖子发直,“鸭子还会听你的口令?”
藕宝不失时机讨好媳妇,“这是媳妇的戏唱得好听,它们高兴得跳`广场舞'呢。”
菱红嗔怪,“嘴巴越来越甜啊,跟哪个女人学的?”
藕宝一本正经,“是跟一个女人学的。”
“哪个女人?”
“跟一个叫菱红的女人学的。”
菱红被藕宝的幽默激笑,笑得肚子抽痛。
藕宝的幽默很有魅力,也是大湖的另一种赋予。
有一次,菱红手牵睡莲贴近脸庞,问藕宝,“我和睡莲,哪个漂亮些?”
“你漂亮。”
菱红正要显摆美气。
藕宝继续说:“睡莲更漂亮。”
菱红被逗得咯咯大笑。
菱红的肚子咕咕叫唤了两声,“我饿了。”
“好,马上做饭。”
拉大湖,干菜准备得很充分。想吃新鲜的,湖里也有。可以用嫩荷炒鸭蛋。藕宝特别圈养着几只母鸭,一天几个蛋,满足供应。可以腊排骨煨藕。藕宝能够随时下湖,踩两根白藕上来,仿佛就是在菜篮里顺手取来。可以油炸莲籽。莲蓬随手可摘,老的不要,专拣嫩肴的,香脆可口。如果想吃零食,菱角鸡头疱伸手可捞,徒手可剥。天然无污染,天然脆嫩,天然甘甜。
“今天想吃什么?”
“有点想吃鱼。”
“可以。”
大湖就像藕宝的菜园子,想吃随时采撷。捕一碗水煮鱼,手到擒来。
藕宝取了丝网,划了舢板,离开有二三十米的样子,找到一片开阔水域。放下一圈丝网,然后划到圆心里,哗啦哗啦急敲一阵船帮。再提丝网时,网上便有了活蹦乱跳的各种小鱼。用时之短,收获之多,像变魔术一样。
大湖丰盛的馈赠,让菱红惊叹得心旌摇曳。
四
“这两天不撒远了。”藕宝说。
“怎么啦?”菱红问。
“有台风过来了。”藕宝盯着手机上天气预报的蛇形路径。那个“降落伞”越画越大,越逼越近。“已经起风秧子了。”
身边不时有阵阵劲风疾驰而过,吹得芦苇弯腰,花樱乱颤,伴随阵阵低呤。风过后,芦苇又倔强地挺直腰身,保护着丛林里的白鹳青鹞不受风雨浸淫。
藕宝带着鸭群转移到一块浅水地盘。四周芦荡茂密,可以抵挡削弱一部分风雨劲头。不会摇起大浪,卷走鸭子。缺点是,不能炸圈,否则,麻烦倍增。
九月,一般是天高云淡风和日丽的日子。有雨也是淋淋沥沥细雨熬霜。但还是架不住从东南沿海伸展入陆的台风。
藕宝经历过大风大浪,颇有经验。他早早地选择了这块避风宝地,牢牢地扎下了鸭圈。一有风吹草动,便将鸭子收圈。做他的饭,斟他的酒。菱红则唱她的戏,上她的微信,和“秋风送爽”聊她的天。都还忙得不亦乐乎。
“这次的风有点大哩。”菱红看芦叶在风中发出尖厉的哨音。
藕宝说:“放心。我反而觉得好听,像你戏里唱的花腔高音。”
关键场合,男人是定海神针,不能慌。菱红看藕宝镇定自若,心里也像放了秤砣,落稳实心。
风助雨威,肆虐无情地洒向大湖。芦飘船耸。藕宝和菱红将腰杆放活,随船晃动,不用担心伤腰岔气。和我们坐在吉普车上摇晃一样的道理。
阴沉暮晚的天空,突然劈起闪电,拖响闷雷。
藕宝感觉到了异常,吩咐菱红压紧蓬布。他又检查了一遍柴油引擎,拿开遮挡物,准备随时启动。
一道耀眼的电弧栽进湖里,一个响雷炸在头顶。
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的菱红吓得一蹦,赶紧收了手机扔进船舱。
暴雨如注。鸭群开始骚动,转起圈来要找出口。
“要炸圈了。”藕宝发动了渔船引擎,开始围着鸭圈绕圈,用篙头压着“藕苫”“藕梗”以期驱散鸭流,防止形成合力。
哪知,惊慌失措的鸭子早已失去定力。“藕苫”“藕梗”一停住脚,反而引起混乱。力量横摆膨胀,硬硬的鸭圈也承受不住千斤侧压。
鸭圈豁口,鸭子纷纷飞逃而出。
藕宝感觉自己失策了。“藕苫”“藕梗”本身蛮聪明。让鸭子跟着它们转圈,力量会被无形化解。
炸圈之后,尽管“藕苫”“藕梗”仍然努力兜圈,但已无能为力。许多鸭子被雨砸懵了头,迷糊了眼,钻进苇蒲草丛,失去方向,乱窜一气。
这场风雨就是专门来搞破坏的。鸭子炸散了,风雨也停了。日头出来亮晃晃的,仿佛开玩笑得逞之后的一阵得意。只是苦了藕宝和菱红。
连续一个星期,藕宝驾船在大湖转悠。打开喇叭不停地播放菱红唱的戏曲。
还好,挺有效果,鸭子收回了十之八九。还有一部分掺合进了周围别人的鸭群。
如果都是育肥鸭或者都是蛋鸭群的话,不用愁。按大湖规矩,可以混群再拉开,基本上就分清楚了。如果育肥群与蛋鸭群混群,麻烦就大了。
“怎么办?”菱红问。菱红分明看到有些鸭子潜在别人的鸭群里。无论怎么吆喝,还是放喇叭唱戏,它们始终纠缠在母鸭身边,乐不思蜀。
别人也烦。“女儿国”无故钻进“唐僧师徒”,整天争风吃醋,闹得蛋量徒降。
藕宝说:“只能出最后一招了。“
”什么招?”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谁是老将?“
”你。“
“我,怎么出马?”
“唱戏。”
“有用吗?”
“有用。”
菱红被藕宝半推半哄,心里也被挠起痒痒。她清了清嗓子,蓄足一股力量,开始清唱。
“洛阳花开富贵春
花中魁首牡丹花
两个举子进京城
姑娘喜的是双桂花
白布掉在染缸内
姑娘喜的是兰草花
两个财神一路走
姑娘喜欢的是金银花
姑娘牵起太子的手
小姐喜欢的是龙爪花”
无风无声的大湖,肃穆安静的水鸟,敬重伫立的苇草。加上蓝色的天空,飘飞的白云,都成了菱红的观众。
似雁鸣般脆空的歌声盈满大湖,填进人们心胸。
藕宝的鸭子被菱红的歌声穿透,触动心灵,纷纷被抽拽剥离,纷纷沿着声线回到藕宝的身边。
”继续,媳妇,继续!“藕宝兴奋地叫喊。
一曲唱完,鸭子也彻底清分干净了。
那个蛋鸭群的主人,从来没见过这种搞法,惊得目瞪口呆。
正当他们满载而归时,藕宝的手机响起铃声。
藕宝一看,又是王书记。”接不接?“
菱红说:”接,老躲着也不是办法。再说,我们马上要回家,鸭子也该出栏了。也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
电话一接通,王书记一口脏话像扔过来的炸弹,快要震爆手机,”格老子的,你躲到哪个阴剅窟窿眼去了,电话死都不接?“
起初,藕宝被炸得一轰,愣了一霎。继而,不但不恼,反而高兴起来。王书记是四川人,有个打情骂爱的特性:有喜讯告诉谁就喜欢骂谁。一本正经的时候,才让人难受。
”有好事。“菱红也兴奋地侧起耳朵听电话。
”格老子的,赶快回来。有个制药厂老总点名道姓要招你们夫妻俩入厂。格老子的,信了你的邪。你们是不是有硬枣熟人藏着掖着,瞒着老子们?“
”没有啊?“
”管你有没有,赶快回来填表。格老子的,不承认,还怕老子抢了?“王书记正愁一大批拆迁户没法安排工作呢。能安置一批是一批,他兴奋,他骄傲。
藕宝问菱红,”你有亲戚熟人在制药厂当老总吗?“
“是有一个。”菱红小脸绯红,堪比睡莲,恰是温柔回眸一瞥。她摇了摇手机,“我以为他骗我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