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杜官恩和宋红莲的头像

杜官恩和宋红莲

网站用户

小说
202011/01
分享

打沙女人

                                                        一

女人对付男人,像热水焯菜苔,分分钟的事。

认真来讲,要是姚友香不愿意,沙场老板游先勇是近不了身的。姚友香可以学别的打沙女人忸怩几分钟,嗲声嗲气几分钟,让游先勇自泄肝火,合同一样到手。但她觉得这么做,不够义气。何况“拎东墙的砖头补西墙的窟窿”,姚友香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真正做一回女人了。

“够哥们!”游先勇将一迭合同全部签了字,递给姚友香,“你跟她们都带回去吧,她们签上字就算数了。”

姚友香很诧异,“全部带回去?”

“冲你哥们义气!”

每年三月,荆南江开江,就到了打沙季节。打沙老板手里需要一份扎实的销售合同,游先勇就成了打沙女人围猎的对象。

也不是说游先勇人本色性,人品差劲,以合同要挟打沙女人。他老婆死得早,本来已经续弦,想正正经经过日子。不料,不孝儿女却拼命反对,吵得鸡飞狗上屋,像别人在他们嘴里抢食一样。无奈,只得掐断姻缘。五十多岁的男人,比下山的老虎还威风吓人。他只好以沙场为本钱,找那些愿意体贴他的女人。在荆南江打沙的几个女人闻得信息,顺竹竿搂枣,收获颇丰。游先勇也喜欢这几个经江风吹浴,江水荡涤的女人。比岸上女人清秀靓丽多了,十分愿意合作。按他的话说:我挣钱有个屁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为了把日子度上头。谁有本事谁拿走!通过这次“续弦风波”,游先勇也把儿女看穿了,只有钱亲。

“你们有几个?”

“有清香,银秀,香珍……总共有六个吧?”

“你想清楚啊,别想掉了,她们要怪你的。”游先勇自嘲地笑了笑,“你们一个个精得像兔子!”

六个女人六份合同。那些没有资源抢不到合同的打沙老板,今天卖一车沙,明天卖一车沙,小打小敲,困难不已,都在苦苦支撑。手里的合同,就代表一车接一车的沙悠悠踏踏不断地翻堤而走。就代表你的打沙船一天到晚冒黑烟,机声轰鸣。就代表你的人生如意,让人羡慕嫉妒恨。

每年三月,姚友香她们六个女人会聚集到一起抓阉。谁抓中了,谁就挺身而出。还好,打沙女人都不是孬种,不就是个男人么?男人不怕担子,女人不怕汉子。只要一人得手,聪明的打沙女人都会紧随其后,趁游先勇心情爽朗,后援还阻隔在千里之外,迅速攻占,轻轻松松。

今年,打沙女人又准备抓阉。

姚友香说:“还抓个屁呀!年年都是你们上的,我坐享其成,享得都不好意思了。今年我替你们上了。”

有打沙女人开起玩笑来,“这些年没让你上,还委屈你了,还?”

只是没想到,游先勇有情有义,一下子让姚友香带回六份合同。这是意外收获,让她在打沙女人面前能得瑟好长时间。

姚友香从沙场办公楼下来。

开车送她来的工人熊满军急切地问:“怎么样?”

姚友香打出一个“OK”手势,“搞定!马上到加油站灌油,准备吃‘满汉全席’。”所谓“满汉全席”,就是加足马力,满负荷运转。这两天,只能零售,半天卖不上一车,憋屈死了。

“得嘞!”

姚友香心情好,熊满军的心情更好。

临出门时,工人们“意味深长”地推选熊满军当姚友香的司机。

姚友香一高兴,说不定这事就成了。熊满军做着好梦,梦里叽叽笑出声来。

姚友香以为是在为她高兴,“是应该值得高兴!”

“唵?什么?唵,高兴,高兴!”

一辆皮卡车,拖着五个空铁油鼓子,驶出沙场。

油鼓子相互碰撞,发出轰隆轰隆响声,像一群工人在热烈鼓掌。

                                                   二

皮卡车拖着五桶满鼓子的柴油,走在通往荆南江边的公路上。

公路上铺着石子,有两年没有维修了,坑坑洼洼。皮卡走不快,摇摇晃晃,像摇摇窝。

刚才应付游先勇,姚友香有些累。哪怕平时储存满腔激情,用时提取过快,明显虚空乏力。渐渐,姚友香打起瞌睡来,睡得很香。

姚友香身边围绕着一大堆男人。打沙工人,运沙司机,沙场老板,包括老公。要想把这些男人支摆开,服服帖帖都听她的话,确实需要花费一番脑筋,需要一些技巧。

两年前,姚友香的老公谢宝庆修吸沙泵。由于人手不足,沉泵脱手,砸中了水下的谢宝庆,砸断了腰椎。腰部以下,全部失去了知觉。

姚友香不得不上船,当起了打沙女人。

令人没想到的是,原本平静的“唐僧师徒”,因为姚友香的进入,变得勾心斗角起来。看到谁跟姚友香亲近,或者说了某句带意思的话都会引来胡乱猜疑。严重影响打沙质量和产量。

男人在外打工,都是熬女人熬得可怜。那怕浑身劲栽栽的,隔两个月不回家找老婆,马上就像阄割了睾丸的牯牛,蔫巴巴的。自己不得劲儿,旁人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你,让你更难受。说荤段子是解决办法之一。但姚友香在身边,再说这些,就显得不合时宜。男人们憋得精神萎靡,动不动就想请假回家。

有时候,活路急,人人满载。姚友香怎么劝都不行。

有一回,机车师傅沈银川被逼急了,竟然脱口而出,“要不,你帮我解决一下。三分钟,行不行?”

姚友香愣住了。

工人们也全愣了,叽都没叽声。都看着姚友香怎么处理。

半晌,姚友香摆手,“你们回去吧,放假两天。”

工人们兴高采烈,连夜回家。

只有熊满军没走。

姚友香问:“你怎么不走?你一个人留下来有什么用?”

“我可以留下来帮你卖沙。回去没有用。”

“哦,你老婆在怀孕。”姚友香也忘记了需要有人留下来开翻斗车上沙。

熊满军将车开到了一个僻静位置,停下了。

姚友香睡得呼呼香甜。

上车时,姚友香打开副驾驶座一旁的车门,发现挤满了柴米油盐。“熊满军,你怎么回事?”

“噢,你到后座上去吧,那儿宽敞,可以打磕睡。”

“说得也是,还蛮细心啊?”姚友香不知是熊满军的计谋,竟乐呵呵地上到了后座,干脆叠起一件衣服当枕头,躺下了。似乎“此时无声胜有声”。

熊满军轻手轻脚靠到姚友香身边。

姚友香依然没醒。

此时,熊满军认为姚友香是在故意装睡。这是暗示他,鼓励他,可以恣意妄为了。

快到江边,姚友香醒了。伸懒腰,打呵欠,没有丝毫异常。

熊满军沉不住气,又叽叽笑出声。

姚友香问:“你笑什么?”

熊满军说:“我在笑,沈银川就是一个傻子!”

“你不要自以为是。”姚友香说:“沈银川不见得比你傻。”

“是,是。”

在姚友香眼里,熊满军就是江里的浮头刁子鱼。只要喂一次食,便可老实几个月。

                                                      三

提起沈银川,也是横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咽又咽不下,搛又搛不出来,喝酸醋也软化不了。

他原本开着粮食加工厂,懂机械,赚了一点钱就浮漂了。赌博加嫖女人,很快将资本玩了个精光。倒欠赌债,被人抢了工厂。

为了生活,他鼓动发小谢宝庆投资打沙船,并信誓旦旦,保证将打沙船开得溜儿转。

谢宝庆信了,拿出钱来当了打沙船老板,却有一大半命运掌握在沈银川手里。他说让机器快点转就快点转,慢点转就慢点转,以技术为要挟,拿最高工资。

谢宝庆没受伤时,还能维持表面正常运作。而姚友香接手后,沈银川就不老实了,经常故意使绊子。像上次提的"三分钟“,就是发恶的表现。如果姚友香不吭声的话,他奈得何直接将姚友香拽入船舱干那"三分钟”。因为,他有历史,曾经这么干过。他嫖女人,他的朋友在隔壁喝酒打牌,吵闹,毫无影响。

姚友香想过,沈银川和老人讲的《无赖求宿》故事情节一样。从前,一个无赖看上一个漂亮寡妇,装作过客求宿。寡妇安排他在堂屋里搭铺,他居然烤起火来。寡妇问,为什么,不怕屋子失火?无赖答:同屋不同房,堂屋里烧火向。于是,寡妇安排他在同一间房的另一张床上睡。无赖又起幺蛾子,将坛子摔得乒乒乓乓响。寡妇问,又为何,不怕邻人知晓?无赖答:同房不同床,大坛摔小坛。

这是男人们讲的荤段子。姚友香初听,只是笑骂了一句,“看你们男人就那么点出息!”

现在想来,沈银川就是那个无赖,处理起来,还真的很棘手。

作为老练的打沙女人,姚友香可以答应他,“三分钟”也没啥大不了。关键是沈银川有狼子野心,胃口太大。不仅仅觊觎姚友香,还一块儿打起了打沙船的主意。

沈银川直截了当跟姚友香摊过牌。他问姚友香,“你准备一直跟`谢公公'这样过下去?”

“谢公公”是沈银川对谢宝庆的蔑称,姚友香一听就不舒服。姚友香是可以甩掉谢宝庆过自己的生活,顶多受人一顿指责。但不管日子过得怎样,人不是这样做的。“不然呢,怎么样?”

“跟着我,我们撮伙。把`谢公公‘带起,供他吃喝。”

“那你老婆怎样处理?”

“不需要处理。挂在家里带小孩,不是两全其美吗?”

“你想妻妾满屋,是吧?”

“合情合理。”

姚友香忍着,不能明目张胆拒绝,也不能轻易让沈银川弄上手。不然,他会积极进行下一步,更加肆无忌惮。

沈银川的一身机械手艺,让他走到哪一艘打沙船上都吃香。他见姚友香长时间没有动静,便经常丢“点子话”出来以威胁姚友香:要么就乖乖就范,要么就卷铺盖走人,让姚友香的打沙船搁浅。

姚友香打圆场,“你急什么呢?人就在这儿,你天天盯着,还有别人用了不成?”

沈银川强词夺理,“关键是我还没用上啊,还没得到实惠呀?”

姚友香确实感到为难,胸口一直堵着,苦恼烦闷。女人办事,困难重重,想规规矩矩,根本不可能。按下葫芦浮起瓢。比如说,有工人联合运沙司机趁谢宝庆不注意偷偷卖沙的问题,也是一道考题摆在姚友香面前,需要答案。

想到这里,姚友香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熊满军问她,“怎么啦?”

姚友香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们一起干了这么多年,沈银川几把刷子,你们还没摸清楚?”

“摸清楚了呀。船上的工人都会开。”

“修呢?”

“这个不敢打保票。怎么啦,银川欺负你了?"

“没有。”

“如果他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来替你出头。”

姚友香苦笑。熊满军是老实人,比沈银川好管理,起码不存在放树掘蔸的野心。但没有沈银川聪明,属于给一碗饭吃就能跑前跑后的主儿,关键时候还可以有一阵子依靠,能救你的命。

“以后,多学一点沈银川的手艺。多门技术,多个饭碗。别整天傻呵呵的。”

“我不傻呀?”熊满军一路傻笑,一直到皮卡车开进他们囤沙的小沙场上。

                                                      四

小沙场上,已经堆满了像一座小山一样的沙子。工人们每天披着晚霞,开回打沙船,接上通往小沙场的一根大桶粗的塑料管道。一阵机器轰鸣,看着看着船舱里的沙子像吃挂面一样被输沙泵吸光。岸上沙堆看着看着往半空中长高。

这堆的是钱。如果不及时销出去,就像风吹钞票,一会儿飘走一张,一会儿飘走一张。所以,人的心理是复杂矛盾的:既有沙山长高的兴奋,也有沙山堆积的沮丧。

沙山旁,一台翻斗机耷拉着脑袋停在那里。翻斗机是去年新卖的,只要灌上柴油,它发挥出来的力量大得吓人。一铲一铲沙石,能轻轻松松举过头顶。姚友香感觉,翻斗车也是她身边的一个男人,离开他们,生活不知要糟糕成什么样子。

小沙场旁边一片乱泥岗中,钻出一间小铁皮屋来。那是姚友香和谢宝庆住的临时屋子,也是谢宝庆看管小沙场的工作屋。

此时,谢宝庆正坐在屋门口的轮椅上晒太阳。

看到皮卡车归来,谢宝庆扒拉着轮椅车滚过来,径直来到车厢旁边,拿起拐棍,敲打铁油鼓子。

铁油鼓子发出呯呯呯的沉闷响声。谢宝庆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是在告诉他,姚友香的合同已经到手了。

一个男人,成了废人,许多心理就得强制性改变,不然没办法生存。看熊满军喜笑颜开的劲儿,就知道是姚友香在路上给鼓动起来的。时间一长,这种事一多,感觉就像蚊子叮在背上,拍是没办法拍的,忍一忍也能过去。

谢宝庆说:“清香,银秀她们打过电话,问你回来没有?”

“你跟她们回话,让她们赶快过来。说我跟她们带了一大包烤肉串。”

“烤肉串?在哪里?”

“让你打你就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谢宝庆不作声了,老老实实打电话。

“满军,跟沈银川打电话,让他带人过来推油鼓子。”

“得嘞!”

沈银川和工人们在江边码头整修打沙船。

熊满军拨通电话,“喂,银川,你带几个人上来推油鼓子。”

沈银川回话,“哟,跟姚友香跑了一趟集镇,口气都不一样了啊?怎么,升官了,提升为副老板了?”

“哪里这么多废话。友香吩咐的。”

“还友香吩咐的,昨天都还喊的姚友香。怎么了,你偷偷告诉我,上成功了?”

“无聊!”熊满军关掉了通话。

没有心机的熊满军,两句话就被沈银川给掏拾出来了,还说人家是傻子。看得出来,这是在给姚友香添乱。如果沈银川心理失衡,迅速爆发出来,姚友香连招架功夫都没有。

沈银川和工人们上岸来,从皮卡车上卸下油鼓子推下河去。

将满油的铁鼓子弄上船,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

工人们先在岸上钉一个木桩,系上一根缆绳,几个人拉着绳头,几个人扶稳油鼓子。一把一把慢放缆绳,油鼓子一圈一圈慢滚下河,既轻松又不损坏东西。

小沙场上,打沙女人们急匆匆地赶来。她们开着一色儿的皮卡车,都稍微收拾了一番,准备"攻城掠地“。一个个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但她们施展“法术”,也能摧枯拉朽。

有女人被钓出馋虫,催促姚友香,“什么烤肉串?是羊肉的,还是驴肉的,快拿出来瞧一瞧。”

姚友香掏出六份合同书,在打沙女人面前晃悠,“是六大块马肉的,谁抢到算谁的……呃,呃,呃……”

女人们伸手来抓。有的抓到,笑容满面,有的没抓到,着急追赶……几个打沙女人咯咯大笑,开心不完。

好长时间,她们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每天,江水一流而过。有时平缓,有时湍急,有时清澈,有时浑浊。人的欲望也纷繁复杂,像江里泛滥的泥沙。打沙女人,心中都有主见,不慌不忙,用打沙船将这些流沙打捞起来,变成她们人生当中一笔不菲的财富。

                                                              (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