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灯火辉煌

                                                      一

几乎是一夜之间，路上冒出来无数道关卡。人们虽然做过思想准备，刚团完年，打算小范围在村里走动拜年，出门却被守卡人员拦了回来，这才心里震动，莫非真有突如其来的大疫情啊！

姚莎莎终于坐不住了。她微信同事董瑧芸。

董瑧芸说：“我们已经全员返院，忙得不可开交。莎莎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姚莎莎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句，自己都听不清。每年过年闲暇时间多，近的照顾远的，同事们调动日期上班，都能正常值班，姚莎莎就回到了三百多公里外的老家看望父母，联络联络男朋友。启程前夕，风传江云市有大批市民向外转移。这会儿，风传眨眼之间变成事实，江云市也迅速封城，证明疫情非常严重。姚莎莎所工作的医院正在江云市中心。姚莎莎坐立不安，总想着回去。

母亲说：“姑娘呀，人家都在找机会往外奔，你怎么犯傻往里奔呢？”

姚莎莎了解母亲的心情，医生是冲在最前线的战士，疫情似战火，有伤到，累倒的可能。

“同事们都在日夜奋战，只有我闲在家里无事干，心里不舒服，觉都睡不着。”

母亲说：“又不是我们故意逃避，是院长批准了的假期？”

“妈妈，别说了。我准备回医院了。”

“三百多公里哩，你怎么回去？”

是啊，怎么回去？路封了，汽车停了，火车停了，哪里哪里都空空如也。姚莎莎一心只想着回去，却没考虑现实问题。

姚莎莎将目光转向父亲姚四强，求助地喊了一声，“老爸。”

姚四强的心情很复杂。风声初起时，他便挂念着女儿。他们就这么个“独尊宝”，看到女儿背着双肩包回来，一颗石子落心，甭提有多高兴了。这会儿，女儿又吵闹着要回去，心里随之又悬挂起来。但他心里清楚女儿的性格，这么多年在外读书，在外工作，风风火火，有一股子热情劲儿，有一股儿倔强劲儿，唯有支持，才能让女儿高兴起来。

“好吧，爸爸支持你。我来去找村支书开一张路条回来。顺便给摩托车加满油，我送给一截。条条大路通罗马，天下没有走不通的路！”

“谢谢老爸，还是老爸痛我。”

“你老妈就不痛你了？”眼看无法阻拦姚莎莎，母亲眼里开始冒出泪花。

“痛，痛。哎哟，眼里还冒泪花了？别冒了，等我出嫁时再冒，行不行？”

姚莎莎出门，母亲每次都依依不舍。这次内容不同以往，更是掩不住一颗难舍的心。

母亲开始为姚莎莎收拾行李。跟以往不同，这次主要是装食物和水。商店关门，好在农村腊月制作了很多泡米糖油饺子炒面，也能当干粮。

临了，母亲还用塑料纸包裹了一床毛毯。

“这个就不用了吧？”

“带上，路上万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随便一家阶檐也能凑合一夜。”

多次在电影里看到的，战士出征，母亲洒泪相送的情景重现，搞得姚莎莎也跟着受到感染，声音发硬。“好吧。别担心，妈妈。姑娘早就成人了，是个大姑娘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就是说大姑娘担心啰！”

姚四强很快就回来了，带回来没预料到的消息。“姑娘，沒加上油。加油站也有人值守。支书也不给路条，说是连交通工具都没有，三百多公里，走着去？”

“我原来骑上学的自行车呢？”

“这么多年没骑，早就坏了，扔在屋角落里。现在就是借都借不到，村里没几个人骑自行车了。”

“找出来，找刘伯去修一修。”

“你刘伯早就不干这活了。”

“工具总还在吧？”

“说的也是。”

姚四强推着旧自行车和姚莎莎一起找到刘伯家里。

刘伯正和一家人打麻将。

“刘伯……”

上辈对晚辈一般是有求必应，姚莎莎几声刘伯一喊，这老头心里乐开了花，立即从麻将桌边站起来，“好好好，帮你修，帮你修。这姑娘叫人真甜，爱听！”

刘伯家里旧车多，不仅修好了姚莎莎的车，还应姚四强的请求，又东拚西凑出了另外一辆自行车。姚四强想把女儿一道送过去。

村支书看到姚四强和姚莎莎推到面前的自行车，十分惊讶，“三百多公里，靠这个能骑过去？”

姚莎莎说： “能。”

“能就行，我是很佩服的！”村支书在路条上“出行工具” 一栏填写上“两辆自行车“，车牌号一栏划了一道杠，盖上了大红印章。“这是开天辟地第一回这么写证明啊，是看你姑娘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这么有雄心有胆量的年轻人，支持你们！”

                                                      二

按照计划，按照路上的节点，这次出门准备用六天时间，每天行程五十公里以上。用自行车赶路，行程够紧的。

父女俩出发时，四周的天阴沉着脸，缺少往年过年时爽朗的喜气。

刚开始，姚莎莎精力充沛，有父亲陪着，一路叽叽哇哇，像燕子离窝一样欢快。

姚莎莎打开手机视频，叫通董臻芸，“芸芸，你看，我已经在路上了。要不要我拍风景给你看？”

每次回来，董臻芸都特意交待过姚莎莎多拍一些乡村景色给她。她喜欢做抖音，碰上同事拍的好视频，都会强讨过来归为己有。此时，董臻芸却心情大变，“莎莎，我没时间欣赏。你看我们。”董臻芸将镜头对准自已。镜头中出现了一个白衣白帽玻璃镜封脸的形象，安全看不出是谁。

“全副武装了？”

“是啊。”董臻芸将手机从化验室转移到走廊上。走廊上全是医护人员来去匆匆的白色身影，“莎莎，我要忙了。化验单堆起来了。”

“你忙吧，我马上赶回来，就能分担一点。”

“路上注意安全啊？”要是在平时，她们怎么都会挤出点时间多聊一会。这回，三言两语就挂了微信，说明事情实在是多。这也从侧面更加坚定了姚莎莎尽快赶回去的决心。

也许是很长时间没骑车了，也许是旧自行车不灵活，姚莎莎骑了不过二三十公里，明显殃劲了。

姚四强关心地问：“姑娘，是不是吃亏了？”

“有点吃亏，腿子发软。”

“这才开始哩，还有这么远的路怎么办？”

“别担心，年轻人，夜一过就还原了。再说，出都出来了，还会退回去不成？跑一截少一截。”

“要不，歇一会，吃些泡米糖，添点劲？”

“好吧。”

父女俩向公路旁边一户人家讨了两杯热水，一人泡了碗泡米糖。

这户人家很热情，“进来吃吧，外面风大，不等吃完就凉了。”

”谢了。“父女俩很自觉，坚持不进这户人家。毕竟现在是疫情初期，很多人都处在惊慌失措之中。父女俩就蹲在人家阶檐下吃了一餐饭。

姚莎莎过意不去，“老爸，对不起啊，都是女儿害得您风餐露宿。”

姚四强笑了笑，“我姑娘成熟了，第一次听到跟老爸说对不起了。不过，你是我姑娘，老爸陪你，心甘情愿。”

也是，这么多年来，姚莎莎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出，与老爸之间心贴心这么近。以前是自己年少无知，太疏忽大意了。

姚四强向这户人家讨了一根麻绳，一头系在自己骑的自行车衣架上，一头交在姚莎莎手里。

姚莎莎明白了，小时候骑车上学，老爸一路相送。如果累了骑不动了，就会像眼前这样拖着她一路前行。

姚莎莎笑起来，“我都多大了，还用您拖？”

“多大也是我姑娘，需要的时候还得拖。”

“您拖不动了。”

“能使多大力使多大力，我姑娘就能轻松多大力。你要保持体力，还有那么远的路程。”

这回轮到姚莎莎眼窝濡润热泪了。从小到大，每到危难的关键时刻，老爸的身影都会及时出现在身边。

在空旷的公路上，俩父女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中间用一根绳子牵扯着。情景很特别，父女之间的情谊也能显而易见。

今天的五十多公里路马上就要骑完了。

夜幕降临，四周的黑暗很快逼近。只有前方的小城灯火闪耀，夜空燃起红色亮光，让人感觉出一阵温暖，增添了一份力量。

　                                                     　三

姚四强领着女儿找到他一个老表住的小区门口，他看到老表住的房子窗口还有亮光。

小区门口封着，有几个戴红袖箍模样的人在里面走来走去。尽管姚四强手里有路条，他们还是不让进。

姚四强给老表打电话，“老表啊，我已经到你小区门口了，你能不能下来跟门口的人说一声，好放我们进去？” 姚四强先前跟老表打过招呼，老表满口答应。

而此时，老表却说：“事有不巧哩，我刚好在学校值班，不在家。”

“哦……那就算了。”

姚莎莎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示意父亲看楼上。

楼上老表刚才还亮着灯的窗口，漆黑一团。

姚莎莎说：“人家怕我是江中市回来的，影响他们家人。”

门口几位工作人员听姚莎莎说是从江中市回来的，连忙说：“你们别磨叽了，快走吧。不然让防疫办的人发现，会让你们集中隔离的。”

“我们走吧，你以后千万别说漏嘴了。解释不清，会很麻烦。”

“知道了。我们能到哪儿去呢？”

“能不能去找雷俊武？”

雷俊武是姚莎莎的男朋友，正是这位老表介绍认识的，俩人感情不错。姚莎莎回家前，刚刚在他家住过一夜。

姚莎莎说：“我是回去上班，不想让他知道了为难。”

姚四强说：“那我们就只能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夜了。”

夜街很冷，街灯泛黄。街头空空荡荡，看不到几个走路的人。要在平时，此时正是热闹的时间。

父女俩漫无目标游走街头。

这时，有一个骑倒三轮自行车的男人，骑过父女俩身边，停下等着他俩。

男人说：“怎么样，没有旅馆敢收留你们吧？”

姚四强感觉，既然主动搭话，也许是开小旅馆的，便问道：“师傅有住的地方吗？”

“有啊，跟我走吧。”

父女俩跟着男人一直走，像骑了有几里地。

他们来到一条河边，经过一座大桥。

男人将车停放在一个垃圾箱旁边，“到了。”

姚四强四处张望，“在哪里？”

“下来吧。”男人朝桥下走去。

父女俩这才明白，这男人是个“流浪族”。按这男人的话说叫“自愿流浪族”，因为民政部门经常找到这里来劝说他们进福利院，而他们自由自在惯了，喜欢这种生活方式。

“下不下来的，桥墩下面挺暖和，比露宿街头强多了。”

姚莎莎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傍紧父亲的胳膊，“下面黑古隆咚的，不敢下去。”

“别怕，有老爸呢！”

父女俩犹豫了半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这儿了。

男人说：“自行车就放在上面，别推下来了。这年头，谁会看上破自行车，我的放在上面好几年都没人要，放心。加上现在保命要紧，没人出来。”

这倒说的是事实。姚莎莎取下包包，随父亲一起下到桥墩底下。

桥墩下有几个樑洞，借着手机微光，可以看到这儿收拾得还挺干净，里面还有几块木板可以坐着。

这男人送过来一个手电筒，“怎么样，还行吧。这里几乎天天都有人住哩，我这是行善积德。”

“谢谢师傅。”没有这桥洞，父女俩恐怕真的一夜难熬。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们的两辆自行车不见了。而那个男人的三轮车还在。

父女俩傻眼了。

那个男人笑着搔后脑壳，“这个老庞，犯糊涂了，把你们的自行车当垃圾拖跑了。这儿经常有人扔一些废旧东西。”

姚莎莎说：“那快领我们去找吧？”

”已经找不回来了，他们第一步会送到压缩站进行压缩的。现在废铁不值钱，没人拾荒。对不起呀，好心办成了坏事。要不，将这辆三轮车赔给你们？”

姚四强说： “不用了，又不是师傅的错。”

告别了热心男人，父女俩两手空空，真有些不知所措。

姚四强说：“我们还是找一找雷俊武吧，让他帮忙想一想办法。”

“好吧，试试看。”姚莎莎打通了雷俊武的电话。

雷俊武有些吃惊，“你上班去的？我正想方设法到你家拜年呢。你们在哪里？我马上出来。”

雷俊武在城区开发廊。小伙子人长得不错，精明亮眼。姚四强也很喜欢，要不是姚莎莎拖着早就成了“女婿半个儿”。

雷俊武很细心，来见面顺便就带来了早点。

雷俊武提出由他来继续送姚莎莎，反正发廊关门也没事。

姚四强征求姚莎莎的意见，姚莎莎点头同意了。

等了两个小时，雷俊武开来了路条，并用手机扫码打开了三辆共享单车。

由此可见， 雷俊武办事能力还很强，父女俩挺为难的事，他三两下就解决了。

姚四强嘱咐了姚莎莎几句，不再跟着相送了。他很放心地将女儿交给了雷俊武。

儿女们羽翼渐丰，会逐渐飞出自己的天空。

                                                      四

其实，雷俊武争取送姚莎莎，有他的目的，那就是尽力劝返姚莎莎。

他喜欢姚莎莎不假，姚莎莎单纯漂亮，就是有时候有一股二劲，办事直来直去。时间长了，爱屋及乌，二劲有二劲的憨厚，二劲有二劲的可爱。他还真有点离不开她的意思。

由于事情变化太快，那天晚上姚莎莎回家时非常后悔。他劝过，但姚莎莎坚持己见。他正打算以拜年为名，以爱的名义，黏住姚莎莎，没想到她却提前行动了。

一路追随姚莎莎骑行，没有放过一次劝说的机会。

天空下起了小雨，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无故增添了许多寒意。他们迎风蹬车很费力气，身上微汗渍渍，脸上却被风刮得齐痛。一停下来，过不了多久，浑身又开始发冷。在野外，失去了房子的保护，完全靠身体抵御外界冷气浸袭，难免失温严重。特别是夜晚，薄薄的毛毯根本抵挡不住严寒。说实话，如果不是雷俊武身体结实，像火炉一样炙烤姚莎莎，姚莎莎说不定真的会寒夜中冻昏过去。

姚莎莎依偎在雷俊武的怀里，感受着巨大热量。让她体会到了人间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一股力量伟大而又坚强。

董臻芸日夜困在医院里，满脸惺忪。吃饭之余，她想起行走在路上的姚莎莎，同样需要冲破艰难险阻，不由得揪起心来，经常与姚莎莎通话鼓励。

医院里已经有几个医生护士病倒了，董臻芸眼里闪动泪光，声音哽咽。

董臻芸说：“这病发展速度太快了，快得人们反应不过来。说不定你迟来几天，就会看不到我了。”

姚莎莎关掉电话，失声痛哭了好一阵。

雷俊武说：“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吧？毕竟院长没有给你打电话催你回去,我们不算逃避。”

“不行，我一定要尽快赶过去。”

“怎么尽快？这样下去，连命都要丢的！”

眼前，黑暗如墨，夜雨如丝。阵阵冷风吹来，他们仅有的毛毯几乎全湿了，带的干粮远远不够，只能一天吃两个半饱。

前方的路途无穷无尽，单调而又寂寞。他们期盼的热烈灯火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难追求。

连续几天骑行，雷俊武的裆部破皮受伤，肿胀发炎，完全落不得坐包了。每骑行一步，都钻心的痛疼，完全是用爱姚莎莎的力量在支撑。

由于缺乏野外生存经验，姚莎莎没有准备消炎止痛的药。姚莎莎也出现感冒症状，只能硬扛。他们在一个小镇找了几个小时都没找到开门的药房。别说一口热茶，连清洗的干净凉水都没有，如果任其下去，雷俊武有可能细菌感染，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姚莎莎很清楚，不得不考虑。

“要不，你不送我了，我们找个医院看一下医生。”姚莎莎说。

“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我不能回去。”

“那我也不能回去，我不能看着你倒在路上。”

姚莎莎哭起来。她的心里有些乱了，前后为难。不管是继续前行还是退回去，一旦雷俊武感染发烧病倒，都离不开她。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姚莎莎说服雷俊武进了当地一家医院。她在床边守护了一夜。

有使命在身，姚莎莎不能过多停留。俩人分别时，姚莎莎泪流不止。

雷俊武说：“放心走吧，我看好以后，一定会去找你。我看了新闻，有好多义工都在朝江中市前进呢。”

                                                      五

姚莎莎收起眼泪，再次出发。这一次，她要赶到荆南市，路程有点远，容不得她有半点耽搁。

长久的输出，没有得到很好的食物热量补充，让她疲惫不堪。后方是无尽的牵挂，前方是无穷的路途，不知有多少艰难在等着她。

腊月的雨沥沥，正月的沥沥雨。自从姚莎莎出门，天上的雨就没有断过，又下得不大，麻风细雨。穿雨衣不值得，影响骑车，不穿雨衣又打湿衣裳。姚莎莎的头发上一直有雨水渗入，积累多了，就顺着脸往下面流。水气迎风一吹，冷进骨髓。

此时脸上流的，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走了不到一半路，几个小时。路上看不到一辆汽车，一丝亮光，就是家户人家的灯火在雨雾中，在黑夜里也显得很幽远，很渺小，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在眼前漆黑一片的时候，她奢求的一星亮光给她带来的希望是多么重要，多么鼓舞人心。

姚莎莎只能望着天空，才能看到一条窄窄的亮迹，她就顺着这条亮迹走。不知是人感冒了脑壳发晕，还是眼睛长时间紧盯着暗影疲倦了，她感觉一路都在飘飞，像黑暗中流淌的夜云一样，也像随她而走的夜风一样。

路上不时有临时修补公路留下的隔离墩和警示牌。姚莎莎根本看不到，此时的眼睛像长在别人的额头上。等到自行车前轮搅到一次性警示线，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才发现撞线了，得下车胡乱拉扯一阵。前轮越裹越死，越骑越重。这还是好的，有时撞到塑料隔离墩，连人带车会翻倒在路坎下面，摔得人眼冒金星，摔得背包都不知摔到了什么地方，得摸摸索索找好半天。

这是最艰难的时刻，最考验意志的时刻，是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时刻，是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最无助的时刻。整个眼前，所有影像消失，涌到身边的都是一些暗夜精灵。此时的一星灯火给她带来什么感觉，可想而知，几乎等同于生命的高度。

有时爬长坡，坡度很陡，居然发现不了是在爬坡，只感觉蹬车很吃力，以为是轮胎破了，缺气导致的。等爬过顶点，往下放飞时，才知道：哦……这是个上下坡。特别是老国道上那些还没有改造过来的拱形桥给她的印象最深。

一路穿行风雨黑暗，一路趔趄摔打，等她转过一道树林屏障时，前方的夜空出现一丝亮白。她一时还判断不出来，是云隙缝还是前面下着更大的雨。困难与希望同在一个方向，她不能犹豫，只能朝这个方向努力前进。

亮白越来越明亮。姚莎莎这才确定出，那是城市的灯火反射到高高的雨云上的亮光。是提早告诉她，前面的路程不远了，希望就在眼前。是在鼓励她加把劲，征途中的又一个小目标马上要达到了。

姚莎莎几乎紧盯着亮光在走，根本没有顾忌路面会出现什么状况。反正都经历过了，摔倒了爬起来再走。她想象自己，已经摔成了什么样子了，应该和泥猴差不多了吧。

亮光变成一团一团昏红色的光，浮在云际，似乎还在小幅度飘动。姚莎莎知道，这是疾速流走的云遮挡光线带来的闪烁现象。她心里清楚，夜雨迷蒙，灯光穿透力减弱，距离缩短。前方城市的灯火已经不远了。

亮光逐渐由昏红转变成暗红，转变成暗黄，转变成明黄，进而透亮。形状也由一坨变成一堆，变成一片，进而盈溢出眼睛。

姚莎莎感觉像一条鱼儿一样游进了水流里。路上处处是灯光反射而来的亮泽，粼粼波光，清澈透明。水流里充满了她急需要补充的氧气。

在宽阔的马路上，姚莎莎看到了当街横砌的一道隔离墩阻拦了所有的行人与车辆。整个一条街道，就只有姚莎莎一个人晃动的身影。

隔离墩后边，有几个值勤的警察远远地就看到了姚莎莎，目光追踪着她朝这边越来越近。

                                                      六

姚莎莎被测出体温有三十七度，按规定应该送到医院发热门诊去。

姚莎莎知道，一送到医院就要进行医学观察，没个十天半月出不来，想回到自己医院的愿望就会化成泡影。

姚莎莎急了，“我自己就是医生，我只是在路上浸了风寒，有点感冒发烧。如果你们哪位家里备有感冒药，支援一点，没事的。”

警察说：“我们不是医生，我们不能准确地判断，只能按规定办事。再说，你用什么证明你是医生？我们不能凭口说，要有证据。”

姚莎莎为难了，她此行回家没有带工作证。她急中生智，“我让我们院长跟你们讲话，行不行？”

姚莎莎拨通了院长的电话，铃声响过了好一阵，没人接听。“院长可能在忙，没听到。”

姚莎莎又拨给了董臻芸，“芸芸，院长不在医院吗？怎么不接电话？”

董臻芸说：“院长哪里还接得成电话，已经受到病毒感染，进了ICU病房。”

姚莎莎听说院长进了重症监护室，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莎莎，别哭！你看我们都挺坚强，没有一个掉眼泪的。现在只看行动，不相信眼泪。”

旁边的警察看明白了。 面前是一位往前冲的战士，是一位英勇无畏的勇士，要想办法助一臂之力。

警察商量之后，指派了一名姓周的警官来帮助姚莎莎。

周警官通知妻子煮了一碗热汤面，拿来了几包感冒药。姚莎莎就坐在警察值勤的帐篷里，狼吞虎咽，吃得特别香。这是她这几天来吃得最香的一次 ，也是她人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她边吃边淌着热泪。一路泪水相随，这是我们的战士从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变成无畏勇士的必然过程，是洗涤心灵的必然过程。

周警官为姚莎莎找到了一家旅馆。

姚莎莎终于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衣服。没有警官的帮助，姚莎莎将又是一个难眠之夜，后果难料。

她艰苦的返城之途从这里开始进入转折点，回到了正常的身体状态。

一夜沉睡不醒，年轻人的身体就是有本钱。第二天早晨，除了脑壳因感冒有点不适，浑身又冒出精神来。

周警官通过高速公路卡口的同事，联系上了到江中市送血浆的一辆救护车，迅速用警车将姚莎莎送到了高速路口。

告别周警官，姚莎莎心中感慨万千。她感觉，一路上都有有心人在帮助。不管是村支书，还是刘伯，还是家人，还是男朋友，还是路边的住户人家，还是周警官，还是眼前这两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同行。

救护车有特别通行证，一路通畅到达了江中市。

两位同行放下姚莎莎时还有些抱歉，说：“本来我们应该把你送到单位的，但任务紧急，救命如救火。对不起啊！”

此时的江中市已经是夜晚，一样的灯火，一样的空旷。

江中市面积很大，姚莎莎才来到这个城市上班不久，到处的高楼大厦让她迷失了方向。不过，经过这几天的磨练，她已经有了经验，心里有数，不慌不忙，不急不躁。

她依旧扫开了一辆共享单车，打开了手机导航，计算路程还有四十多公里。但她已经是一名老战士了，心中无惧无畏，毕竟离她的医院越来越近，只剩最后一截路，信心与力量倍增。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手机再次耗完电池关机。姚莎莎也不在意了，她认定往前面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刚才，救护车上的两位同行告诉过她：这些日子，城里灯火最亮的地方就是医院。

姚莎莎来到一座高架桥上，向这个城市的夜空张望，寻找到了前方那个灯火辉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