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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官恩和宋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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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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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山岭岭笑逐颜开

                                                      一

自从老婆要在家里带孙子,不再跟他住工棚之后,隔一段时间,肖国银浑身就会起火气。虚火一上来,满口腔跑马,牙龈肿痛,舌头生疮。医生说是口腔溃疡,问题不大,就是搞得你几天吃饭喝水不痛快。不过,每当这时候,老婆就会来电话,像掐准时间来的,像看到肖国银的狼狈样子之后来的,很灵。每次总有合适的理由:厨房灯泡烧了,卫生间下水道堵了。搞得工友们听到他老婆打电话来,就喜欢笑他。但都是甜中带酸的笑,是羡慕他有个通情达理好老婆的笑。

说他胖,肖国银还得意洋洋地左右歪两下:个板板的,这辈子还离不开老婆哪?老婆比“清火丸”还效果显著!

昨天,口腔有点异样,他用消炎止敏牙膏刷了两遍,只阻挡了一阵儿。他心里想,莫非老婆又要打电话来了?

果不其然,他老婆像头顶上挂的碘钨灯,把他看得一清二楚,又打电话来了。

肖国银暗自高兴。

工友们一边下道渣一边打趣他:"你家的灯泡怎么光买些水货,一安上去就烧啊?"

“哎……别吵。我听不清楚,你大点声音。"

现场,石子儿从驮料机车上往火车道两边下倾,哗啦哗啦声音刺耳。

他老婆柳聪儿拿出当年喊山的劲儿,放慢速度,一字一顿,“我们家来了个楚老板,说是你熟人,找你有事,看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哪个楚老板?”

“说是跟你在医院门诊室一起挂过吊针。”

“哦……是他呀,想起来了。他找我什么事?”

“没说。你们男人的事,他怎么会跟一个姑娘婆婆说呢?”

上次,肖国银也是火气冲破嘴涎皮,有点严重。离家太远了,只得到医院挂点滴。

医生看肖国银身体很好,随便聊天"取经",“师傅,今年有六十多岁了吧?”

“六十六啦。”

“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下道渣,蛮佩服你们哩!”

“山里人,只有一把傻力气,攒着没用。使出来浑身还舒服些。”

“干这么重的活,你的腰椎颈椎都没得毛病吧?”

“没得。”

“‘三高’呢?”医生说的“三高”指: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现在的人,生活水平高,得这些病的人越来越多。

“也没得。”

“那你平时吃的一些什么药……噢,不是。吃的一些什么好东西?”

“吃的什么药?跟儿子下力干活就是吃的药。”

“哦……”医生点头,“懂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旁边一位挂药水的中年男子十分羡慕地盯着肖国银,“老哥,你是有福之人哩。刚才医生说的这些病,全部集中到我身上了。我被整得像废人,一年有一半时间,不是躺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肖国银一笑,“这些都是富贵病,我们山里人很少得。”

中年男人说:“老哥,我蛮想看看你们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每次进山都没好好看一下,也没得山里亲戚。老哥能不能留个地址?我们这样……也是缘分。”中年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种情况下说“缘分”,不合时宜。

肖国银很大度,“没事。山里人好客,欢迎你来。”

中年男人喊身边服伺他的一个年轻人用手机很认真地记下了肖国银的联系方式,顺手递过来一张名片。

肖国银很少接别人的名片,没仔细看就收进了口袋。

老婆提起这个人,他才从枕头底下摸出名片,就着亮光认真瞅上面的内容。“荆南市昊功集团公司董事长:楚昊功”

工友质疑,“什么时候,一个房地产老总能亲自给名片到你?”

“肯定是地下捡的,拿回来唬我们的。”

肖国银反驳说:“他找到家里来了是事实啦?”

“也是啊,个板板的。如果真是楚昊功,工地那么多,随便一个窝儿都能干几年。肖国银,你接个工地,我们以后就跟你干了。”

“嘘……瞎说!”肖国银赶忙制止,“小心队长听到,下你的课。”

肖国银请了假,搭上返程驮料机车,往家里赶回来。

                                                      二

肖国银在外面干得时间长,干活认真负责,肯下力气,认得的人也多。这个老板那个老板都想要他邀的一班人,每年过年,老板们上门拜年,悠悠沓沓,大车小车跑到他家门口,成了名车汇。

肖国银出高铁站,站在公路旁边,正打算瞄一眼来来往往的车,看有没有熟人搭便车。一辆天蓝色的三蹦子车吱的一声,停在他身边。

“像是肖哥啦?”

来人五十多岁,身材瘦小,形象跟粗犷的三蹦子相比,反差有点大。“我是后山的陈矮子,刚送完侄儿子上火车就看到你了。”

“哦……”肖国银有点印象。竟陵大山,前村后店的人很多,许多只能看个面熟,认真讲又唤不上姓名。

陈矮子却知道肖国银,曾求他带到铁路上打工。可能是人长得精瘦,怕扛不住重体力活,一直没机会捎带出去。“你这是回家修灯泡啊?”

这故事他都晓得,可见关注肖国银不只一天两天。“不是,有人找我有事。”

“噢,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谢了。”

现在,山区公路都修得很宽,就是弯弯绕绕高高低低始终无法避免。人坐在车上,摇摇晃晃,飞上飞下,还蛮舒服。竟陵山太大,山山岭岭起伏坡道又陡又长。三蹦子爬坡,空车都要冒两回黑烟。下坡时,可就爽歪歪了。油门一放,档位一空,三蹦子像飞机,呜呜呜地直往下坠,心脏不好的人可能会晕过去。虽然电视里老说空档开车危险,可山里人开熟练了,开起经验来了,手脚非常灵敏,几乎能够直上直下。如果搭的是外人,下坡前,司机一般会问你有没得心脏病,免得乐极生悲。

三蹦子开到一道断壁下面。

肖国银喊:“陈师傅,我就在这儿下了,你停一下。”

“在这儿下?我还是送你到家吧?”

“不用啦,那么转要转一圈,太远了。我想操近道走回去,是一样的。”

“不碍事,我今天又没得事。”

“谢了,我还想到山那边一块葱田去看看。”

“哦……”陈矮子不好再坚持了。他吞吞吐吐地说:“肖哥,下次出门一定记得带上陈矮子啊?”

“好,我一定记得。我搭过你的车,肯定有印象的。”

陈矮子满面笑容,深踩油门疾驶而去。三蹦子屁股后面吐出的一圈圈黑烟,能代表他此时的喜悦心情。

同样是每年年一过,前村后山都有很多人来找肖国银,都希望混个熟脸,排位在前面一点。因为,工地上需要的人有个数,如果要七十人,你排在七十一位的话,会相当失悔。选人,基本上肖国银说了算。

有一回,选中的人年纪偏大,老板问肖国银,“还有没有稍微年轻一点的?”

肖国银说:“要我们,就是这几个,现在愿意出来干活的人找不到几个了。不要我们,就回家引孙子去。”

事情临头,老板生怕这几个人都丢了,“行行行,上车上车。”

断壁高耸入云,顶上有几棵柏树藏在山石后面,树巅子挑起白雾。像山里媳妇披着头巾,伸头向崖下张望,看山下回来的是不是自家男人。

看上去,断壁像刀削的一样光滑齐整,只有鸟儿能飞上飞下。肖国银找到一条裂缝,扯一根老山藤,手脚并用,攀着石头往上爬。这是他常走的路,走了近一辈子。开始是求媳妇,接对象到家里耍,后来走丈母娘,一年跑的趟数自己都记不清。

那根老山藤吊在断壁中间。肖国银爬一截,抓住老山藤,往外放出一截。像跳绳一样晃悠翻卷,最后一使劲,绳腰挂上一块大石头,便噌噌噌地往上再爬一截。如此三番两次,一眨眼功夫就没影了。

肖国银年轻时,腿力脚力强健,可以攀藤直上直下。现在,年纪上来了,采用这种方法上山下山,既轻松又安全。

                                                       三

白色雾霭,缓缓流淌。

肖国银喜欢往这里走,喜欢这里的一路景色。每处景色,季节不同,韵味随之变化,魅力无穷。

肖国银攀上来的地方,叫果云岭。站在这里,朝南边望去,一座座山,大小匀称圆润,很有规则地堆放在一起,像超级放大版的果盘。丝丝飘渺的白云轻浮山间,清晰地分出一个个果实的边沿。也像清洗过水果之后挂在上面的水汽,在阳光下闪动亮光。

果云岭的景象,仿佛看上去就能饱肚子,和肖国银外出一段时间以后看到老婆柳聪儿时的感觉一样。正规词汇叫“秀色可餐”。

柳聪儿做姑娘的时候,跟随母亲捡鸡粪捡到肖国银的村子。那时候没有化肥,种田全靠农家肥。捡鸡粪挣的工分很高,家家户户起早贪黑地捡,还有人带着干粮米饭外出。

这次出来,母亲就背着午饭。

太阳当顶,柳聪儿的肚子咕咕叫唤开来。“妈妈,我饿了。”

“好,我们吃午饭,找一户人家讨两碗水出来喝。”

母亲带着柳聪儿找到一幢大瓦房门口,看见一位嫂子正在簸箕上翻晒芝麻。

母亲讨出来两碗水。

这位嫂子热情地端出两把椅子让母女俩坐。

嫂子边忙活边盯着柳聪儿边拉话,“这姑娘长得蛮俊俏呢!说了婆家没有?”

母亲说:“还没哩,你们湾里有没有合适的儿伢子们?”

嫂子眼睛放光,“我儿子正好没找,我们俩就搭个亲家吧,行不行?”

母亲看了一眼大瓦房,“条件这么好,你儿子还没找吗?”

“呃。”

“儿子呢?喊出来我看一眼。”

“儿子不在家,上水利工地了。大姐留个地儿,儿子回来,我叫他去找这姑娘,行吗?”

“行。”

回家的路上,母亲问柳聪儿的意见。

柳聪儿说:“人家随口一说,您还当真啊?”

“也是啊。”母亲眼里的希望之火悠然熄灭。

谁知,一月之后,肖国银真找到柳聪儿的村里去了。正向人打听,刚好问到柳聪儿名下。

柳聪儿心里一震,小脸绯红,害羞地逃跑回家,一下子撞到母亲怀里,“妈妈,那个儿伢子找来了。”

“谁找来了,没头没脑的?"

“那个捡鸡粪说的儿伢子。"

“哟……真找来了?”

“找来了。”

“你慌什么?进屋洗锅去,准备烧茶。”

女婿来了,称为“娇客进门”,是大喜事。山里丈母娘待客最高礼遇就是打四个荷包蛋,谓之“烧茶”。

就这样,肖国银和柳聪儿成了对象。来来往往,经常走这条小道。年轻人,腿脚快,走路几十里不在话下。

第二年端午,肖国银接柳聪儿到家里来耍。两个年轻人边走边讲,慢慢腾腾,半天没到家。

太阳从树叶缝里穿进来,灼热脑壳,提醒了肖国银,“我们快走吧,妈妈要着急了。”

柳聪儿说:“不慌,我走累了,多歇会儿脚。”

柳聪儿领着肖国银来到树林深处,坐到一滩巴根草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奶云岭。

奶云岭,是两座精致的矮山,几乎一样形状,一样大小,活脱脱的一双女人巨乳。双岭之下,白云平流,亦如女人仰躺的酥胸。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引得四方过路人啧啧称奇。

山里人都熟悉巴根草。这草纤细柔密,生长旺盛,雨浸雾润,洁净如新。它生长的地方,其他草很难再有机会钻出来。以前起芦壁屋,是裹芦苇杆的好材料。人坐上去,又软和又结实,像床上铺的稻草。加上前面的奶云岭,再笨再傻的人也会浮想联翩。

柳聪儿借山借雾,借景借情,主动而又含蓄地向肖国银表达了心意。

第一次,肖国银如醉酒一样四脸鲜红。熟悉之后,可以牵手了,可以“猪哥”背了,有机会肖国银都会不声不响地往这里来。柳聪儿紧紧搂住肖国银的脖子,也不吭声,满心欢喜,笑逐颜开。

                                                     四

再往前走是柚云岭。一岭一个景色,一岭一个特征。

柚云岭,漫山遍野都是柚子树。竟陵大山的人,全部靠山山岭岭的柚树橘树养活。

柚云岭半腰,有一块不大的田是肖国银从儿子手里硬留下来的“自留地”。每年种几季香葱,卖给快餐面厂家,可以解决肖国银的烟钱,柳聪儿的瓜子钱和小孙子的玩具钱。柳聪儿除了接送小孙子上下学,其余时间都泡在葱田里。葱田里的劳作,是牛调尾样式的一块块地挖,不需要男人用牛大块大块地耕整,很适合女人盘弄。

儿子在外当了几年兵,已经在城里找好了工作,成了家。不知哪根筋歪了,突然回来找肖国银要田种,还带回了当公务员的儿媳妇。

“你会种田吗?”肖国银很生气,“老子都没得田种,哪里还有田给你浪费?”

儿子和颜悦色地说:“您种了一辈子田,辛苦了,也该休息了。再说,您们两老都领到了国家补贴金,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这倒还说的像一句话,听着贴心。肖国银和柳聪儿合起来,每年能领四千多块钱的生活补贴。如果上了八十岁,每人每年还可以增加一千多。这是肖国银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像这样的意外之喜,在近几年似乎一个接一个跟踵而至。

本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像屋子后面小鱼池里的水。

什么季节干什么活,每年一批柚子下树,往贩子一上,钱就到手了,特别简单。

山里人过日子,都有一种心愿:希望身强体壮。三年不害病,只当走大运,就是赚到了大钱。肖国银一直劲栽栽的,除了火气冒几回,牙齿痛几回,上几回门诊拿点药。但这不算病,是男人气血走旺的表现。得了这些病,他还像捡到惊喜,假模假样地到处张扬。最明显的是,男人嘴上生了颗火疮,露出黑点儿来。村里男人女人都会拿它开玩笑: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打架了,把你憋得灶火流淌?

柳聪儿只要自己招呼好了,女人易得的感冒也离她远远的。

所有这些意外之喜都是从一条火车道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开始的。之后又有一条高速公路“锦上添花”。

当初,有人进山征地,说是修火车道。人们大多不相信,这个鬼不生蛋的山旮旯还能通火车?

不管人们信不信,有人出钱征房子了。肖国银的大瓦房和猪栏屋被拆,跟他们挪位置重新起了一幢两层洋楼。

他们搬进去住时像做梦。尽管火车日日夜夜来来往往呱达呱达响,时间一长,反倒变成了催眠曲,没得这种声音还睡不着长觉了。从这时候开始,肖国银就一直傍在铁路上打工,生活变了大样子。

儿子要田,他是看到铁路上跑火车公路上跑汽车时想开的。他也是年纪上来了,种田有些超出负荷。他当初犟着不给,是气儿子“不成大器”。现在明白:事情都料不准,哪样事情都能闯出一番大事业来。

儿子接了田,也没像肖国银那样老老实实种,而是热心于继续承接隔壁左右的田块扩大面积。搞什么股份制农业公司,开起柚子茶厂。

肖国银曾看到儿子销售柚子,不找贩子,而是整天坐在电脑跟前。还整了个播音室,像搞“新闻联播”,和儿媳妇一起对着摄像机和话筒说:“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也不正经正脑播,说话像聊天,随时嘻嘻哈哈。

柚子不是大车大车走,而是小箱小箱装。说来奇怪,柚云岭的柚子不到过年就销光了。

儿子也不具体种柚子,而是组织了一批又一批人,处处以柚云岭为背景,用摄像机记录柚子的生产过程。不停地换人,不是种柚子的人也假装剪枝摘柚子,百拍不厌。这农民当得太轻松了吧?

后来,肖国银才弄懂,儿子也是在借山借言。只是和他们“借”的方式不同,“借”的种类不一样。

肖国银想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要走到他家那块葱地旁边了。

不出所料,柳聪儿的身影正在葱田里晃动。

分别这么久,看到老婆时竟然有些心情激动。肖国银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捧在嘴前,大声呼喊:“幺妹儿……”

这就是古老的喊山,声音顺着山谷流淌,回声叠浪。不过,这种喊山随着手机普及,在逐渐消失。偶尔听到有人喊,那是在怀念喊山或者是表达快乐心情,让所有听到的人分享。

柳聪儿听到了肖国银的喊山。尽管老了,脸上还喜欢泛红晕,连皱纹都没有藏尽,溢出不少。她忍住,没有回答。

这时,山谷里又回响起一阵女版的喊山:“幺妹儿……你老汉儿回来喽……”

柳聪儿知道,这是山里老姐妹在“挤兑”她。

柳聪儿的泼辣劲被姐妹撩出,敞开嗓子回了一句,让她们"羡慕嫉妒恨":“老汉儿……我回来喽……”

柳聪儿用钩子扁担挑着两篮香葱从对面山梁上下来了。

肖国银伸手想从柳聪儿肩上接过担子。

柳聪儿一撇扁担,“蛮轻散,不用你挑。你走了这么远,吃亏了。”

“有人盯着,我空手跟你身后走,有点不习惯。脸上臊得慌,留劲儿干啥呢?”

柳聪儿笑了一声。“好吧,进村换给我。我也不能让人以为我把男人当牛在使用呢!”

这辈子,他们就是这样"你痛我我痛你”过来的。

                                                      五

肖国银的房子,前后左右都栽着柚子树。柚子满枝满桠,个个金黄浑圆。他也不摘,就放在哪儿,天天闻,天天看,天天香。有许多过路人看到后,专门停车下来拍照留影。

有人问肖国银,“把柚子留在树上不摘,几个意思?”

肖国银说:“能代表的意思多了……它能代表山里人性格沉稳,不急不躁。又能代表丰衣足食,生活幸福。还能代表家人亲睦,儿孙满堂。其他的,你们自己动脑筋想,能想出好多呢!”肖国银没读几天书,却能总结得这么深邃,这么富有诗意。完全是他从生活中长期琢磨领悟出来的。

爬上村里的水泥道,远远地看到,屋门口的大路上停着一大一小两辆汽车。

柳聪儿说:“依呀,楚老板又找来了。快把担子给我,你把衣服扯直了。楚老板可是蛮讲究的人哩!”

“讲究是讲究,腰都撑不直,再讲究形象也不好看。”

“人家有腰椎病,我们不能笑人家。”

“不是笑,是感觉可惜。年纪轻轻,得了这些病,遭孽。”

肖国银站在车门旁边朝里望了一眼。

楚昊功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一个年轻人扶他下车。

“老哥,今天运气好,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不该不该,不该让嫂子打电话催你。”

肖国银是个直人,开门见山,“你找我什么事?”

楚昊功笑了笑。

柳聪儿反应过来,“噢,进屋说吧,快进屋。”

肖国银瞅了一眼两辆车的车标。他见过不少老板的好车,认得这两辆车都是价值百万的“奔驰”。看来,楚老板有钱不假。

楚昊功说:“老哥,我也是个爽快人,明人不说暗话。现在这么多人都在往城里搬,老哥有没有想过要进城?”

肖国银说:“这我还没想过哩!我住得好好的,住得舒舒服服,干嘛要想那个事。我儿子都从城里回来了。”

“我就是蛮羡慕你们喽。你看我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跟你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遭孽!”

肖国银感觉楚昊功说话在绕弯子,“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我说出来,怕老哥拒绝,有些不好意思说。”楚昊功习惯性地用上了商人之间谈生意时惯用的手法,想先把话兜住了再放言。

柳聪儿精明,听出来了。怕肖国银顺口承诺什么,男人说出的话可是吐出的钉呢。她急忙接过话茬说:“楚老板不说出来,怎么晓得我们会拒绝呢?”

楚昊功说:“我想买下你们这幢房子,随你们开价。”

肖国银和柳聪儿一齐愣住了:这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楚昊功说:“我现在想明白了,挣再多的钱,身体不好,没用。老哥身体这么健康,这么快乐,我想就是这里的山水,这里的空气,还有这幢房子养成的!我在城里房子不少,可没有一幢比得上你这里环境好呢。老哥,说明一下,我不是摆谱,实在是想多活几天。我今天将房产证都带来了,你相中哪幢换哪幢。”

跟楚昊功来的年轻人打开手提包,掏出一摞房产证,向肖国银一一做介绍。

房子都挺大,位置都挺好,随便一套,价值不菲。

这幢房子,立在这儿。肖国银把他当兄弟看待,当老婆看待。他精心装饰,精心呵护,已经有了人一样的温度,紧紧地巴在了他的身上。如果要从他身上剥开,会痛彻心扉,断然不可能。

“这不行不行。”

“为啥呢?这是一个净赚的生意呢?你以后就不用上铁路搬道渣了。”

“你没听懂,我是说,不管你房子多少钱,我们不能换。“

“我懂。小董,车钥匙给我。”

叫小董的年轻人掏出两把车钥匙。楚昊功接过来,将其中一把放到肖国银面前,“加上这个行不行?”

肖国银还是一阵笑,“楚老板,你把意思理解岔了。”

“没岔。”楚昊功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迭文件,“这是我几个工地上的用工合同,你能吃下多少拿多少,都给你也行。”

“楚老板,虽然你很诚心,但还是不行啊。你买下来不起作用。”

“为什么?”

在肖国银的眼里,这幢房子也是一座山岭,与果云岭、奶云岭、柚云岭一道构成了他心目中的竟陵大山。正是有了这座高大巍峨的大山,他才能向人们展示出精神面貌,才能活出人生的精彩劲儿。

楚昊功理解不出这种感情,轻易出言提出要求,说明在他的认识里,什么都在用钱衡量。

肖国银说:“你还是心态问题,一直没放下来。我这里也有几份用工合同。楚老板敢不敢签呢?”

楚昊功一看是铁路上的用工合同书,说直白话就是当农民工,搬道渣。

楚昊功为难地笑了笑,“我就是从做农民工开始的。再说,我这身体也不允许啊?”

“就是啦,你当农民工时有‘三高’吗?”

“没有。真的啊,我还没想到这方面呢?”

“你年纪小我一大截,还有很大希望。”

“今天受教了。小董,我们走吧。老哥,我回家一定好好想一想,我这一身病是怎得来的?”

临走,楚昊功吩咐小董带走了肖国银的一份铁路用工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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